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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明华

宁青执不予作答,不避不退地站在那,与他四目相对。

岳将影心中怀疑,但能凭女子之身坐上参将之位,还执掌羽林卫的人,又岂会是三言两句就对他和盘托出的小姑娘。

他正欲继续追问,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他一声,回过头一瞧,只见路边停下一辆马车,没等车边的侍女撩起车帘,一个披着雪青色斗篷的蓝衣女子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提着裙摆就往这边跑。

“阿影!阿影!”她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条街,惊得岳将影一阵头皮发麻。

那女子生得十分娇俏可人,一笑起来就像在蜜罐子里泡过似的,甜得不得了。

岳将影咽了口唾沫,哪里还顾得上打听宁青执当日的去向,慌忙想走,哪成想追过来的女子跑得还挺快,一把拽住了他的小辫子给拖了回来。

“你这是想去哪儿?”那女子眉头一蹙,他暗暗叫苦。她的目光转眼落在了宁青执身上,“这是谁?”

宁青执一眼便认出了她,连忙行礼:“末将宁青执,参见明华公主,殿下万安。”

“起来吧。”裴婳瞧了瞧她。

宁青执这个名字,她好像听说过,今儿还是头一次见,模样还算周正吧,就是这女子一身甲胄,有点煞风景。

宁青执看了看她又看了岳将影一眼,会意一笑:“末将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殿下和世子爷叙旧了,这便告退。”

“行,你退下吧。”裴婳本就不喜欢看这些女子在岳将影身边晃来晃去,走了正好。

“哎!……”见宁青执要走,还什么都没问出来的岳将影登时急了眼,可惜小辫子还在人家手里,这一追出去,疼得他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她揭掉了,“裴婳你放开我头发!”

裴婳丝毫不为所动:“放手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撒手,哎哟哟哟……姑奶奶你轻点轻点行不行!”岳将影恼火地扣住她的手腕,好歹把自己的头发解救了出来,没好气地瞪着这个金枝玉叶的小姑娘。

明华公主裴婳,大周恭亲王的遗孤,因岳家曾与恭亲王府交好,故而打小他便认识了这个任性的小姑娘。溪明那丫头倒是喜欢同她玩在一处,小时候这俩跟屁虫就跟年糕似的在他身后团团转,甩都甩不开。

自恭亲王和太公主战死沙场之后,她便养在了宫中,从郡主封为公主,改了原本的姓氏,随天家姓裴。

品阶是升了,这性子还同从前一般爱胡闹,他一回京就免不了被她缠上。逼得他成天往军营里钻,好躲得远远的。

这回可好,正撞上。

“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最近可忙了,没工夫陪你玩啊。”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裴婳不满地看着他:“你回楚京了也不告诉本公主一声,还是不是朋友了?”

“是是是,这不是忙起来忘了嘛。”除了信口胡诌他已别无他法,只求这小姑奶奶赶紧放他走。

“那方才你和宁参将是怎么回事?本公主老远就瞧见你同她凑得那么近!”

“我那是在向宁参将打听一些事,你要是不冲出来瞎掺和,指不定我都打听出来了!”

“骗谁呢,你当本公主傻了吗?你说,你是不是移情别恋,瞧上那宁青执了?”她板着脸不依不饶地追问。

岳将影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姑奶奶你胡说什么呢?我跟宁参将今天头一回见面……”

“头一回见你就把脸凑上去呀!”

“……姑奶奶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了,别说我跟她没什么,就是有什么,跟你有何干系?”他心累地叹了口气。

“怎么没关系了,我差点嫁给你呢!”她不服道。

“那不是差点嘛!”提起这事儿他这心还吓得扑通扑通跳呢,当初要不是他察觉得快,先去了塞北,那道赐婚的圣旨可不得砸他头上啊!说起来都觉得千钧一发!

