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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暗 流

“楚将军,前面就是我大赵在赵秦边境的营地了。”孟德起指指前方,对楚铮说道。

楚铮来到北疆已经有段时日了,可孟德起对他仍客客气气地以官职相称,而不象对待华长风等人那般直呼其名,看似礼遇,可隐隐透露着疏远之意。不过想想也不足为奇,孟德起毕竟是郭怀极力举荐,赵王大力提拔的平民将领,对自己这个世家弟子心存戒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世家子弟与平民百姓的对立与隔阂是与生俱来的,象孟德起、华长风这些将领要么是彻底依附世家,否则想以平等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融入世家的圈子,可这些人如今也都身居高位,又怎会甘心屈居人下,因此一旦有外因诱导,双方将是不死不休之局,这可以说是无可避免的。

楚铮忽道:“统领大人,卫泰他们回来了。”

卫泰带着数百名黑骑军疾驰而来,转眼便到了跟前,卫泰飞身下马禀报道:“统领大人,樊副统领已率人马在五里外等候。”

孟德起一勒僵绳:“楚将军,传令下去,加快行军步速。天气如此寒冷,不要让樊副统领他们久等了。”

走了没多久,一队人马缓缓迎上前来。楚铮放眼去。一面绣着个大大的“樊”字将旗迎风招展,再往下看去,楚铮不由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又高又胖地将领端坐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这人无论是身高还是吨位恐怕都是自己这世仅见,胯下那马与之相比,如同常人所骑的小毛驴一般。

楚铮忍住笑。轻声问洪文锦:“这位就是樊副统领?”

洪文锦看着那人也愣了半天,才道:“应该是吧。他原先只是高大而已,怎么几年不见胖成这副模样。”

两军接近,双方各自下马。樊兆彦虽胖身手倒还算灵活。单手在马背上一按便跳了下来,楚铮却看得分明,那匹白马明显的颤了一下,不由暗笑。幸好他已是大营副统领不用再干那冲锋陷阵之事,否则这马定会在他之前倒下。

樊兆彦带着所部几位将领拱手道:“末将参见统领大人。”

“诸位不必多礼,”孟德起笑道,“兆彦,本统领为你介绍位少年英雄。”

樊兆彦目光移到楚铮身上,微微一笑道:“不知是何人能让统领大人如此称道。”

孟德起回首看了楚铮一眼。楚铮会意,上前一步道:“末将楚铮参见樊副统领。”

樊兆彦长臂一伸托住楚铮肘部:“楚将军免礼。”

楚铮仍是长揖到地,毫无停滞之感。樊兆彦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道:“原来是楚将军,那就不用烦劳统领大人介招了。兆彦久闻京城楚五公子乃人中之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楚铮干笑道:“副统领过奖了。”

樊兆彦拉着楚铮手,呵呵笑道:“说来樊某与五公子也不算夕外人,前年樊某回京述职,中诚和你四姐二人还来拜见我这做表叔的,曾多次提及五公子之名。

楚铮被一个大男人拉着手着实有些不自在。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樊兆彦恐怕有将近两米高。一脸的络腮胡子根根乍起,相貌颇为威武。楚铮心中嘀咕,这樊兆彦既是姓樊,说不定和那屠拘的樊哙有些关系。起码这副模样跟史书所载很是相似。

樊兆彦丝毫不知楚铮暗地里已给他找好了祖宗,仍热情地说道:“楚将军,樊某为你引见这几位同僚。”

樊兆彦向楚铮一一介绍了随他而来的几位将领。众人一听楚铮之名,脸上表情都有些怪怪的,楚铮对此心知肚明,那两张请帖便是由赵秦边境的赵军转送至孟德起手中,此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北疆大营,薛方仲这次可把自己给坑惨了。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装糊涂了,反正苏巧彤在京城已经有所举措了,况且薛方仲也没什么真凭实据,此举至多增添些流言蛮语罢了。楚家在赵国可说权势通天,要说自己会通敌叛国,头脑清楚些的人都不会相信,而且扪心自问,自己确实也没做过什么有损赵国之事,至于毒杀储君,象他这样的人若是当了皇帝才是大赵国的不幸呢。

