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国元昌帝二十六年,这一年,绝对是辰国历史上可以称得上是浓墨重彩,打破了诸多常规的一年,也开创了许多前朝历代未曾有过的新例。
从大年初一的一道圣旨,便掀开了这意义非凡的一年。
按照国制,初一这一日,辰时刚到,百官就要进宫给皇帝朝贺,这时候,天儿还未完全放亮,但是举朝的大殿两边却都分列了各种仪仗队伍,百官也已经按照品级站列在大殿内外,就等元昌帝出现了。
与往年一样,若非是升官晋级,百官的位置是不会有变化的,但是,今年,但凡进入皇宫品级足够高而进入大殿的人,都发下了一个意外情况——原本应该满是男子的大殿中,却站了一个清丽女子的身影,流苏髻,青锦衣,白梅点点,点缀于上,与整个大殿中穿戴了正式的官府的百官形成鲜明的对比。
已经进入大殿的百官,有人面面相觑,但终究是没有人上前去要如何。
玉无玦站在大殿前方的位置,神色悠然,除了在一开始的时候回头对着让大殿之中升起一些诡异气氛的阮弗点了点头,之后两人倒也各自相安并无攀谈。
玉无痕倒是显得急躁了一些,挪动了脚步往玉无玦身边而去,“四哥,真的没事么?”说罢他又往阮弗的方向看了看,只看得得到一脸沉静的阮弗。
“她能出现在此处,自然是得了父皇的旨意。”玉无玦瞥了一眼看起来并不放心的玉无痕,而后淡淡皱了皱眉,“回去站好。”
“哦……”玉无痕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不过在这样的场合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站在大殿中的诸位皇子,却是心思各异,这种场合,一般连皇后都会避开而不参加,如今阮弗出现在这里,不得不让人对元昌帝的心思多了一些猜测。
玉无临的位置在玉无玦的身后,自然听到了前边玉无痕与他的对话,扯了扯唇角,“如今四哥可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五弟还是慎言的号。”最前边的玉无修开口提醒道。
玉无临见此,只好闭口不言,可看着前方的眸中多少带着不甘。
只有玉无惊,不动声色,连带对玉无央和玉无镜的眼神传达也是视而不见。
直到大殿门口再传来几位官员的声音。
“右相今日也早啊,这还有半刻钟才到朝会之时呢。”
“左相也早。”
“可不是,今年文老大人抱病在府,不知是哪位大学士来宣读贺词啊。”
“此事,陛下自会有定夺,你我倒时便知。”
声音渐渐传入大殿之中,左相惊讶一声,“这……不是右相府上的大小姐么,怎么会在此处?”
阮弗回头,对一脸惊讶,明显夸张了的左相点了点头,“左相。”
对于阮弗的出现,阮嵩也感到意外,可他到底是经历过了多年官场生活的人,很快就收敛了心神,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弗微微扯唇,“自然是陛下有旨,所以女儿才会出现在大殿上。”
周边的人皆是不动声色,但是自阮嵩出现之后,大家的注意力都纷纷往这边而来,虽是心中有所猜测,可当真听到是元昌帝下旨让阮弗出现的时候,心中都别有滋味。
阮嵩也不能说什么,看着身边几个比较相熟的人纷纷道,“阮大小姐功名卓著,按理说也当受些封赏,左相,恭喜恭喜。”
“是呀,恭喜左相,恭喜阮大小姐了。”
阮弗只之淡淡点头,倒是阮嵩,有些尴尬地应下了众人的祝贺。
左相凤鹤轩也笑道,“有女如此,右相真是让人羡慕啊,不像我家沫儿……唉……”
说罢,凤鹤轩别有意味地看了眼阮弗,也朝着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元昌帝出现。
元昌帝一出现,视线便在阮弗停驻的地方停留了一瞬的时间,而后面对大殿中明显能够感知到的微妙的气氛却如同没有看见一般。
