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亮采与秦丹不觉沉迷在赵兴的疑问中:是呀,国与国,百姓为什么会有这么巨大的差别?
都说是天朝上国、圣人教化——可怎么我天朝子民一沐浴圣人教化,便无论怎么鞭打、驱使,惩罚、杀戮……也不能增加他们保卫自己家园的积极性!
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分赃!”赵兴用手指敲着桌面,轻描淡写的说:“刚才我们是在分赃.朝廷怜惜我们环庆路百姓的苦难,给我们拨了茶药钱,还给我们免税赋、给补贴,朝廷的恩义,我们这些地方官一一宣教给那些百姓了,百姓非常感激朝廷——这才是共和,这才是百姓的政府。但是,秦大人,井大人,即便是这样,百姓却依然不愿为保卫家园血战到底,依然需要强制征兵,需要脸上刺字。
说到那场战争,秦大人,你的封桩钱我们还没有动一个铜板,不是吗?所以,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说不好听点,朝廷并没有投资一个铜板。
当时的情况是西夏人堵到我们家门口上了。任何一个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绝不会愿意被人堵到家门口,挥舞拳头与刀剑咆哮。但是,我们的百姓为什么不愿出来,为自己家门口被堵而战斗,只希望躲在厚厚的石墙后面,等待夏人自己抢够了,自己撤退。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
当时我在,我不愿意被人堵住家门谩骂,所以我挑唆怀威堡百姓的情绪,煽动了在怀威堡做客的罗信朱保忠二将;所以我们跳了起来,狠狠揍了堵门恶人。顺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去把那恶人家门也堵了一次。为什么同样的百姓,战斗意识却完全不同了呢?
将士们跑那么远的路去西夏,总不能白跑?堵西夏人一次门。他们流了汗流了血,也不能白流。这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的,常理而已。所以我们顺手在西夏境内取了点东西,以填饱自己地肚子、解决自己的饥渴……当然,也顺便解决了将士们的贫穷问题。
那么,我们顺便取了谁的东西?当然是打上我们家门地恶人,敌国之百姓也!他们的财产是从哪里来的,不都是是从我大宋百姓那里抢来的嘛。我们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咱巍巍皇宋,总不至于因我得罪敌国狠了而处罚我?总不至于要求我的将士在西夏境内不吃不喝、饿死、渴死、冻死才快乐?
如今。将士们回家了,那些缴获物,自然该是他们的战利品!当之无愧的猎获物。这是将士沙场拼命、流血流汗该得的酬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打仗不为战利品,将士们有什么动力打上西夏。反堵他地门?
两位大人别急。说起来朝廷方面也不是一无所得:我们抢回来那些奴隶,替主人挣了钱,主人还不是要为这笔收入向官府交税。而根据天圣令,那些奴隶三年后也是向官府纳税的皇宋百姓。所以官府也相当于增加了纳税丁口,不算吃亏啊!更况且,朝廷不还占了那么一大块地么,我们抢夺地那块西夏土地,今后就是我大宋的土地,凡在那片地面上生活的百姓。不照样要向朝廷交税?
想当年,太祖设立封桩钱,不就是想以财帛购买契丹人的性命吗?太祖尝言:我以二十四绢购一契丹人首。契丹精兵不过十万人,止费二百万绢,则敌尽矣。如今,封桩钱逐渐枯竭,而契丹依旧强大。又崛起了一个西夏。我环庆取敌人之财。赏勇士之猛——谁说这不是祖宗之法?
所以我左算又算,将战利品分给参战将士。对朝廷都是项大收益。第一:可以让朝廷减少战争费用,使百姓乐意战斗。今后朝廷不需要拨太多的钱,给我们武器就行了,剩下地事让将士们完成。只要每战缴获尽归将士,如此一来,保管将士听到杀敌,立马嗷嗷叫着冲上去。
第二:西夏人抢了我大宋这么多年,每每朝廷下诏切责,梁乙逋总是装疯卖傻,胡乱推脱。如今夏人也尝到了他们加之于环庆百姓身上的一切,朝廷官员不正好出一口恶气吗!譬如,以后西夏人来问我们攻城掠地的事——当初他们怎么对大宋官员说的,如今我们就怎么对西夏官员说。这,不用我教!