楚铮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见过各位将领。众人虽对薛方仲居然专门向这少年发请帖之事极为好奇,但楚铮身为北疆大营参将,论军职只在正副统领和华长风王明泰等人之下,虽有人心中或许不服,但礼数上谁也不敢有缺,均依军中之礼见过楚铮。

孟德起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楚铮暗中看了他一眼,不禁想起父亲对此人评语:行事稳重、城府甚深,樊兆彦这般做法分明是摆出与他这统领大人分庭抗礼地架势,也不知他是忍而不发还是认为在这等事情上无需与樊兆彦计较。不管怎样,楚铮对孟德起还是颇为敬重的,世家子弟中或许还有不少酒囊饭袋,但这些平民将领绝对无一浪得虚名之辈。此次突厥突袭北疆,而北疆大营又有半数精锐抽调至西线,孟德起却毫不慌乱,将分散各地近十万大军迅速聚拢,不退反进,一举歼灭突厥先锋近万人,大挫其锐气。可如此军功朝中竟无声无息就揭过了,楚铮都有些替他感到不平,但这事自家老头子肯定有份,楚铮只好明哲保身了。

当晚樊兆彦在营内设宴为孟德起一行接风。菜者极为丰盛,如此时节即便是在京城也不多见。但此地毕竟是前线,酒水备的不多,楚铮也不想在此大出风头,饮酒只是浅尝辄止。

酒过三巡,孟德起谈起了正事:“兆彦,明日与薛方仲会面之事准备地如何了?”

“统领大人放心。早已准备妥当。依双方协定,明日各带三千人马在十里坡会面。薛方仲似对明日之事颇为关心,今日一早还派人询问统领大人何时抵达。”樊兆彦忽一笑,“统领大人,这三千人马是从樊某这边出呢,还是由统领大人所部自行抽调?”

孟德起淡淡说道:“文锦所部名为本统领亲兵,但皆由楚将军奉兵部之命从南线征调而来。楚将军明日既是也要参与此事,就由文锦随队同行吧。”

樊兆彦打了个哈哈:“那樊某也就不多事了。”

帐内众军官都听出正副统领之间语中暗带锋芒。全都低下头来只顾吃东西。他们中有不少虽是樊兆彦的亲信,但也决不敢轻易触怒孟德起,赵**法甚严,孟德起毕竟是北疆大营统领,若以军令之名行事,就算樊兆彦也得听令。更别说他们了。

酒宴的气氛冷清下来,孟德起匆匆吃了数口,道:“多谢兆彦盛情款待,时候不早了,本统领先行回帐。吩咐明日与会将领早些歇息。届时切勿堕我大赵军威。”

樊兆彦起身拱手道:“遵命。众将官,送统领大人。”

到了帐外,孟德起看了楚铮一眼,欲言又止,在洪文锦地陪同下而去。

孟德起走后。樊兆彦咳嗽一声,余下之人纷纷告辞。楚铮神色如常,随着樊兆彦回到帐内,两人各自坐下。樊兆彦举杯示意,笑道:“五公子来我北疆大营,樊某不能亲自相迎,还请五公子勿怪。”

楚铮也端起酒盏,道:“末将只是一后生晚辈,怎敢劳樊副统领大驾。”

“五公子过谦了。”樊兆彦一饮而尽,回首对身后亲兵说道,“去,再拿坛酒来,还有换上大碗。”

楚铮推辞道:“樊副统领,末将今日已经尽兴,不能再喝了。”

樊兆彦两眼斜睨着楚铮,笑道:“五公子的酒量樊某早听中诚说过多次了,这点酒算得了什么。敬请五公子放心,樊某心中有数,定不会误了明日之事。”

楚铮心中苦笑一声,樊兆彦也可算方家嫡系,对自己当然颇为了解,而不象孟德起华长风那样只是道听途说,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可伪装的了。

两人对饮了五六碗,樊兆彦黔黑的脸上已经徽微泛红,将酒碗往案上一搁,长叹道:“老了,想当年樊某连饮十五六碗也无不在话下,如今,唉……让五公子见笑了。”

楚铮起身道:“不敢。末将既是来到了北疆大营,便是副统领麾下战将,副统领视末将为普通下属便可。”