朝会还是按照正常的程序,先是百官按照品级进行贺寿,而后是朝中具有名望的大学士来宣读新年贺词以及为过去的一年做陈述,而后百官再朝拜,元昌帝赐茶,而后大年初一的这场朝会,大概也就可以散了。
然而,今年,百官在拜之后,元昌帝笑眯眯地让百官平身了,甚至还好心情地祝贺众位爱卿也合家欢乐之类了,皇帝难得的祝词才刚刚说完,元昌帝便转身对着安成道,“安成,宣纸吧。”
宣旨?这时候宣读什么旨意?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有有人想到了今日意外出现的人。
当初阮弗就是孟长清的消息传回朝中的时候,不知道引发了多少议论,而从南华退兵到东楚倾覆,孟长清,也就是阮弗,在其中的作用绝对不可忽视。
安成的手中一直拿着一卷明黄的圣旨,众人只见笑眯眯的早已做惯了这等在这大殿上宣旨的事情的安成,慢慢打开了圣旨,清了清嗓子,“阮弗接旨。”
阮弗应声而出,“阮弗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君虚中以求治,实赖股肱之任臣;拜手以陈谟,必恃学力之精。今有女阮弗,滋本朝右丞相阮嵩长女,学贯经史,才通世务,属文切事,游达有方。乃先帝谋圣白莫如唯一弟子孟长清,前有退敌之功,后有练兵之能,于国之益,不胜言举,据以考据,特受御书房同知,钦此。”
“阮弗接旨。”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年初一这一日,阮弗在大殿上受封御书房同知的事情,已经在极快的时间之内传遍了用嘉城的大街小巷,为此,又是引发了一场在热闹的大年中依旧占据了大部分人心神的一场议论。
原本应该在家过年的许多人,在散朝之后,却纷纷出府,往招贤馆而去。
而今日在朝中为官的众多官员,在散朝回家之后,不是如同往常一般出府拜年,而是将家中的最有希望的继承人,纷纷召进了书房,从朝堂延伸到府门,因为一个圣旨引发的反应,超过了所有人的期待。
宣王府中,玉无衍有些气急败坏地道,“御书房同知?这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官品?自辰国开朝以来就没有过这个官名,父皇这是想要做什么?”
玉无临冷哼了一声,“事情还不明显么?父皇这是打算重用孟长清了。”
玉无临神色中还有一些隐忍,玉无岐看了看两位情绪过激的哥哥,对于今日的事情,他更多的是意外,只好道,“皇兄,阮弗被父皇授衔,也总比直接成为四哥的人要好吧。”
玉无衍与玉无临对视一眼,眼中的怒气渐渐消退玉无衍拍了一下玉无岐的肩膀,“十一弟,关键时候倒是你看得明白一些。”而后看向玉无临。
玉无临眼中也闪过一层笑意,“倒是我们心急了。”而后脸色又一沉,“别忘了,她是白莫如的义女,白莫如与老四是什么关系。”
“那也是这么多年的事情了,就算如今白莫如在京又如何?皇兄,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退而求其次,只要阮弗生变,都会轻易被口诛笔伐,既然她不好好隐姓埋名做她神秘的孟长青,非要来永嘉,咱们又并非非她不可。”玉无衍劝道。
玉无临沉了沉眸,最后只轻轻点了点头。但是他说的话与所言的事情却是不太一样的,“即便不是非她不可,但这个人,总是要争一争的。”
玉无衍与玉无岐对视,有些郑重点头。
外边不知已经传了多少关于这陌生的御书房同知的消息,阮弗便是散朝之后便回府了这时候不用多想也知道外边的情况如何,毫无意外的,不知有多少人不知这御书房同知究竟是要做什么的。
阮明轩在阮弗屋中的一角看着阮弗为他挑选的用于启蒙的书本,却也时不时回头看着盼夏与阮弗说话,显然,注意力早就已经不在书本上了。
阮弗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休息一下,盼夏只着急道,“小姐,难道日后你也要向相爷一般日日入朝了么?”
