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筠并没有待很久就走了,李知珉却一个人在棋盘前自己下盲棋下了许久,赵朴真给他添了几次水,发现他有时候修长的手指就捏着棋子发呆。
暮春的夜里,花香四溢,她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知道自己这段安静相守的偷来的日子,就要结束了。秦王到底还是被上官筠说动了——是啊,一个才貌俱佳的佳人,无论是政治上、还是家世上,哪一方面看,都堪称珠联璧合,这桩婚事根本没有一点可指摘的地方,佳人还如此开诚布公的有诚意,作为男人,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么一桩如虎添翼的婚事。
第二日的清晨她起身亲手细细剁好的鱼肉还没有来得及揉入面中,王爷便吩咐了回王府。庄子上她前些日子才和庄上的仆妇们一同摘好酿下去的槐花酒,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吃了。李知珉一贯雷厉风行,行动力极佳,一旦做了决定,也没什么回转余地,退婚一事果然不再提起,宫里给了礼部、宗正寺都下了具体的章程,择吉日,安排秦王娶妃事宜。
而王府自然也开始大动起来,上下仆役忙乱成一片,阮姑姑找了赵朴真说话:“按说前些日子王爷就已让宫里除了你的籍,出了放良文书和官府照会,一应封赏也都齐全,只等着和长史那边说了,派几个侍卫,雇了车就能送你回乡了。只是如今里里外外全是事儿,罗绮、云舟都出去了,蓝筝又被娘娘叫去办别的差使,花菀那孩子有些顾头不顾腚的,还是你稳重,我想着要不你还是先留着帮把手,等王爷大婚的事儿办好了,你再回家如何?”
赵朴真紧紧抿了嘴,感觉心中犹如针刺也似,但看着阮姑姑恳求的眼睛,她还是轻轻点了头,心里一个声音犹如自虐一般地告诉她:“就这样,看着他成亲,看着他和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贵女琴瑟和谐,然后,你就可以死心了,安心回乡,去做一个平凡的乡间女子,过自己平凡安乐的一生。”
即使每时每刻她的心都仿佛裂开一般的痛苦,夜夜都睁着眼睛到天亮,知道什么叫嫉妒,什么叫痛苦。
第二日李知珉却叫了她去:“阮妈妈说府里人手短缺,所以征得了你同意,等我大婚后再回乡?”
赵朴真不知多么庆幸他看不见她颤抖着的脸上肌肉,早已泄露她的所思所想,只是低声应了是。
李知珉却敲击了一下案桌道:“你跟了我这些年,立功很多,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这样吧,你临走之前,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办到的,尽量都给你办了。你也不必现在就提,想好了再说。”
赵朴真看着丰神如玉的李知珉,自他回府以后,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威严冷淡的高贵王爷,他们之间隔着天和地一样的距离,庄子上那点温情,不过是自己的一点点自作多情的眷恋。她眼睛又热又涩,轻轻咳嗽了声才低声道:“奴婢感谢王爷恩典,倒真的是有一桩事求王爷恩典……花菀,她蒙王爷恩典,准许去了乐籍放良,只是她与云韶司的一名乐师两情相悦多年,王爷若能开恩,将那名乐人及其家人都脱了乐籍,放为良人,准其成婚,那真是善莫大焉。”
李知珉一怔,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赵朴真忽然会提这么个要求来:“你让她将那乐师的全家姓名和服役在哪一司的写来便是,先拨到我王府名下,到时候自看他们意愿放良也好,或是在王府里当差也可,如今礼部倒不会在这小事上为难我。”他嘴角不知为何冷笑了声:“若是婚事没定之前,我这落魄皇子,还真不一定能办到,如今有着上官谦那层关系,礼部绝不会驳,说起来你们这些宫里服侍的侍婢奴才们的眼色,倒是一点儿都不会错的。”
赵朴真低垂了睫毛,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并不接话,李知珉却也没在这上头纠缠,继续道:“这算花菀的事,我准了,许你另外提你自己的要求。”
赵朴真贪婪地看着他的眉眼,压抑着心里那挣扎的留下来的渴望,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让他给自己一个名分,他一定会许,然后……
