“弗儿,这些年,你……何时学得了这一手琴艺?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为父?”
阮嵩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花朝节过后,这一路回府的路上,阮嵩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这么久了,阮嵩终于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应当给自己的女儿一些关注了么?可阮弗心中却是生不起任何波动了,这份基于利益的关心,实在是来得太晚了。
“父亲忘记母亲当年以琴艺称绝了么?”阮弗淡淡笑道,而后微微垂眸,“母亲留下来的琴谱,女儿还是有收集的,这些年虽然不在永嘉,可这也是女儿唯一可以挂念母亲的地方了。”
阮嵩听此,眼中升起一抹淡淡的歉然,却是沉默了,倒是一直坐在一旁的阮嫣,脸色有些苍白地道,“爹爹,今日女儿让爹失望了。”
阮嵩听此,眼中刚刚升起的歉然消散无形,“嫣儿不必挂心,胜败乃兵家常事,在为父心中,嫣儿依旧是为父最出色的女儿。”
阮嫣静静垂眸,“是嫣儿技艺不如大姐姐,日后嫣儿会勤加练习的。”说罢,还朝着阮弗浅浅一笑,“还希望大姐姐能够不吝赐教,多多指点嫣儿。”
阮弗转过头,“二妹的技艺,已经名冠京城,哪里还需要我来指点。”
“大姐姐是不肯教嫣儿么?”阮嫣眼中闪过一抹受伤,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几分,委屈了几分,但依旧带着理解地道,“嫣儿身子不好,不如三妹一般能够跳舞,也弹不出大姐姐这等让清王殿下赞誉有加的曲子,只能以琴聊以慰藉,大姐姐若是能够指点嫣儿一二,嫣儿必定感激不尽。”
阮弗抿了抿唇,无声无言地看着阮嫣,反倒是阮嵩看不过去了,“嫣儿想学,你就教教她,姐妹之间,还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话。”
“女儿就这一首广陵散拿得出手,父亲确定要让女儿来教二妹?”阮弗仰头看着阮嵩道。
阮嵩一愣,自然知道以阮嫣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弹如此激昂的曲子,但是想想,阮弗的这首曲子之所以造成如此大的轰动,大半的原因还是因为广陵散失传已久,当即便也不勉强了,只对着阮嫣劝慰道,“嫣儿,你还不适合弹这样的曲子。”
阮嫣还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是无声,温氏坐在一旁看了许久,有些不满地道,“嫣儿想学便学了,也还没有到学不了一首广陵散的地步。”
阮嫣有些期待的看向阮弗,阮嵩犹豫了一番,还是道,“既然如此,你先把琴谱给嫣儿一份,平日里多多指点嫣儿。”
阮弗无情绪地笑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明白了。”
“爹爹,既然如此,不若也让大姐姐抄一份琴谱,给清王殿下送去吧?”坐在一旁的阮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满含期待地提议道。
阮弗有些意外地看着阮姝,却见阮姝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升起一抹红霞,当即也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阮嵩听此,却是一怒,“胡闹!”
“爹爹,清王殿下精通音律,对广陵散定然是极为喜爱,我们送一份过去,也没什么呀!”阮姝对阮嵩的怒气不依,依旧坚持道,“爹爹若是不好去,姝儿可以代替爹爹送去清王府!”
阮嵩一听这话,更是怒得拍桌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一个女儿家该说的话么,无缘无故给清王殿下送东西,人家会如何说我右相府的女儿?”
被阮嵩这么以后,阮姝当即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眼中依旧有一股不认错的坚持。
温氏显然也是不赞同的,“姝儿,不可胡说,快向你爹爹道歉。”说罢又看向阮嵩,“老爷不要生气,姝儿年纪小,仰望清王的风姿,也是无可厚非。”
阮嵩显然并不完全赞同温氏的话,也明白自己这个小女儿的心思,只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
“为什么!”阮姝咬了咬唇,终于道,“姝儿心慕清王殿下,姝儿想要……”
话还没有说完,阮嵩又是重重一拍桌子,连手边的茶杯,都颤出了茶水,气得几乎要发抖地指着阮姝,“你……真是本相的好女儿啊,好女儿!”