裴婳撇撇嘴,眼眶登时红了一圈:“你凶什么嘛,我还是公主呢,你就这么不想娶我吗……”

她一哭,岳将影这脑袋更痛了,赶忙将她拉到马车后头,省得大庭广众给人说闲话。

他倒不是讨厌这丫头,就是……就是实在没法儿想象把她娶回去是什么样子。她自幼与溪明玩在一处,他便一视同仁地当做妹妹了,平日里看她胡闹,包容一番也就罢了,这冷不丁地要他做驸马,他吓都要吓死了。

“我同这宁参将真没什么,就是怒图进京一事,我爹吩咐我同她一起置办……哎呀,你先别哭了,我这造得什么孽啊……拿去拿去!”他抬起胳膊,把自己的袖子递给她。

裴婳也不客气,端起来就擦得他袖子上一滩眼泪。

“你是水井成精吗,说哭就哭!”岳将影真想把她那双眼睛掰开来看看里头到底装了多少水,见她哭得差不多了,他一咬牙,道,“我跟宁青执没关系,但我最近的确要去向一个姑娘提亲……哎哎哎!把你的眼泪给本世子收回去!”

“你,你要跟谁提亲?”裴婳憋着眼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是京中哪家贵女,我认得吗?”

“……你应当不认得,她并非楚京的大家闺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怀中摸出了那支比翼步摇,“她救过我一回,打我的时候也挺不留情的,我不小心损了她的清誉,我爹便让我去跟她提亲。”

这还是裴婳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除了岳溪明之外,别的姑娘的事,不由得一愣:“这么说你只是因为毁了人家的清誉,才不得不负起责任来,同她并无别的情分?”

看着她暗含期许的眼神,岳将影有些心虚地别开了脸:“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想我大概,的确是有些喜欢她的。”

对于季望舒的感情,他也不晓得是从何而起的,只是上回在曲州帮顾如许他们救人的时候,看见她被人用了刑,他这火气就蹭蹭蹭地烧了上来。之后背着她去城中吃饭的时候,走在曲州城的街头,竟有些不想把人放下。

她将这支步摇交到他手中,让他再去提一次亲时,他高兴得整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他想,他这回多半是栽了,放着楚京这么多大家闺秀看不上眼,却惦记一个母夜叉。

溪明说,自打从曲州回来,她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他对着这支步摇傻笑了。

啧,要命,稍一动念头,那母夜叉就往他脑子里跑。

裴婳看着他想着那个姑娘的眼神,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

“她,她是哪儿的人啊?”不知怎么的,竟然心虚起来。

他笑了笑:“她叫季望舒,住在青州那边。”

“那离楚京好远呢……”

“嗯,见面得靠缘分吧。”不过若是做了他的世子妃,倒是能每天见着了,想到这,他忽然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眼中荡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欢喜,仿佛此刻被他所想的那个女子,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她憋着一口气,怎么都不能甘心:“青州那边可都是乡野,你娶一个在楚京都站不住脚的女子作世子妃,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世家子弟娶妻,都讲究门当户对,即便不算光耀门楣,至少也得能相互帮衬,可听他所言,那女子应当算不得什么显赫世家的贵女,还动手打人,简直闻所未闻!

岳将影闻言,唔了一唔,迟疑片刻,道:“可我娶她回来又不是让她助我平步青云的,岳家儿郎素来凭自个儿的本事,为国效力,她嫁进门来,享福就可以了,我又用不着不吃软饭。”

“你!……”裴婳气得不晓得该怎么接这话,“本公主要见见那个季望舒!看看她到底是天仙下凡还是狐媚成精,你就这么宠她!”

这架势看样子要开始无理取闹了,岳将影眼疾手快往后一退:“我还有要事在身,下回再说啊!”

他转身轻功一甩,就跑了个没影儿。

别说裴婳不会武功,即便会,这岳家的轻功她也追不上,只能这么干看着。

“殿下,岳世子已经走远了,咱回罢。”一旁的侍女上前劝道。

裴婳在原地气得直跺脚,剁了一会儿光觉得脚麻,一点用都没有,不由得委屈起来。

“这才多久,就喜欢别的姑娘了,本公主丑吗?”

侍女连连摇头:“殿下好看着呢,怎会丑?”