她实在想象不出穿着一身官服带着一顶官帽的阮弗日日出现在朝堂上会是什么模样。末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不对,一般授官不是都会发放官服的么,小姐好像没有。”
青衣端着一盘点心进来,听到盼夏这句话,笑了一声,用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就你有许多疑问。”
盼夏不满的瞪向青衣。
阮弗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御书房同知,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个闲职,陛下有诏,我才会进宫,平素若是无事,自然是在府中。”
“闲职?”盼夏惊讶道。
阮弗笑笑,“算是闲职,这是开朝首开先例的职位,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协助陛下理事,这自然包括任何陛下随时随地可能想到的事情。”
盼夏黑溜溜的眼睛一转,“岂不是说,小姐的权力很大?”
阮弗抿唇不语,这御书房同知,虽然是新官职,但是,元昌帝已经明令说明御书房同知具有什么样的权力地位,直属皇帝,只需要对皇帝负责,但凡领命,职权与百官皆是分开,可以高比丞相,甚至权同王侯。当然也可以与一般四五品的官职没什么差别,甚至可能还低落道与翰林院编修啊之类的差不多。
盼夏抚掌一笑,“那就好!”
青衣拍了拍她的脑袋,“就你想法多。”
盼夏呵呵一笑,“小姐,陛下赐下了御书房同知的宅院,我们要搬出府么?”
阮弗摇了摇头,语气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这事儿不急。”
她这话一说出来,坐在她旁边的阮明轩却无声抓紧了她的袖子,眼中带着一丝惊惶无措的祈求。
阮弗笑着抚了抚他的发顶,却也没有做出什么承诺。
这世上的人,不管是谁,都不能成为另一个人永远的依靠,或许,只能让他成长。
——
元昌帝今年,注定是过不得一个好年了。
年初五一过,御笔开封,便有不少折子纷纷往御书房送去。
虽然还在休朝,不过元昌帝在御笔开封的时候就已经入御书房了。
那些折子,自然是都一一摆放在了他的御案上。
见到御案上的折子,元昌帝扬了扬眉,“今年众臣可真是尽心啊,这大过年的也不忘政事。”
安成笑而不语,他知道元昌帝多少能猜出折子里的内容。
元昌帝轻哼了一声,饶有兴趣得抽出了几本来看,便撇撇嘴将折子放在了一边,“去晋王府宣让晋王进宫协助朕处理政事,这大过年的,也是劳心。”
安成应了一声,转身出去着小太监往晋王府中传旨了。
将众臣拿上来的折子丢到玉无玦的面前,元昌帝努努下巴,“你看看。”
玉无玦只是翻了一本,眼中并没有多少意外神色,“父皇若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儿臣不介意帮父皇处理。”
元昌帝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玉无玦,“朕是天子,还需要你来教朕如何处理国事么?”