自己的余生就会看着他和上官筠夫妻恩爱,珠联璧合,自己终身就是后院里一个小小的妾,每日等着他的眷顾。
她终于开了口:“奴婢谢王爷恩典,没有别的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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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珉有些意外,他点了点头道:“等你想好吧,不必急着答复,走之前想好了来和我说都行。”他声音很温和,有着自己都没有觉察的一点柔软。
外边文桐来报:“王爷,宋先生来了。”
他点了点头让赵朴真下去,叫进了宋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了,接下来还有一场艰难的仗要打,比之前面对突厥还要难,只是一个婢女而已,他压下了自己心中的一丝怪异。
花菀从赵朴真嘴里听到好消息,眉飞色舞,几乎要飞起来一般,尖叫着扑在她怀里,面目都发光一般:“太谢谢你了!朴真,我一辈子感谢你!”她喜极而泣,几乎不能自持,然后奔着出去告诉师傅。
赵朴真看着她飞扬的喜悦,心里想着挺好,至少这一对真心对对方的人能美梦成真。
皇子娶妃的手续虽说繁杂,但之前窦皇后心急,不少事儿早就已打点好,如今把现成的拿出来便是,因着怕人作梗,两边都极配合,各部门的官员、王府的长史属官侍婢们日日流水也似地在王府和上官家来回跑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飞很快便走了五礼,天渐渐热起来之时,亲迎的日子,也定在了六月十二。
眼看天也开始热起来,蓝筝如今作为李知珉身边唯一留下来的一个女官,又是皇后亲赐,眼见着将来必然是他后院里的身边人了,自然是多次跟着阮妈妈去上官家来回地跑着传话,探问未来秦王妃的要求,陪嫁奴仆的数量,嫁妆的安置,贴身侍婢的安排等等。
这日天热得发慌,蓝筝又是从上官家回来,看到赵朴真正和花菀刚整理完主院的书房,正在吃绿豆沙甜碗子,忍不住道:“给我也来一碗,你们倒自在,可把我累死了。”
“您是能者多劳嘛!”花菀如今得遂心愿,嘴角时时含笑,见谁都带了几分善意,想着将来没准还有通过她求王爷的一天,连忙替她斟了一碗来。
蓝筝如今知道赵朴真和花菀都是要出府的人,再不似从前那般只将她们当成竞争对手一般刻薄看待,长叹了声道:“你们才都是有福之人啊……我这劳碌命……哎。”又长吁短叹起来,看了眼书房的摆设道:“倒累你们白收了这半日,还是撤了吧,今儿我去了上官府,听说范阳节度使那边送了一批金丝楠木的木材,明儿就叫人过来量了尺寸回去现打。”
赵朴真听到范阳节度使已抬起头来,花菀已心直口快问:“金丝楠木,那可是皇家才能用的吧。”
“可不是嘛,咱们爷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凤子龙孙啊,自然能用,你没看到范阳节度使那边送来的礼物,哎我今儿可是开了眼了,死沉死沉的木料,大块大块的沉香原料,都是没雕过的,还有整块整块的雪白玉石,一斛一斛的大明珠,一根一根的象牙用红绸捆着,听说范阳节度使从前是土匪出身,送起礼来也是一阵子的暴发户,俗气得紧,不过上官家居然也把这些都收下来了,全给王妃做了陪嫁。”蓝筝擦了擦额头的汗,微微带了些不屑道。
赵朴真想了下道:“虽说俗气得紧,但是真急起来,那都是实打实立时就能换钱的好物件,上官家也是真心为女儿打算的了。”
花菀也啧啧道:“可不是,若是那些什么金银首饰,换钱起来,基本都是白费工钱,亏得很。倒不如这直截了当的好东西,啥时候想用都能拿出来现成的。”
蓝筝嗤笑了声:“你懂什么,世家大族,还有这急用钱的时候?他们可不缺钱!上官家本来的嫁妆就十分丰厚,上官娘子根本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听说她当时觉得太贵重,要求退掉,反而是上官大人收了下来,都给她做了嫁妆。”她脸上微微有些惆怅:“你们是没去她们家看过啊,相比之下,咱们王府,真的太寒酸了。咱们王爷,真是配了门好亲啊。”
花菀咂舌:“比皇家还铺张?那得多排场啊——那将来上官小姐嫁进来做王妃,她又是个宽厚人,赏起来肯定也大方。”
蓝筝脸上掠过了一丝阴影,微微摇了摇头,看了眼赵朴真和花菀,想了下道:“反正你们迟早也要出去的,咱们也不是外人了,咱们这位未来的秦王妃,哎,可不是平时说起来的那宽仁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