“那他还总躲着我!”她这口气都堵在嗓子眼儿里好些年了,大街小巷地堵他,只要他一回楚京,她便去将军府门口守着,但越是这么追着他跑,他越是溜得快,这回竟连轻功都用上了,真是气死她了!

这输得不明不白,连那个季望舒的面儿都没见着,她堂堂一个公主,败得也太惨了点。

不行,她至少得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她坐上马车,命人调转马头,去弘威将军府。

这条街里将军府不愿,到了门前,她便命人进去知会,没一会儿管事便将她迎了进去。

岳溪明此时就在府上,今早刚学的苏绣,她正拿着花绷子练手呢,瞧见她进来,便起身迎上前,命人去泡茶,备点心。

“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她笑吟吟地走过来,被裴婳一把拉住,“怎,怎么了,我哥刚出门去了……”

看裴婳的脸色,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往她来,多半是为了见岳将影,可眼下岳将影都出门去了,她可不晓得他在哪儿。

“知道他不在府中,我方才都见过他了。”裴婳将她拉到一边角落里,弄得岳溪明更不知所以了。

“殿下,您这是……”

裴婳踟蹰片刻,暗暗问:“溪明,我问你一件事,你须得从实答复我,阿影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岳溪明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的确有个要提亲的姑娘,不知道算不算他的心上人。”

“还,还真有啊……”她还以为他为了搪塞她,在蒙她呢,“那姑娘你可见过?”

“见过几回。”

“如何?”

“嗯……武功高强,模样也好看,就是对我哥凶了点。”岳溪明努力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季望舒的样子。

作男子妆扮雌雄莫辨,着女子裙裳又如出水芙蓉。

“当得一句‘沉鱼落雁’。”她如此说道。

裴婳心头咯噔一下:“那……阿影还说她打过他,如此粗鲁的女子,你和岳将军就不反对?”

岳溪明莞尔:“有什么可反对的?我哥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烂摊子,他要是敢做负心汉,我爹非打折他的腿不可!”

“……”

她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道:“阿影是不是很喜欢她……”

岳溪明想了想,也不大确定:“哥没有明说过,不过他这几日时常对着一支簪子傻笑来着,心里大概是有她的吧。殿下,诚然这么说有些对不住您,但强扭的瓜不甜,我哥同我说了……这辈子恐怕只能将您当妹妹。”

裴婳呆呆地站在那,心里有些难受:“溪明,你最是清楚我的心思,这么多年了,他一日不娶妻,我一日不死心,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喜欢上别的女子……我也没想着绑着他同我拜天地,他要是真不愿意,我也没法子。但我想见见那个让他这么喜欢的女子,我就想知道,我究竟输给了什么样的一个人……”

岳溪明与她相识多年,从她变成恭亲王遗孤的那一日起,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就再也不存在了,她这么多年笑着胡闹,缠着她哥哥,也是为了让他们放心些。

在宫里,便是你贵为公主,也不见得有多少人是真心待你的。她这些年,也不晓得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大概唯一能令她付以真心的,就是这么一个人了。

可现在,她所期盼的想要嫁给的人,却把心给了另一个女子,换了谁怕是都不好受。

她忍着眼泪的样子,实在教人心疼。

岳溪明也不知如何开解她才好,所幸她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女子,或许见了季望舒,她便能说服自己死心了。

只是听闻顾教主和阎罗殿出了那样的事,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见面。

送裴婳离开将军府时,望着她瘦削的肩头,却要挺直了脊梁走出去,岳溪明不免心生怜惜,也暗自庆幸,当初借着与沈虽白的婚约,逃过了入宫的劫数。

那座看似享尽荣华富贵的巍巍皇城,那么多身披金缕衣,佩珠玉,缀彩饰的女子,忍受着日复一日尔虞我诈的煎熬,守着凄清的堂皇,该是何等可怜。

就连曾经那样没心没肺的小郡主走进去,都成了这样,她要是真入了宫,等着她的不晓得会是什么结局……

马车渐行渐远,她叹了口气,命人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