“儿臣不敢。”
元昌帝再将几张折子甩到玉无玦的面前,“朕让你来看,不知让你来告诉朕你会处理这些事情的。”
“既然父皇不用儿臣处理,儿臣自然不会勉强,如今她是御书房同知,这些折子,多少也可以经过她的手,她来做,不会比儿臣差。”玉无玦淡淡地道。
元昌帝看了他半晌之后,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朕既然做了,这些便都是意料之内的事情,找你来,不过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如何罢了。”
玉无玦抿了抿唇,在元昌帝的叹气中,还是缓了缓脸色,“不过是一些纠集在一起的势力罢了,若说背后没有人主导,定然不会如此齐整,既然已经有人挑起了事情,也总要让父皇的御书房同知在朝堂上露一手,从一开始,就将这种怀疑彻底打消了。”
虽是容色一点也不严厉,可玉无玦开口出来的每一句话,却都带了一股彻底的狠绝。
“玦儿,这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风。”元昌帝皱眉道。
“儿臣做事,因时因势,还是父皇只想要一个名头上的御书房同知么?”寻常皇子,如何敢如此与他说话,元昌帝在心中有些怅然,却又有些骄傲地想着。
他最后还是摆了摆手,叫安成将那些折子全部放回了该放的地方,“初七之后,叫那丫头来御书房理事吧,这谁惹出来的事儿,谁去处理。”
安成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元昌帝轻轻打了一个呵欠,“午后了,你也回去吧。”
不知为何元昌帝声音带了一些落寞与清寂的味道,他站了起来,安成便立刻上来扶住了元昌帝,元昌帝不知为何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人老了……”
安成心中一个咯噔,“皇上,这话说不得。”
玉无玦皱了皱眉,还是站起身,“父皇慎言。”
元昌帝只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儿子,他实在不太像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元昌帝,还是很意气风发的,只伸手拍了拍玉无玦的胳膊,“那丫头,倒是有些像你母妃年轻的时候,一般争强好胜。”
提起故去的皇后,极少的,玉无玦没有第一时间抵制元昌帝,元昌帝似乎也不再多言,往外而去。他原本还想要说什么的,最后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唯留下玉无玦一人,站在原地,低眸沉思。
最近这一年,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元昌帝偶尔透露出来的无力之感了。
出了御书房,尚未走到宫门口,便见玉无寒与玉无凡两兄弟一道进宫,见到玉无玦似乎也有一些意外,“四哥,你要出宫了么?”玉无凡道。
玉无玦点了点头,玉无寒只道,“今日我们进宫与母妃小聚,母妃许久没有见过你了,可要一道去一趟。”
“不必了,你们去吧,替我向惠妃娘娘问好。”
说罢,玉无玦没有再说什么,便往宫门而去。
宫道上残留的雪花已经被宫人清楚干净了,露出了干干净净的地面,整个皇宫,哪怕在过年的时候,一旦撤开了初一朝拜那一刻的热闹与繁华,一切有恢复了冷清清的模样。
便是玉无玦,走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不论他看起来如何惹人注目,远远看过去,却永远都是孤独的。
望着玉无玦离去的背影,玉无凡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肩膀与后背更冷了,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回头就看到玉无寒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走吧。”
惠妃是他们兄弟两人的生母,在这后宫之中,始终不争不抢,可能也是因为这两个儿子没有显露出任何争诸的心思,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争夺诸位,而这些年也安安分分替元昌帝做一些事务,另一个儿子却时常离开永嘉游走江湖,反而让惠妃过得很闲适安心。
而惠妃最开心的时候,不是元昌帝出现在毓秀宫,而是两个儿子一同来看她的时候,虽然已经初五,对于皇家来说,过年与不过年,似乎并没有多少差别,但是知道了两个儿子会来毓秀宫,惠妃还是让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尽是些玉无寒与玉无凡喜欢的口味。
玉无寒吃得镇静,玉无凡却是一副大快朵颐的模样,看得惠妃又是高兴又是责怪,“看你,都多大的人了,吃个东西还没有吃相,又不是有谁要来抢你的。”惠妃笑着责怪道。
于无凡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反倒难得向一个大男孩一般笑道,“我可不像三哥一般,吃个饭都要摆出一副神仙的样子,何况在母妃面前,还需要做作什么?”
玉无寒只好无辜一笑,为惠妃夹了一些菜放入她的碗中,惠妃还来不及说什么,玉无凡便继续道,“何况,这不正是儿子在夸赞母妃宫中的菜肴好吃,母妃还不开心?”