第三:我听说这次战事把辽人也惊动了,这意味着:今后我大宋要独抗西夏、契丹两国,想必如此一来封桩钱缺口更加严重,朝廷现在需要的正是:用最少的钱激励将士们最大限度的奋勇杀敌。这恰好是我此次战事中所做的,但我为人一向低调,你们转告大臣们,也不用太夸我了,让我继续在环庆干满任期就行。
况且,取敌国之财,助我三军士气,古已有之。兵法云:因粮就敌正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建议两位大人:我这里做了不说,你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咱把这事悄悄忽略了,不行吗?要不然,你我今后必然会骂名千载——那群腐儒,可是心疼我们的敌人啊。我对敌人狠点,他们能骂我上千年。”
赵兴搬出了太祖,搬出了孙子兵法,证明他行为地合法合理性。他说的那些道理虽然违背圣人教诲,但处处符合环庆的实际情况。井亮采默然已对,秦丹思考片刻,抓住赵兴的话茬,确认一句:“朝廷正需要用最少的钱应付辽与西夏——离人的意思是赞成朝廷减少对环庆拨款?”
“当然!我等食君之禄,自然要替君分忧。西夏人年年抢劫成功,辽人现在看着眼馋了,所以,我们今后必然要应付两方面的敌人,当此国难时刻。一个铜板要扮成两半花,朝廷理该削减各方面开支。
我环庆路百姓在去年最疾苦地时候,幸赖朝廷拨下救济,这才喘过一口气来。如今我们缓过气来。朝廷有难,我们能不替朝廷分忧呢——请大人放心,我立刻派快马去京兆,与范大人商量,估计老大人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等气消了,他怎么会不肯为朝廷分忧呢?”
范纯粹确实是憋了一口气,朝廷有钱给敌人。敌人拿着这笔钱年年来打劫陕西,而大臣拨钱地理由居然是“为了维护朝廷脸面”。所以岁赐不能断绝。
朝廷脸面——人家打上门来,你还故意做媚脸,频频对方塞拜年红包,此种行为是“有脸”还是“没脸”。
基于此,范纯粹才对朝廷消减军费的做法寸步不让。但等到赵兴地信送来。他看了信上地解释后,也回过神来,老先生脾气消了,不好意思过来见秦丹了,他给了赵兴一封信,信里说了大实话:“岁赐六十万贯,铜钱那些东西已经花了一半,茶叶丝绸瓷器还堆在库房里,你需要。尽管拿去。
朝廷的封桩钱是分给陕西四路的,但今年出战的是环庆路,而明年章地深垒计划要推动,筑城的地点也选在环庆路。所以这笔军费环庆路可以取走一半,剩下的,分给其他三路。”
范纯粹那里一松口,赵兴立刻唤来秦丹。签收了秦丹的封桩钱。赵兴签收完毕。井亮采与秦丹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这也意味着:陕西四路今后的军费可以消减一半了。
两位押钱官兴奋地招呼赵兴:“赵大人,我们的任务交接了。今晚我们正好去明月楼聚聚,听说陕西这里风物不错,美食比比皆是,我等数日来坐卧不安,无暇游览,今日正好让赵大人……”
赵兴连获得巨款后,也变得神采飞扬,他哈哈一笑,答:“瞧两位大人说的,两位大人到了我的地头,怎么能让你们请客……但可惜,我正好招集了洛川参战人员,准备论功行赏。这样,两位大人且先去,拿我地名帖在明月楼定个位子,我办完事就去……哈哈,咱有钱了……”
赵兴说罢,狂笑着转入后堂,留下两位大人面面相觑。
后堂内,洛川参战人员都在,赵兴兴高采烈的嚷嚷:“有钱了,州府手头有了一笔大钱。今年地政府采购不用愁了,这次,所有的战利品州府包圆。诸位,别为分配战马、奴隶……那几个小钱争论了,我们拿到的可是一大笔钱。”
稍停,赵兴继续补充:“本次参战缴获的战马三分之一由官府采购,剩余的战马容许在马市出售,我相信,官府买走三分之一,剩下地那点战马更加容易脱手。”
万俟咏在一旁翻开账簿补充:“本次缴获战马三万两千余匹,牛七千余头,其中训练好的马驹约一万三千匹。这也是个大数目,官府一次吃不下,只好分三批采购,每匹战马——均价八百贯。”
这个价格人人满意。
大家都无异议,静心等待万俟咏继续说下去。万俟咏又翻过一页,补充说:“这次出战,还缴获一批马肉、羊肉、羊皮、牛皮,我们已经把能找到的所有羊都屠杀了,带不回来的扔在草原上,但带回来的肉还有六万斤。这些全部上交官府。官府决定让环庆路百姓同庆这场大胜:今年正旦,每户发十斤肉,一斤酒,同时张榜表扬参战勇士。就发那些抢来的肉,让环庆百姓也尝尝胜利的滋味。
还有,向朝廷报功的名单问题……诸位回去后,赶快报上来各家的参战人员,我家大人说了,论功行赏,只要报上来地名单,安抚司都认账。”
这是明明白白的容许大家往功劳薄里夹带私人。
这是赵兴能给予他们的最大安慰。
在这场对西夏战争中,朝廷一直对地方官员的战绩不过分奖赏,譬如今年环庆路取得重大成功,但所有的官员并没有给予额外的封赏。而朝廷奉行这种策略,是基于大宋的官场规则——大宋地官场规则是:抵御入侵是官员地本职工作,做地好叫忠于职守,做不好则撤职查办。
正因为如此。赵兴这次并未因战功而获得表彰,范纯粹、章等人也没有获得什么奖赏。此外,被贬谪到河东地范锷报功,还受到朝廷的训斥。朝廷答复说:捕盗乃地方官员本职,范锷以此要求朝廷“磨堪”,是忘了官员职责——再贬!
