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黄昏的日光为玄铁铸就的宫墙镀了一层暗金,叶望秋亲自领着几名宫人穿过宫城,将匾额挂上宫门。
“再往左一点儿……”叶望秋站在宫门数丈外端详片刻,却觉得不太满意,口中指挥着宫人调整匾额位置。
“不对,再往右一点儿……”
怎么还是有些不对?叶望秋示意宫人退开,御起灵力,又将其往上移了两寸,再退后看了看,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夕阳余晖下,玄底朱字的匾额染上一重金辉,其上钦天二字如龙蛇起舞,气势磅礴,正出自姚静深之手。
这算是学宫的门面,他也是写废了不少字,最后才得了这还算满意的。
叶望秋的目光从钦天二字上移开,落向后方机关宫城,往后这里就是钦天学宫了!
为学宫忙碌了这些时日,叶望秋想到这里,心下也不由生出几分自豪与成就感。
便在这时,身后破空之声响起,一支羽箭挟裹着劲风而来,其势汹汹。
在箭支靠近之时,叶望秋便已有所感,他下意识护住了周围宫人,但下一刻却意识到,这支羽箭的目标并不是人。
抬头望去,只见羽箭穿透了他才挂好的牌匾,箭支上镌刻的符文爆裂开来,宫门匾额轰然从上方摔落,从中开裂,溅起一地沙尘。
“我的匾!”叶望秋看着这一幕,瞪大了眼,随即召出了本命灵剑,暴怒道,“哪儿来的狗崽子,出来单挑!”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就在叶望秋话音落下之际, 又有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灵光闪烁间,似有风雷之声。
叶望秋眉目微凛, 面对来势汹汹的箭支, 他不退反进, 横剑在前,正面迎上了凌厉箭风。
几名身无修为的宫人何曾见过这样场面, 被吓得魂不附体,瘫坐在他身后, 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直到叶望秋厉声喝令他们躲开,这几名宫人终于如梦初醒一般, 爬起身躲入宫城之中。
羽箭与剑锋撞在一处, 巨大冲击之下, 叶望秋被逼得倒退两步,他稳住身形,运转体内灵力,箭支在相持中生出裂痕, 最终轰然破碎开来。
叶望秋面上怒色散去, 神情比之之前明显多了几分凝重。
出箭的人, 境界应当在他之上。
叶望秋抬头,前方沙尘忽起, 数名甲士乘虎豹而来。为首青年柳眉凤目, 皮肤透出股不正常的苍白, 神情中显露出几分难言阴郁,身上所散发的浓重血煞之气不知是经多少厮杀才形成的, 银白甲胄上似乎还有血迹残留。
四境圆满——
叶望秋感知到青年身周气息,不由握紧了手中长剑, 却未有退却之意。
“有点儿意思。”青年见此,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从身旁箭袋中取了三支箭,抬手搭在了弓弦上。
随即他手中三箭齐发,瞄准的分明是叶望秋身上要害。
在弓弦振响那一刻,叶望秋的直觉便疯狂叫嚣着危险,他手腕翻转,长剑在空中留下一连串残影,剑势荡开,以他为中心掀起风浪。
第一支箭与叶望秋身周风浪相撞之时,其上镌刻的符文被点燃,发出尖锐爆鸣声,在力量碰撞中碎为齑粉消散。
还未等叶望秋得到一瞬喘息之机,第二支箭紧随而来,破开了他身周剑势。叶望秋被余波震得气血翻涌,三境初期与四境圆满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身周剑势被破,第三支箭已经近在眼前,叶望秋只能飞身退去,但箭支与他眉心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
青年骑在黑豹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并不急于再出手,看向叶望秋的眼神如同逗弄猎物的猛兽。
就在羽箭将要落在叶望秋眉心之时,他脚下忽有阵纹亮起,随着阵纹转动,羽箭来势为之一滞。
桓少白的身形闪现在叶望秋身侧,箭支在叶望秋眉心前半寸停住,他右手紧握住箭支,掌心因为爆裂的符文渗出血色。
手中用力,桓少白似未感知到痛楚,强行化解了这第三支箭。
青年轻啧一声,似觉得有些无趣。
妙嘉收回灵力,阵纹黯淡下来,她抬头看向前方青年,姿态戒备。
他显然来者不善。
宿子歇抬步上前,冷眼看向青年:“傅集将军今日方至都城,该先去拜见君上才是,如何有余暇前来此——”
眼前青年,正是骁武卫大将之一,长孙静的第十三个义子,傅集。
他看着傅集,压低声音对身旁妙嘉道:“你们先进去……”
“怎么了?”妙嘉皱了皱眉,傅集给她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宿子歇正想解释,却见青年脸上勾起恶意的微笑,竟然一言不发地驱使着黑豹向前冲锋而来。
豹爪踏过破裂的匾额,直直撞向几人。
谁也没想到傅集会突然发难,就算已有闻道境的桓少白,此时也只来得及以灵力撑开护盾。
只是相差三个小境界的修为并非轻易能够抹消,猝不及防之下,桓少白四人的身体都被力量碰撞的余波掀飞,虽然没有受太重的伤,但在地上摔得颇有些狼狈。
傅集驭使着黑豹,闲庭漫步一般迈过宫门,打量了一眼玄铁所铸的机关宫城,微勾起唇角:“便是你们将淮都搅了个天翻地覆?看来闻人氏果真是久居安稳之地,都成了废物。”
宿子歇阴沉着脸站起身,面前青年果真同传闻一般,就是条彻头彻尾的疯狗。他此前并未见过傅集,但也对他的声名颇有耳闻。