惠妃笑着斥道,“若是想要母妃更开心,你就好好的看看,迎娶一个王妃进府,日后你府上有个当家的人,吃食自然也会仔细更多。”
一提及这件事,玉无凡便觉得头皮发麻,与玉无寒对视了一眼,在惠妃顺着话题继续下去之前,忙开口道,“啊,母妃,这个菜对身子好,您应该多吃。”
惠妃只镇定看着于玉无凡夸大的动作,“别想给我转开话题,前几年由着你们就算了,今年,我可一定要为你们相看王妃了。”
“三哥是老大,儿臣不急。”很不仗义地,玉无凡道。
玉无寒轻咳了一声,淡定开口,“母妃,儿臣说过……”
不料玉无寒的话还没有说说完,惠妃便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什么你说,别以为永嘉城内的贵女们说你一句神仙皇子你就真的成了神仙,无情无欲了,我告诉你们,你们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凡胎**,时间到了,都给本宫娶妻生子去。”
还想要说什么的两兄弟,难得见到一向温和贞静的惠妃今日说话这么直白,都闭口不再多言了。
惠妃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寒儿,上次我听你提及那右相府的大小姐……你不是对她的琴声……”
知道惠妃要说什么,玉无寒唇角升起一抹苦笑,“母妃,您想到哪里去了,儿臣与阮大小姐之间,是君子之交,她便是白饮冰,也就是前不久刚刚被父皇授衔的御书房同知。”
这事儿,惠妃多少知道一些,但是因为她不理外边的事儿,而毓秀宫的人也比较守本分,只知道是元昌帝授予了永嘉城内的一个贵女官职,不想竟是她,而她,就是玉无寒多次提及的白饮冰。
这是这么一说,惠妃本就是聪慧之人,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只是看玉无寒淡然的神色,眼中划过一抹为人母者的疼惜之意。
“罢了,这话就当母妃没有提及过。”
玉无寒笑笑,也没有再说的打算,倒是玉无凡不忍惠妃常年不闻外事的孤寂,总是想要捡一些有趣的事儿说给惠妃听,加之对阮弗的推崇,便把所知的阮弗的事儿,包括即便是身在后宫的惠妃也知道的孟长清说了一遍。
这一说,虽是在餐桌上,但是说完,却已经是膳食早就已经被撤下的时候了,惠妃听了,虽是觉得有些神乎其神,但到底没有太大的反应,“原来是白先生的弟子,想当年,我尚未进宫的时候,与冷家二小姐也是有一些旧交的,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呀,儿臣也想不到,一个女子,会有这般本事。”玉无凡也道。
惠妃道,“既然陛下认可,便是好的,看起来,也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女子。”
猛然想起什么,惠妃叹了一口气道,“当年皇后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风姿,让人羡慕无比。”
自打皇后去世之后,极少再有人提及当年的事情,玉无寒与玉无凡对视一眼,却是没有接话了。
只是惠妃道,“无论陛下做什么,自都是为了辰国着想,白先生当年,也是辰国的谋圣,教出来的弟子,想来也是为了当初没有完成的遗憾吧,你们有心,便多对朝事上心一些,多帮你们父皇分担。”
“母妃教诲,儿臣谨记。”
惠妃点了点头,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声,“晋王也是艰难,你们也多替他打点打点,这逢年过节的,你们还知道来母妃宫中,晋王却只有一个府门而已了。”
玉无寒与玉无凡相视一眼,“母妃今日怎么诸多感慨?可是伤神了?”
惠妃一笑,佯装不快地看着玉无凡道,“如何伤神了,大概是人老了,便容易唉声叹气。”
“母妃怎么会老了?”玉无凡笑道。
“罢了罢了,午后我还要休息一段时间,你们也都出宫去吧。”
“母妃这是嫌弃我跟三哥了?”
倒是玉无寒道,“六弟,让母妃好好休息。”
惠妃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着玉无寒平静的面色,有些欲言又止,倒是玉无寒平静道,“母妃有什么高告诫儿子的么?”
