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你相信段阿姨,阿姨会请最好的医生来给你做手术。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站起来。”段华章抓着她的小手向她保证。
可依然毫无反应。
段华章和段立东随着医生走出病房,一直动也不动的人,突然眨巴一下眼睛,眼泪扑簌簌成串滚下。
*
晚上
段立东和段华章在书房里就阿圆的事情商议着,两个人都是一筹莫展,医生的原话,“外表的伤医院能治,可心里上的伤病不会痊愈。现阶段小孩的身体条件并不允许做手术,如果这样在拖下去,情况只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医院希望他们想想办法,尽力劝说小孩配合治疗。
段华章皱着眉,“要不我让夏志航联系联系之前找的心理医生?”发生的这些事,放在成人身上都不一定承受的住,更何况还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身上。
段立东并不支持也不反对,在他看来经历这些事情,周方圆确实需要心理医生。可就今天看到的,人已经没有和外界沟通欲.望,即使找到再优秀的心里医生,不配合也是无用。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口猛地被推开。
陆可为在两人的震惊中,坦然的从地上爬起来,原来他一直在外面偷听。
段华章正要厉声呵斥,却被陆可为脸上两行眼泪吓得忘了说。
她都不记得了,陆可为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记忆里这孩子鲜少哭。自己把腿弄伤了,也没掉一颗眼泪。
陆可为吸着鼻子,走到姥爷跟前,“姥爷,我知道原因的。我们住在小徐村的时候不是都看到了吗,那村里的人都很坏,都欺负阿圆。可阿圆都没怕过他们,也不会让他们占了便宜。打她,骂她,她都会还回去。”
段立东和段华章似乎还没理解陆可为的意思。
“别人都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护着,可阿圆的爸爸好像很弱,也经常受欺负,根本保护不了她。”
“陆可为你到底要说什么?”段华章肚子大了,累了一天耐心已经到了尽头。
陆可为仰着头,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冲着段华章喊道:“我是想说,对什么都没有的阿圆来说,身体就是她生存下去的武器。可以下河摸鱼吃,受欺负还回去是保护自己的武器,那是她唯一拥有的。因为她都是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可现在..呜呜呜,她生病了,再也站不起来,她失去了她的武器,要让她一个人怎么生活下去?没有反抗的手脚,小徐村的那些人都会欺负她。
她说过她不想像她爸爸那样活着,现在,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站不起来,就是对未来不抱希望了。”陆可为转头埋进段立东怀里。
他已经知道庄姨为了救阿圆出车祸去世了,阿圆那么喜欢庄姨,应该很痛苦吧。
段立东深呼吸一口气,让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失去对生的欲.望,让他觉得可悲可叹。
健康的腿脚是她谋生的条件,在这个年龄花着父母的钱,上学吃饭做任何事都有人安排情况下,周方圆就只有自己。
想过之前,自己曾经问过她,你孤独吗?
回想起来,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是多么残忍。
*
陆可为暑假里补课全停了,第二天他背着书包到了医院病房。看到周方圆第一眼,人就哭了。
段华章和护工怎么劝,都没用。
他想起和周方圆在小徐村河塘里摸鱼,去河岸边上放羊,去河沟底下挖蚯蚓,那个时候自己腿还没好利索,走的很忙。回回都会缠着阿圆放慢脚步等他。
阿圆那么能干,穿着别人给的旧衣服,眼睛里总是亮晶晶的,嘴里说着将来要放很多只羊。
洪水里,一直叮嘱他别松手,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他。
那么勇敢鲜活的阿圆,这会憔悴干瘦,眼睛里灰蒙蒙一片,似乎看不到人任何一个人,陆可为很喜欢周方圆,看她这样,实在伤心又接受不了。
看不过眼的段华章把他硬拉出去,并警告他,要是这么哭下去,就送他回家。还想着或许他有点用处呢。
陆可为眼泪一擦,又进去了,径自的搬了椅子坐在周方圆旁边,掏出从姥爷书架上偷来的书,开始开阿圆念。
另一边,徐万里被社会救助站转送,送回了东山市银山县,又有县里联系镇上,村里。联系徐二虎来接人。
徐万里待了三天,徐二虎才迟迟过来接人,嫌弃徐万里走得慢,直接抬腿就是一脚,“路上捡钱呢,还不赶紧走?静耽搁老子事。”徐二柱人进去了,还留给他一个拖油瓶,又不是他生的,想想都觉得怄气。
一脚踢的徐万里往前冲了两三步,差点摔倒。稳住身子后,只面无表情的往后看了一眼,又继续抱着自己包往前走。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云海市伏天总是闷热多雨, 阳光灿烂着,忽的飘来一片乌云,就能哗哗啦啦下上一阵子。下完雨后蒸笼的气温降了, 空气里还带着清新的泥土芳香。尤其是傍晚, 雨后天空一角飘着鲜红灿烂的彩霞, 让脚步匆匆的行人都不得不放慢脚步多看两眼。
彩霞映照在病房的玻璃上, 好似天的尽头是一片无望无际的火海,窗外凉爽的微风带着一丝草木香气,钻进病房里,驱散了消毒水的味道。
周方圆瘦的脱形了, 小脸窄的就剩下一道,苍白没有血色脸上更突显一双寂静的大眼睛。
眼里没有光彩,没有生机。她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被照顾着。