就算阮姝再任性也知道此时此刻阮嵩的火气有多么大了,当即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一向在这等时候回去安抚阮嵩替阮姝说好话的阮嫣,也是抿唇坐在一边,并没有为自己的胞妹说话的意思,只是轻轻皱眉。
倒是阮弗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右相府就算有多个女儿,但是,不可能两个女儿都成为这些皇子的妃子,如果阮嵩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最为出色的阮嫣的身上,阮姝,不管是看上了谁或者是谁看上了她,都不可能,除非……那个人是阮嵩想要扶持的人。
显然,清王不在阮嵩的考虑之内,不过的确也是,清王玉无寒,这个清风朗月的男子,合该畅游在天地山水之间的。
至于阮姝,只能说,是异想天开了,毕竟连她都知道,永嘉城虽然也有许多人心慕清王的风姿,但是,却也只当这位神仙一般的皇子是只可远观的人物,可从来没有流传出过哪家哪府的小姐,痴恋清王,恐怕是觉得自己的痴恋对于这位皇子而言,都是一种亵渎吧。
待到离开了主院之后,阮弗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阮嵩这个右相,做久了,野心也大了,单是今日元昌帝提到齐妃对阮嫣的赞誉,阮弗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看来,楚王的生母齐妃对这位阮二小姐,很是上心,不过……据她所知,阮嫣身子不好,大夫说了,最多只能活到二十,如此……还要把赌注放在阮嫣的身上么?这似乎不太可能……除非……阮嫣能够寿终正寝,或者阮嫣有什么必须的理由一定要加入楚王府。
想到此处,阮弗的眉头微微蹙起。
在阮弗还在想着的时候,跟在身后出来的阮嫣已经开口道,“大姐姐留步。”
阮弗停下脚步,转回头,便看到阮嫣被丫鬟扶着走出来,“二妹,还有事?”
“大姐姐……我……嫣儿想,大姐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定然不止是琴艺出色,不知大姐姐还擅长何物,嫣儿想多与大姐姐学习。”
阮弗静默不语,良久之后,才看着阮嫣道,“二妹,是真心的么?”
阮弗先是一愣,而后勉笑,“自然是真心的,大姐姐怎么会这么问?”
阮弗眸中闪过一丝厌烦,平静道,“二妹,我虽然多年不在京城之中,也多年未曾与你见面,但,并不代表,我就是傻子。”
阮嫣扬起的笑脸,瞬时僵住,阮弗也不多说,只道了一声,“二妹好自为之,学琴之人,该是懂得,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唯有阮嫣留在原地,看着阮弗离开的背影,面上僵硬的神色渐渐消失,手中的丝帕,已经被她白如霜雪的手指绞得变形。
身边的丫鬟有些不安,“二小姐。”
阮嫣沉了沉面色,“回紫嫣阁!”
回到浅云居的时候,阮弗才刚刚踏入院门,盼夏便欢呼一声飞快跑出来,“小姐回来了?”
阮弗轻笑一声,睨了一眼盼夏,“什么事,让我们盼夏这么开心?”
一边说着,一边回房,盼夏给阮弗倒了一杯暖茶,而后才双眼亮晶晶地道,“当然高兴,小姐今日在花朝节上大放光彩,被陛下封为辰国国色,不知甩了二小姐多少条街,盼夏当然高兴!”
阮弗摇摇头,不置可否,盼夏依旧兴致勃勃地道,“小姐快写信回去告诉夫人与先生,让他们高兴高兴!”
阮弗睨了盼夏一眼,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子上,有些苦笑道,“当真告诉义父这件事,恐怕义父与义母不仅不高兴,还要千里迢迢写信来骂我了!”
“啊?为什么?”盼夏失惊。
阮弗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盼夏,“因为你家小姐我,巴巴去当了咱们皇帝陛下的箭靶子。”
“小姐!”盼夏惊呼,“可是小姐是被陛下封的国色……而且……”若真如此,白夫人与白先生若是知道了,真的不会杀进皇宫找陛下算账么?
阮弗却是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以为单单凭一个失传已久的广陵散,陛下真的就愿意让一个往年从来不出现在人前的无名之辈当成辰国的国色了,不说阮嫣,凤沫染,这京城之中多少女子其实也都是卧虎藏龙之辈,都是有口皆碑的人物,陛下之所以把我这个对于永嘉而言是陌生人的人搅进去,不外乎是想打散既定形成的观念罢了,阮嫣与凤沫染代表的是右相府与左相府,如今这么多势力瞄准了这两人,其实就是看右相府与左相府以及两位丞相背后的代表的百官权势罢了,齐妃已经表现出了对阮嫣的关注,你说,这个突然出现的国色,意味着什么?”
盼夏也不是想不明白道理的人,只阮弗一提点,便立刻明白过来了,“是要给相爷提醒!”
阮弗摇头笑了一声,想起阮嵩今日的一切行为,有些叹息道,“陛下甚至可以说还在壮年,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父亲如此着急,已经与楚王党的人有往来,不管陛下心中属意的是哪位王爷,这个局面,可都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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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嵩这个人物啊,其实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界定,每次写到他,我都觉得他比我期设定中的更加复杂一些,他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