文官无赏,武将只论首功。如此一来,赵兴只好另寻办法。比如采用这种张榜公布“勇士名单”的手段,让那些无法获得朝廷封赏地将士们,在民间获得一声喝彩,以表彰他们抗敌的勇气……
悲哀的是。仅仅这点微薄的努力,已超出参战人员的预期。
原本。将士们对上交部分战利品还有点不情愿,现在大家都唯恐自己上缴的少了,功劳被分薄。周俊明刚听完万俟咏的宣告,立刻跳了起来,大声说:“我环庆路不下十万户百姓。六万斤肉哪够分。如今冬天快到了,我家牧场还有些过不了冬的淘汰羊,一并献给官府,让环庆路百姓都吃上我家地胜利肉。”
胜利肉——这个说法也引起了朱保忠的同感,他也跟着跳起来,挥着拳头说:“偏你家有牧场,我家没有?某也献上所有地淘汰羊……招讨大人,你一定说清楚,这是我朱保忠的胜利羊。我朱保忠可是个宋人呀,纯纯正正的宋人。打西夏人,我朱保忠也算一条好汉,骗开贺兰原,有我朱保忠大功。”
赵兴憋住笑,看了一眼万俟咏,万俟咏视而不见。继续翻他的账簿念俘虏的处置方法……
自从在怀威堡碰面后。朱保忠得知罗信将儿子改名为周俊明地举动得到赵兴的默许,他也立刻将一个宋人小妾扶为正室。还把小妾生的儿子立为嫡子。
这厮没文化,听说汉族四大姓里有个崔,立刻将自己儿子取名为崔清。并四处宣扬他家儿子是清河崔氏血裔。
这清河崔氏是谁都能冒任的吗,看到他儿子那一头卷发,知道的人都在反问,偏这厮不觉悟,逢人便瞪着他那褐色的眼珠,反复叮咛:“俺是纯正的宋人,至少俺儿子是,他是清河崔氏。”朱保忠喜欢一边说一边扬着拳头加强语气,听他说话的人看在他那只蒜臼大小的拳头上,只好憋着笑哼哼两声表示赞同,当然,这也许是在表示不置可否。
这次,朱保忠地发言没有获得任何质疑。只见他挽起了袖子,露出那只汗毛浓重的粗胳膊,瞪着牛眼睛听万俟咏念诵:“本次总共掳获男女老少一万三千人,其中壮丁四千,招讨大人的意思是将老弱分出两成来,呈报给朝廷——总要给朝廷一些面子,是。
至于青壮……啧啧,缺口很大啊,十几家矿场总共需要八千奴工,这点人不够分配的。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卖了个好价钱,每个壮丁六贯,在陕西这里可以买一亩好田。这价钱即使到扬州那里,也能买一亩旱田。
咳咳,闲话不多说了,我们的分配方案是这样的……”
万俟咏随后一一讲解战利品的分配方案。
俘虏当中技术工人稀缺,虽然他们地价格是普通人三倍以上,但遗憾地是这些人大都让赵兴挑走,剩余的数量也太少。
周俊明听完这个数据,咂巴着嘴,说:“才有壮丁四千——太少!看来西夏地男丁也快死绝了,再耗上几年,西夏人还能撑得下去吗。”
朱保忠傻大胆,他的思路跟别人不一样,周俊明这句感慨倒引起他的别样感触:“如此说来,这生意也快做不成了,招讨大人在任上还有两年,我们再抢上两年,估计西夏那头也没什么可抢的了。我琢磨着,是不是移居到河东去,那里靠近辽国,还能再抢几年……啊,离清河也近。”
周俊明也想着移居的事情,因为在陕西这片,无论他再努力,在众人眼里他还是个藩人,只有迁移到外地,头上再罩上一层官府的色彩,才能让别人真的认为他是个宋人。所以他对朱保忠的话没有反驳,还煽风点火的附和说:“恐怕我这代不行了,阿父准备给我再娶一位宋人,等她生下孩子。让孩子去参加科举,若能为官,便随他挑选任所安置,那样,我家便彻底变化了。”