可是她会哭,哭的毫无预兆, 有时候是嚎啕大哭,有时候会默默啜泣掉眼泪,可更多的时候,会默默的陷入自己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意识。
钟慧娴出院后, 才知道庄于蓝死了。
拖着微颤的腿脚,去看苗银玲,
去了才发现大门没锁, 半掩着的。在门口喊了没人应答,推门进去。
房间里一看就是长久没有打扫过了, 桌子家具上都落了一层浮灰。苗银玲整个人的状态十分糟糕。蓬乱的头发, 脸色枯槁,怀里抱着庄于蓝的照片, 嘴里嘀嘀咕咕一直念叨别人听不懂的话。
钟慧娴走到她跟前,试图小声的和她说话。
苗银玲有短暂的停顿,慢慢的仰起脸盯着钟慧娴看了许久,那冷漠冰冷的眼神,让钟慧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可下一秒,苗银玲又像是没看到一样,径自抱着照片说话。
钟慧娴出去,帮着把门带上,苍老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自责和后悔。她怎么都想不到庄于蓝会出车祸,人竟然死了。
走路一瘸一拐的,又坐车去了云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护工现在一看到陌生的访客,都心存警惕,实在是被上次吓到了。钟慧娴给护工解释自己身份,在对方半信半疑的目光里,才慢慢走近病床。
钟慧娴看到周方圆躺在那,好似没有灵魂的躯壳,心跟着揪疼。她和苗银玲千算万算,没想到会是这样结果,庄于蓝的死,伤害最深的也是这两人。
钟慧娴伸出手想要摸摸周方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当年...于蓝身体弱又早产,你才生一半她就体力不支晕过去了,是我一点点把你弄出来。于蓝醒来看到的不是你,是另外一个早产的死婴。我们告诉她,生的太久在肚子里缺氧窒息死了。”后来,是她带着早产婴儿去了几百公里远的东山市。
钟慧娴也知道,现在说这些什么都晚了,人已经不在了。
“于蓝她...并不知道你还活着,她...从未忘记过你。是我和她母亲一直在骗她。”钟慧娴看着病床上小孩眼睛微微抖动一下,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
如果要是知道会这样,她一定不会打那通电话,或许就不会出车祸了。
“她是你.妈妈,你也不是她抛弃的,当年她是有机会打掉你的,是她一直在和她母亲抗争要留下你的。”钟慧娴鼻子发酸,颤着手摸了摸小孩的脸,“你...是个好孩子。”是他们这些大人,因为自己私念让她吃了很多苦。
钟慧娴踉跄的挪出病房里,刚一出来就看到段华章和陆可为两个人。
段华章一手捂着瞪大眼睛的陆可为,一边点头笑笑。
钟慧娴耳朵不聋,她早就知道外面有人站着,她说的那些话,一半说给小孩听的,一半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知道外面的人是于蓝生前的好朋友,虽然不知道他们和小孩具体的关系,可是她希望,他们能在现在这个时候,看在庄于蓝的面上,能帮助这个可怜孩子。
她能做的就是这些,即使天天吃斋念佛,她也知道自己死后必入地狱的。如今罪名又多了一条。
看着钟慧娴走远,陆可为扒拉掉段华章捂着自己手,小手惊讶的指着那人,小.嘴都张圆了。“妈,她...她刚才......”
“嘘!”段华章同样震惊无比。
阿圆是于蓝的孩子?
阿圆多大?十一岁吧?想想十一年前,似乎是有一年左右,她和于蓝没见过。再见面人像是大病一场似的,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
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医院里于蓝神情那么不对劲。想必那个时候,她也才知道阿圆是她亲生的孩子。
而阿圆...
应该很早就知道自己身世了。
段华章皱眉,所以,原本想要想认的母女,却突然阴阳两隔,而且还是为了救自己丧命。
听着病房里压抑抽泣的声音,深深吸了口气,小孩心理上创伤只怕比她预想要重。
段华章拉着陆可为转身回去,这个时候还是别进去了。
*
即使知道了原因,可周方圆的情况并没有变好。
段华章和段立东商议在联系心理医生,不过在这之前,段华章决定亲自和阿圆聊一聊。
周方圆呢,
她的腿脚还有感觉,痛的感觉,只是腰部使不上力。她整个人像是被分割了无数块,又被拼装在一起。
可她觉得自己已经痛的死掉了。
她的心好疼,一抽一抽的,疼的她呼吸都觉得困难。再有就是脑袋,像是自动开关的电视机,之前的过往像是电视剧一样播在脑子里播放着。
她疼的窒息时,脑子的画面也从没暂停过。
比扇巴掌,挨脚踢疼多了,比肋骨断裂还要疼。
她实在疼的太厉害了,疼的想要消失掉。
或者,她就该和她爸一样,也或是在洪水里丧命。就像诅咒她的,为什么车祸里死掉不是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残废的躺着,她活着是为了什么?有谁会因为她活着而高兴吗?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样的她,有活下去的必要吗?她自己还有能力生活吗?
她是拖累人的包袱,也是她的现实,她没有条件活下去了。
哭泣的眼泪中,带着她无数句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你给我的第二次生命,我没办法活下去,我总是一个人,你们所有人都扔下我。我那么小,活的怎么那么辛苦。
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今后,我没办法努力了。
周方圆抬手去拔自己手面上的吊针,尖尖细细的针头,扎进肉里的时候很疼,她掐着针头的手微微打颤,眼泪扑簌簌止不住。
段华章推门进来,吓得赶紧上前攥住她的手,把针头抢过来扔掉,疾声厉色的训斥道:“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