傅集是长孙静所收的第十三个义子,自十一岁起便随他上了战场,直至如今,可谓战功彪炳。
九州诸侯国军中多以武者领兵,少有修士为将,其中缘由便是战场杀戮会给修士带来无尽因果,令破境更艰难数倍。
但傅集却根本不在意所谓因果,他以杀入道,如今距化神也不过一步之遥。
玉京上下都知他是个疯子,曾干出过领麾下甲卫围弹劾他的御史府邸,公然屠其满门之事。
此事一出,玉京震动,连一向能忍的宿昀也不由在朝堂上公然发怒。不过因傅集从前所立战功,加之长孙静力保,他才被免去一死,流放至玄商边境,守关七年,如今才得赦免回京。
而他回京第一件事,竟然是来了别宫。
果然是长孙静养的一条疯狗——
宿子歇起身,冷着脸看向傅集,双目沉沉,深不见底。
面对他幽冷的目光,傅集漫不经心地开口:“原来是为质上虞多年的子歇公子,臣失礼了。”
嘴上说着失礼,但傅集举止间不见任何对宿子歇这个国君公子的敬意。
他骑在黑豹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宿子歇等人,语气散漫:“不必紧张,我今日不是来杀人的。”
抬头看去前方宫城,傅集脸上扬起一抹笑:“我来为诸位献一份礼。”
他说着,抬手示意,着甲胄的兵士先后踏入宫门。
随着前方数骑退开,宿子歇等人终于看见了那个被拖曳在最后的人。
宿子歇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云起?!”妙嘉变了脸色,失神叫道。
只见今日午后前去集上的陈云起双手被缚,浑身灵力都为人封禁,绑住他手的绳索系在一头黑豹的鞍鞯上,身上衣袍已经有了多处破损。
他分明是被一路拖行而来!
没有灵力护身,陈云起不免碰得鼻青脸肿,却紧咬住牙关,未曾呼过一声痛。
傅集扫了他一眼,再看向宿子歇几人,含笑道:“今日遇上个拦路的废物,本想顺手杀了,不过听说他似乎与那位瑶山君有些关系,我便特意留了他一命,前来送还。”
“这难道不算份大礼?”他戏谑反问。
欣赏着面前几人阴沉脸色,傅集似乎觉得很是满意,随着他下令,麾下甲卫斩断了困缚陈云起双手的绳索,将他扔了向前。
桓少白伸手扶住陈云起,妙嘉等人都向前,只见他咳出两口鲜血,强撑着道:“我没事。”
宿子歇大为光火,傅集回到玉京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绑了陈云起来别宫。
他冷笑着道:“你果真是长孙静养的一条好狗!”
傅集并未因他这句话露出怒色,那张脸上仍旧噙着笑:“狗为主人分忧,不是应当的么?”
“既然来了玉京,便该守玄商的规矩,楚原君旧时所藏灵宝,轮不到尔等自上虞来的外乡人拿。”
他理所当然地道,全然不想若非姬瑶和谢寒衣解开了机关,这些灵宝还不知何时才会重见天日。
“今日我还需入宫拜见君上,来日便上门叨扰。”傅集不在意宿子歇几人是何神情,驾着黑豹转身,便要领着麾下甲卫自别宫宫门光明正大地退去。
便在这一刻,一行人脚下忽有巨大阵纹亮起。
傅集凤眸微眯,身周灵力在瞬间震荡开来,要将这道阵法强行冲破。只是汹涌灵力挟裹着劲风撞向阵纹,却在接触的瞬间被消弭于无形,傅集及麾下甲卫被困在原地,无论如何尝试,也无法脱离阵法范围半寸。
他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既然来了,便不必走。”
身后响起少女清冷声音,傅集回过头,只见姬瑶正自石阶上一步步行来,她着素白裙裳,暗纹在夕阳余晖的折射下光辉熠熠,鸦青长发垂下,身周不见多余赘饰。
“阿瑶?!”桓少白等人脸上先后露出喜色,口中唤道。
阿瑶来了,他们便不必担心了。
她便是传闻中那位瑶山君?
傅集的目光落在姬瑶身上,阴郁的脸上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瑶山君这是要倚仗修为,恃强凌弱不成?”
他方才还倚仗自身修为向叶望秋等人动手,如今却有脸对姬瑶说出这样的话来。
傅集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合适,如他这样的疯狗,恃强凌弱是应当,这位声名极盛的瑶山君,大约干不出同样的事来。
传闻这位瑶山君不仅将所得阵法道统示于天下修士,后来还不惜自身也要在水患中救下上虞庶民,如此圣人,又怎么会同他这卑鄙无耻的阴毒小人一般行事?
君子可欺之以方,傅集从来都清楚这个道理,如今也是如此。
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她总也需摆出一副大度姿态才是。
傅集脸上噙着笑,似乎料定了姬瑶不会将他如何。
但这一次,他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
姬瑶从不在乎所谓声名,哪怕之前必须学着做个人的时候,她也不曾在意。
她不过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所谓声名,不过是世人加于她身,于她其实无关紧要。同样,她也不会为声名所缚,改变自己行事。
譬如现在,她看傅集着实不顺眼,他便不能安然踏出这别宫宫门。
未曾费心听傅集说了什么,姬瑶张开了手。
地面阵纹闪动,其中忽起一阵狂风,瞬息便有无数风刃成形。
傅集微微变了脸色,只是不等他再说什么,便自黑豹上被掀翻,看似不算锋锐的风刃在空中交错,轻易穿透他身上甲胄,顿时有鲜血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