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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9日晚六点后

骑在摩托车上的萧末心系家人安危,加上天色昏暗,一时竟没有注意到雨水的颜色变化。

只有他身后的小孩透过头罩盯着黑色雨帘,嘴巴紧闭,表情严肃。

摩托车在雨中呼啸而过,不一会儿,一大一小除了紧密相贴的部分,身上都被雨水浇透。

两人路过周岗站时,看到了一辆翻倒在路边的救护车。

周岗村里有不少上次病毒爆发后的幸存者,几个活人在路边正说着些什么,那几个人看到他,立刻向他挥手大喊,似乎想问他情况。

萧末没有停车,甚至连稍稍放缓速度都没有,就这样风驰电骋地驶过周岗村,冲出了隔离区。

18:45,黑雨变得密集,天色完全变暗。

萧末打开车头灯,瞬间照亮了宛如人间末日的城市道路。

出隔离区之前,他就已经预想过市区的情况会有多糟糕,但怎么也没想到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宛如被战火摧残后的城市,死寂一片。

到处都是车祸现场,到处都在冒烟,到处都能看到倒在地上或死或伤的昏迷者和猫狗。

残破的霓虹灯、按时打开的路灯、仍在运转的信号灯,把整个惨景更是渲染得目不忍睹。

平时到了上下班高峰就堵塞不堪的市中心现在更是举步维艰。

如果没有两轮车,人只有步行才能在塞满各种车辆和障碍物的道路上前行。

那些宛如尸体一样横陈在路上的无数昏迷者们,更是给行路增加了莫大困难,他们不但变成了障碍,更让行路者的精神受到莫大冲击。

没有谁能在屠宰场一般的坟场中安然行走,就算明知这些昏迷者中八成以上都是活人。

至少两成的死人……萧末根本不敢去看倒在车轮下的昏迷者。

“我是帮凶”四个字在他脑中不住回荡,如果他当初能正视系统的提示……可是现在想什么都迟了,除非他有让一切重来的本事。

罪恶感、自我厌恶感浓浓包裹住男人。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曾有挽救这场灾难的机会,却被自己毫不在意地放过后,要怎么样做才能不崩溃?

地面上黑血横流,人们不止死在失控的车辆下,昏迷发生得太突然,也许平时毫无危害的东西都能在你昏迷失控时变成杀人凶器。

比如一根骨头可能刺穿你的喉咙,一团米饭可能堵塞你的气管,一缸洗澡水就能让你淹死,理发店的烫发器都能烤糊你。

大路两边的商店其中有一家瓦斯爆炸,玻璃门碎片都炸飞到马路对面。

市立第三中学的自动铁门被几辆车一起冲击得弯倒向里面。

一辆卡车的卡车头埋进了路边咖啡馆中。

而就在他们前行方向的一栋在建大厦外面,不少建筑工人或趴、或依在包围大厦的竹制脚手架上,有几个人甚至还半空倒挂在脚手架外壁。

这是地面,地下还不知道怎样。

虽然有防止无人操作的自控设备,但谁能保证那些相互接近的地铁能全部来得及紧急刹车?

看到这样的情况,萧末心里更加惶恐和急切。

快点!再快点!

可是道路艰难,加上密集的雨水又遮挡了视线,他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就在前方,一辆油罐车翻倒在地,在它周围似乎已经发生过爆炸和大火,焦黑的尸体和车身零乱地掉落在路面上,阻挡了整个去路。

萧末紧急刹车,避开了这条路,转向另外一条单行道。想要走这条单行道去往他哥嫂家只能逆行,但这时候谁还担心这个?

萧末一方面在怨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方面又忍不住感谢它。

如果没有这场及时的雨水,这时候城市里就不是到处在冒烟,而是到处在冒火光了。

这场雨虽然不能浇灭所有火灾,至少能抑制火势蔓延。

单行道出来就是市第一医院,只见该医院住院楼和化验楼都被塑料皮笼罩住,密集的雨点敲打在塑料布上发出如鼓点般的共奏声。

医院内部还能看到光亮,隐约有人影晃过。

萧末看到塑料布上蜿蜒而下的大量黑色水迹愣了一下,但摩托车已经驶离第一医院的范围,他也没有回头多看。

*

“有活人!”站在大厅落地窗边向外观察的王成激动地大喊。

正在查看昏迷者的钱云开听到王成叫喊,两人一起跑出住院楼大门。

可这时萧末已经拐上了另外一条道。

两人大失所望,互看一眼,在被雨水浇透前,只得又回到住院楼大厅。

住院楼其他还醒着的幸存者一边搜刮食物,一边向大厅集拢,王成等第一批受感染后还活着的警察还试图阻拦这些人跑出医院。

可当第一个不顾王成等人威胁跑出医院的苏醒者出现后,所有苏醒者胆子都大了起来,接二连三有人跑出了住院楼。

王成等人也不可能真的对这些老百姓动手,劝阻无效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渐渐的,大厅里的苏醒者越来越少。

“云开?”