惠妃拍了拍他扶住自己的手背,“知儿莫若母啊,寒儿。”
惠妃没有再说什么,就着两兄弟进入了,只是离开之后,玉无凡问道,“母妃对你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玉无寒摇了摇头,“怕是觉得你不太靠谱,让我多看着你吧。”
玉无凡轻嗤了一声,不再多问。
玉无寒唇角只有一层浅淡的笑意,依旧如往日一般清雅无双,无可匹敌。
玉无玦离开皇宫之后便直接回府了,冷嬷嬷是晋王府的老人,见到玉无玦回来,一路进入了书房,这整个晋王府在过年的这几日,却未曾有过过年的气息,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曾经是皇后身边的老人,自皇后去世之后,她便跟着年幼的晋王,一直都现在,年年如此,虽然别人都说晋王殿下如何如何,可在冷嬷嬷看来,这个人啊,其实也不过是凡人一个罢了。
玉无玦并没有在书房呆多久。
——
这是自从元昌帝赐下那一座御书房同知的府邸之后,阮弗第一次来这一座宅院,这原本是一座先帝时期的公主的府邸,足够宽大,也足够恢弘,里边的一切装饰都还是完善的,在加以修整或者挪动一些布置成自己需要的样子,就会很合心意了。
这府邸,距离右相府并不是很远,甚至从右相府的后门出来,在转过两条街巷,就可以直接进入府邸的侧门,阮弗已经与元昌帝表示过了,府邸虽然是赏赐下来了,但是不会现在用上,出于某些特殊的理由,元昌帝对于这个决定,并没有说什么。
她跨步进入花园的时候,玉无玦已经在里边等着了,其实如今是冬季,辰国的冬季,是满园荒凉与萧瑟的,全然没有一点绿意,玉无玦站在一座有些落败的花圃的前面,身形颀长,今日,他穿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月色衣袍,衬得整个人更加俊雅了。
阮弗面上一笑,往他的方向走过去,口中语气有些俏皮地吟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晋王殿下一站,可让这落败荒园,满园生辉了。”
说道最后,阮弗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其实在脚步声响起的时候,玉无玦就已经知道阮弗来了,不过他却并没有转过身来,不想却听到了这戏谑十足的话。
不过被心念的女子夸赞了的晋王殿下,理所当然地应下佳人的夸赞,“既然如此,本王有何奖励?”
“奖励?”阮弗看了看理所当然的玉无玦,反问道。
“冬日原本就没有花草,本王将你这园子装点升辉,难道无功无禄?”
阮弗一愣,有些警惕地看向玉无玦,“王爷,你怎么不去做强盗。”
玉无玦低低一笑,“只是这些,在阮儿心中,我便与强盗无异了么?”
阮弗本来想点头,不过在玉无玦定定的眼眸中,还是笑容可掬,不置可否。
玉无玦似乎也不在意,反倒是上前,轻轻牵起阮弗的手,“阮儿,我很开心。”
他说得极低,可是每一字每一词,却都沾染了情绪一般,一丝不落地传入了阮弗的心中。
“今日怎么了?”
问起这个,玉无玦便抽出原本牵着她的手,轻轻在她额上弹了一下,不会引起任何疼痛,却能让她感知,“还敢问我怎么了,这几日,御书房同知是不是很快活,被京城中各样的人拜年拜得已经将我忘记了?”
阮弗狐疑地看了看他,而后抿唇一笑,“无玦,你心中不痛快了?”
玉无玦倒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你说,当如何?”
阮弗眼中笑意更浓,“那我需要想想,如何化解晋王殿下心中的不痛快,毕竟,晋王殿下不仅脾气不好,还心眼诸多,没准儿,一不小心,还真的中了晋王殿下的圈套呢。”
玉无玦笑,“你还真敢说。”
阮弗抬眼看她,“难道不是?”