樊兆彦笑了笑,道:“莫说是樊某,就是孟德起也不敢真将五公子当做下属看待。自郭怀任兵部尚书后,北疆大营分为三派,除樊某和孟德起,令舅王明泰虽只是左将军,但王家在北疆势力雄厚,他平日虽不显山露水,但足可与我等分庭抗礼。别看孟德起乃大营统领,在朝中根基却是最浅,他能当上这统领一职,不过是托先皇当年打压三大世家之福,承郭怀大力提拔之恩罢了。如今若不是大敌当前,此次皇上驾崩早已令他阵脚大乱了。”

楚铮不语,樊兆彦说地确是实情,如果不是突厥来袭,赵王这一死,朝中势力非要来个大整合不可,这北疆大营统领之位当然是重中之重,三大世家无论哪家都不愿让其被一平民出身地将领把持。

“不过这些快与樊某无关了,”樊兆彦笑得很轻松,“等到此战结束,樊某就准备解甲归田,找个清静所在安度余生。”

楚铮一时猜不出他此言何意,问道:“樊副统领为将多年,功勋卓著,为何轻易言退?”

樊兆彦缓缓说道:“换做十年前,就算五年前,樊某也决不言退。可随着岁数增大,昔日的雄心也渐渐淡了。何况如今不同往日,五公子既是到了北疆,表明你们楚家也插手到北疆之争来了,且王明泰亦资历渐深,三家世家中原本就是方家势力最弱,我樊兆彦只是方家的旁系,如何与你们楚王两家相争。令尊的雷霆手段樊某在北疆亦有所耳闻,为了几个子女留条后路,樊某不想再陷入权势之争了。”

楚铮举起手中酒碗,道:“末将敬副统领一碗。”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樊兆彦在北疆能与孟德起相抗衡,确有他的过人之处。

樊兆彦却并不举碗,盯着楚铮道:“不过樊某离开北疆之前,定要了结一事。”

楚铮自顾自地将酒喝完,淡淡说道:“副统领所说的可是关于灰胡儿之事?”

“不错,”樊兆彦点头道,“听闻楚将军一到北疆就给灰胡儿又送衣物又送粮,不知是何用意?”

“副统领应知灰胡儿曾与北疆其余三部马贼联手,欲抢夺末将所押送地辎重。这些马贼行踪不定,来去如风,末将觉得大敌当前,对待马贼还是应以安抚为主,不求其能为我所用,只要他们不再做出类似抢夺辎重之事便可。至于日后……末将还没想这么多。”

樊兆彦道:“既是如此,日后樊某与灰胡儿之间恩怨,五公子能否不要参与其中?”

楚铮轻笑道:“区区一股不足万人的马贼,副统领为何对其如此看重?”

樊兆彦哼了声道:“旁人都道我樊兆彦是为私仇而与灰胡儿过不去,不错,樊某对此从不否认。舅父陶公前拼对樊某恩重如山,樊某曾在其灵前立誓不杀吕问天誓不生离北疆。五公子地用心樊某也猜一二,你若想将灰胡儿收为已用,樊某奉劝一句,此事莫为。”

楚铮有了些兴趣:“这是为何,还望副统领指教。”

“这些马贼非胡非汉,无家无国,以致天性自卑,且又愤世嫉俗。灰胡儿尚隶属北疆大营之时,樊某便已看到此处,当年王老统领对他们实属公道,并未将其当外人看待,甚至还有所偏向。但这些人仍疑神疑鬼,认为樊某等人不齿与其为伍,真是笑话,自己桀骜不驯,难道非要他人低声下气向之示好才算看得起他们?至于樊某舅父,为将者自有其用兵之道,灰胡儿作战勇猛,自然将攻城拔寨之事交于他们。如此一来灰胡儿死伤难免增多,但其他诸营伤亡难道就少了?当时灰胡儿首领符义强擅闯大帐向樊某舅父发难,抗命不遵乃至拔刀相向,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樊某舅父自然将其斩首示众以正军纪,但并未打算罪及灰胡儿其它人等,甚至还想提拔吕问天接替符义强之位。没想到吕问天不但不感恩,反而为了替其义父报仇,竟刺杀了樊某舅父。五公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想让他们为己效力,除非加倍讨好,还要小心伺候着,不然说不定哪天又心生反意。这般做法一年半载不难,但五年十年也能一直如此吗?五公子乃是成大事者,为这些马贼花费太多心血樊某觉得有些不值。”

楚铮沉默良久,拱手道:“末将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