钱云开看着外面的大雨,推了推镜框,他已经不需要眼镜,以前除了验尸时他也不习惯戴眼镜,可现在……明明已经不再近视,他却把眼镜戴上了,只是原来的近视镜片换成了变色平光镜。

“你猜外面除了第一批受感染后还活下来的幸存者,还有其他人醒着吗?”

王成也不确定,“根据我们刚才打的那么多电话却没有一个人接听这点来看,恐怕现在全华夏就没几个醒着的人。”

他可是把他那些同学、同事、朋友、亲戚、凡是认识的人的电话都拨打了一遍,这些人几乎分住全国各地,可刚才却没有一个人接他电话。

“不止我们华夏。”钱云开摘下眼镜,掏出绒布轻轻擦拭,“我刚才给在国外的同学和一些医学杂志社都打了电话,也没有人接听。”

“你是说这次病毒爆发是全世界范围的?”王成傻眼。

“很有可能。”

“末日……真的来了?”王成都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句话。

“不管如何,我们先出去看看。”

“等等!雨水的颜色不对头。”刚才跑出去过的王成已经察觉到雨水颜色异常。

“所以才更要出去看看。而且如果雨水有问题,我们也逃不掉了。”

是啊,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被雨水淋过了。王成盯着钱云开潮湿的头发黯然,不过住了几天医院,他的警惕性就下降了这么多,太不应该了!

*

19:30,萧末还在大雨中蒙头赶路。

身后的小孩忽然拉了拉他的衣摆。

萧末放慢车速回过头。

小孩抬手指向他们的左侧方。

萧末抹了把头盔面上的雨水,顺着小孩的手指看去,他以为小孩看到这样的末日惨景心中害怕,还想着回头去安慰他,没想到转过头却看到……

“唰!”男人紧捏刹车,停下了摩托车。

就在他们行进的左侧方,一道供高速列车行驶的高架桥横穿了整个钟山市。而如今,这道高架桥上破了一个大口,一辆长长的列车冲出了轨道,三分之一车身都掉在了桥下。

桥下是民居,特意保留下来的古老建筑被高速冲出轨道的列车压得稀巴烂。

刚才他还在想地铁会不会追尾,就看到了这辆明显因为速度太快、来不及刹车,与前面车辆追尾后冲出高架桥的高速列车。

显然,自控设备不是万能的。有些自控设备更是需要先经由人手设置后才能起效,在所有人昏迷之前,有多少仪器和工具被设置成了自动操控?

想到列车里的乘客、还有那些被压烂的老民居里的住户……

萧末的手在无意识地颤抖。

突然!男人猛地转过头,用力发动摩托车就往前冲。

小孩连忙抱紧他的腰。

左转、右转、停顿、慢行、快行……萧末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驾驶摩托车上,再也不分心去看周围景象。

雪里红有点漠然地看着这些人间惨景,其实他想让萧末看的并不是冲出轨道、掉下高架桥的列车,而是天边刚刚一闪而过的不明飞行物。

萧末哥嫂的饭店叫“康福饭店”,位于城中心的老小区通天街,交通非常便利,出门两分钟就能坐到地铁,附近公交站更是一把抓。

便利的交通和城中心的位置,原本的优势,如今却转变成了让萧末心急如焚的劣势。

因为昏迷发生的时间段正是下班高峰,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密集到恐怖的地步。直到20:15,花了比平时多出一倍的时间,萧末才带着小孩赶到通天街地铁口。

通天街是老住宅区,道路原本就狭窄,这时再加上一路倒满的行人和歪七扭八的各种车辆,连摩托车都无法在其中穿行。

站在通天街与钟山南路的交界处,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见,一辆大马力、高配置的野马三厢轿车在人堆中冲出了一条歪斜的肉泥血道。

车主似乎在昏迷时踩到了油门,车子冲出去将近三百米才撞在墙上停下。车头已经撞扁,里面的车主十有八/九已经失去生命。而这辆车路过之处,生命就像稻草一样被收割砍伐。

除了这辆野马,肇事的车辆还有很多,通天街此时真的变成了“通天”街,只是这条街的惨象看着更像是通向地狱而不是通往天堂。

黑色的雨水混着鲜血流入下水道。

阴沟盖子和下水道沟渠上塞满了各种垃圾,其中有疑似人类的肉块和内脏的凝结物夹杂在那些垃圾中。

萧末摘下头盔,“呕!”单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表情痛苦到扭曲。

小孩也摘下了头盔,比起满地死人,他似乎对天上掉落的雨水更感兴趣,甚至还仰头张嘴喝了几口。

污染?死亡?雪里红根本不在乎,如果他真的能死掉,他倒要感谢老天了。

受伤的人们不知疼痛,摔倒的孩童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缺胳膊少腿的人比比皆是,肚肠流出、身体断成两截的人都能看到。

路灯太亮,把一切都照得太清晰。

萧末不知道,他已经泪流满面。如果磕头能挽回这些人的生命,他一定一步一跪一叩首!让他做什么都行!

没有办法继续前行,两人只能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