朱保忠听了这话有点沮丧:“俺可不如你爹聪明,我听说你爹从小请宋人老师给你教授四五经,我那小子错过了教导的好时期,如今只喜欢摔跤射箭。活脱脱一位草原人。真让我恨啊。”
万俟咏还在那里念名单:“成年妇女作坊里也要,如今铠甲作坊缺一些懂编织地妇女。所以我们的俘虏大多数有着落,除了一些孩子,这孩子最没用……”
赵兴插嘴:“孩子我全包了,不过,把他们养大太费钱。我就出一点象征性的钱。两位,刚才在谈孩子的教育问题么?朱保忠,你很不错,作战很勇敢,我准许你挑选两位孩子,与三到五位随侍家僮进入我地家学,我帮你把他们教育成人。周俊明,你的封赏朝廷也下来了,封为文官第三十七阶——迪功郎。”
文官啊——周俊明欢喜的跳了起来。赵兴接着又说:“怀威堡身处前线。全堡强人不过一百多口。所以我就不要求你们了,朱堡主、周迪功,你们两位需要给我一点回报——我需要一百名死士,执行我的下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必须在初雪之前实施,所以你们的人手必须紧快到位。不过,这不是必死无疑的任务,只要训练时注意按我说的方法做。也不会有什么大危险。”
分赃大会后。眨眼到了这年十月。西夏方面,由于国相梁乙逋屡遭失败。梁太后为了证明:在战争方面女人的才能远远超过男人,她便亲自带兵迎战正在洛川口筑垒地章——围攻十日,不下。无奈还军至洪德寨。
这次,梁太后对上的是一代名将章与超级贪官赵兴地联手。
贪官赵兴修建的定边城,是采用巨石与钢筋水泥浇铸,西夏的旋风炮打在墙上不过一个白点,而赵兴缴获了西夏旋风炮后,经过分解得到了它的运行原理,发现这是一种扭力投石机,原型诞生于四千年前的希腊——他记得,不久以后蒙古人会把它叫做“回回炮”,使之成为南宋地噩梦。
赵兴获得回回炮原型机后,立即用弹性钢板制作了更大型的扭力炮,在定边城头一口气架起了百十个。这种大炮居高临下,打的更远,射速更快,并且它投出去的不止是石弹,还有大号炸弹与火油弹。
梁太后在定边城下,遭遇名将章的铁壁守卫。章用贪官赵兴布置的防御设施,狠狠给了梁太后一通手雷弹与烈火弹的洗礼,梁太后被这老头打懵了,好不容易懵懵懂懂退到了洪德寨。然而,章这个老头似乎发情了,他咬住娇滴滴的西夏太后不依不饶,是夜,章在“深垒”之后接着发动了“浅攻”,一路追击到了洪德寨……
时代变了,宋军不再只是挨打,已经开始反击了。但身在战场的梁太后依然没这个觉悟,鉴于宋军一向不敢出城交战,她大大咧咧地在金德寨扎营——当即遭到了章的无情突袭,大败。
其实,梁太后长的没传说中那么勾魂夺魄,她也就是一个按西夏传统一年洗一次澡的游牧女子。但章这个六十五岁的老头好不容易堵上“西夏第一女娘”门口,不在意她洗不洗澡,非要抓住她亲手折磨一番。当夜,西夏军中大乱,梁太后听到众宋军乱喊“活捉梁太后”,她慌了,为了保住自己的贞洁——史载:太后弃帷帐,更衣而逃,夏兵死伤甚多。
梁太后女扮男装跑了,夏军的另一位男性统帅却已经体会到时代地变化,梁乙逋开始老老实实地在归德川口附近的西夏石门峡、没烟峡筑垒。一边筑垒一边郁闷地对身边的西夏将领说:“什么时候轮到我西夏人疯狂修城,而宋人却四处深入我境劫掠,现如今,世道艰难啊。难道这就叫……那个赵狗官说啥来着——金融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