玉无玦叹了一声,“是。”
只不过那是对别人,对她,又如何舍得。
阮弗笑了笑,“既然来了,便在这府邸走走吧,我也是第一次来。”
玉无玦点了点头,牵起她的手,顺着道路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院子自然是还没有下人的,因此也异常的安静整个园子只有两人轻声说话的声音,以及轻微的脚步声,或者踩到了断了的树枝,发出来的清脆的断裂的声音。
走到园子深处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株红梅,天气虽是极冷,但是那一株红梅,却开得尤为艳丽。
“想来是先前宅院的主人留下来的了,想不到这残景中竟然还有如此意外的精致。”阮弗叹道。
她随手扯下一枝红梅,双边只有两朵娇艳的花儿,梅树较高,虽是刚刚才站在树下,或许是因为扯动树枝,几片花瓣顺势落在了阮弗的肩头与发上。
阮弗发出这一声赞叹的时候,玉无玦的视线,却是放在她的身上,今日,她穿戴的还是惯常了绣了朵朵白梅的青衣锦服,可站在那一树白梅之下,竟有种人与景物相融的感觉。
玉无玦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眼眸暗了暗,阮弗再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很温暖,隔绝了冬日所有的寒意。
“阮儿,明年开春,我们在这院中,种上玉兰吧。”
阮弗的手顿了顿,后揽住玉无玦的腰身,“好。”
“今日陪我一日。”
阮弗笑着应了下来。
冬日虽是冷,可是两人俨然都没有觉得特别冷的意思,将整个府邸逛了一圈,阮弗被玉无玦轻车熟路地带回主院的时候,里边已经生起了暖身的炭火,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某人已经早有准备了。
不过阮弗并不多说什么,而玉无玦倒也真的如她所言让阮弗在这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但其实却真的已经有所准备的院子里陪了他一日。
平平淡淡,这是过去的那些年,都未曾有过的轻松与惬意,以及,无法言说的默契与温暖。
午后玉无玦将阮弗带去了厨房,不过看到阮弗意外的反应,他只是笑了笑,让阮弗打了一些没有用处的下手,而后阮弗便坐在厨房的小桌子边,眼睁睁看着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晋王殿下做出了几个看起来相当不错的菜肴。
“没想到王爷也是厨艺了得。”她叹道。
玉无玦挑了挑眉,“既然阮儿已经下厨无望,本王自然只能将希望放在自己身上。”
一听他说起这事,阮弗就想起当日落入山崖,沉家药农里的厨房事件,当即默默无言,只拿起了筷子夹起饭菜。
算不上是山珍海味,但对于两人而言,已经足够。
一食一啖,总带着一股细腻的温柔。
这一日,过得很平常,他们就像寻常百姓家一般,平静而朴实的度过,然而,不论是对阮弗还是对玉无玦而言,这样的日子,都太难得了,就像从忙碌的浮生中偷来的一般。
很多年后,早已经历过了这世上许多事情的两人,都不会忘记,这一日的严冬之中,他们在这座用不得多久的府邸的厨房,氤氲了一冬的温暖。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年初七之后,阮弗奉诏进入御书房理事,自然是处理那一叠在过年休朝的时候就已经被送到御书房的折子。
然而,从年初十开始,刚刚上任的御书房同知,在右相与左相都还在休朝无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前去拜访永嘉城中的一些官员的府邸。
站在太尉府的前面,阮弗静静等候进去传话的人,并没有什么不耐烦之意,比起这些心急的人,她永远都有远胜过他们的耐力,但是并不是如此就代表她不会做什么。
前去通报的人很快就出来了,“阮……阮大小姐……太尉身子抱恙,未免失礼,请阮大小姐先回府,至于拜年,不敢当。”
阮弗一笑,“是么,既然如此,我更要去看看江太尉了,毕竟太尉年中依旧在挂心朝事,想来也是操劳过度,作为晚辈,实在不应该知而不探。”
“这……”来人赶紧拦下阮弗,“阮大小姐,真的不必了。”
阮弗神色婉约,继续抬步上前,手中翻过一张令牌,“如此,我可以去探望江太尉了么?”
来人当即不敢再阻拦,阮弗抬步跨步进入了太尉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