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侯府,有人叩门。
门童本不想理会,因为宵禁的关系,这个时辰不该有人在街上走动。
只是那叩门声一直响个不停,叫人无法入眠。
门童骂骂咧咧穿上衣服前去应门,“嘎吱”把门开一条小缝,他见门外站了一名衣着朴素,身形佝偻的老者。
一看就不是什么贵人。
门童就要把门关起来,忽见那老者用脚抵住了门,一只满是老茧的粗粝大手扒住了门缝。
门童使了力气,门却纹丝不动,加上夜深,老者的面庞更显得恐怖。
门童被吓坏了,却还壮着胆子说:“你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惊扰了主子,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我知道这是常胜侯府,我并不想惊动侯爷,我找世子,劳烦去世子院子里通报一声,说我手上有续断草,他自然会见我。”
前半夜,门童确实见世子院子闹出些动静,就是为了找续断草。
事关重大,门童也不敢耽搁,叫了人去连煜院里通气,暂且叫这老者依旧在门外候着。
连煜不在院子里,但薛莺儿却是醒着的。
大半夜的,闹出那么大动静,谁能不醒。
她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应小蝉突发急病,好像是要死了。
她自然是不信,应小蝉一向身体不错,哪里就要死了呢?一定是应小蝉争宠的手段罢了。
若惯了她装病的毛病,以后她还指不定要闹出怎样的动静。
打定了主意,薛莺儿便走过去,呵斥来传话的家丁。
“什么人都敢往世子院子里带?半点规矩没有!”
“姨娘教训的是。不过,那老头说他手上有世子在找寻的那味草药……”家丁小声地回答。
“哼,什么老头?”薛莺儿双手抱臂,“都是江湖骗子,给我打出去!”
家丁才要转身,忽地见吴嬷嬷走了过来。
薛莺儿见了吴嬷嬷,不由得暗暗捏了一把汗。
“薛姨娘说的话有理,不过,”吴嬷嬷话锋一转,“世子走前有交代,恐怕还得把人请进来一趟。”
“既是如此,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薛莺儿问家丁。
家丁忙点头称是,不多时去而复返,将老头手中的匣子双手捧上。
匣子上贴了一张字条。
“敬赠小蝉?”薛莺儿把字条上的东西念出来。
吴嬷嬷打开匣子,见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株草药,交给大夫去辨认。
大夫们都说,这确是续断无误。
“快去,把这药煎好,让应姨娘服下。”
青柳听了,二话不说,忙点头去做。
不多时,药煎好,青柳喂应小蝉服下药物,果然见她面色转好,眼白也转常了。
青柳忙将这消息告诉吴嬷嬷。
吴嬷嬷吩咐家丁:“给那位老人家一些赏钱。”
只是家丁面露难色:“那老头什么也不要,一定要留下,要面见世子,他说世子一定会想见他的。”
“我就说,这老头胃口不小。”薛莺儿说。
“既是如此,那就叫他等着吧。”吴嬷嬷道。
应小蝉醒来后,好一会儿才完全地清醒了,想起她昏迷之前的事,忙问青柳:“世子去哪儿了。有件事,我一定要同他解释清楚。”
青柳见她大病初愈,担心说出世子行踪后,会令她担忧、急火攻心,因此隐瞒了连煜行踪。
“世子是挂念你的,只是宫中临时有事,他被圣上叫了去。”
应小蝉听了,只得打消了立刻去找连煜的念头,在他心里,先有其他人,最后才有她,她知道的。
蜷缩在床上,应小蝉立刻地进入了梦乡,因为她许了一个愿望,希望能一觉睡到天亮,让时间早一点过去,这样她就能快点见到连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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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入秋,可临京的天反复无常,又下起雨来,不由得让等在悬崖边上的士兵们多了几分担忧。
“队长!你看!”忽地有人察觉,绳子被人扯了扯,这是之前连煜与他们约定的信号。
“快!”卫队长急忙下令,“把人拉上来!”
一行人齐心协力,隐隐察觉连煜已经上到了距离悬崖边几丈处的位置,越发觉得胜利在望。
连煜被拉上来,躺在地上,立刻地又把怀中那株草药摸出来看了一眼,才又重新地放回去。
“世子!银针闭穴不可时间过长,否则有性命之虞!”卫队长忙上前提醒。
连煜才起身,将插入体内的银针拔出。
果真时间太久,拔出时,后颈像是被巨石碾过一般,眼前也忽地漆黑一片。
“世子!您消耗太多!需要休息!”卫队长上前搀扶连煜。
连煜只是摇头,时间不多了,她等不了了。
“扶我上马,我没事!”
卫队长一脸忧心,将连煜搀扶上马,见到连煜苍白的嘴唇和额头上那层薄汗。
连煜用剑划破掌心,又用浸了酒的布条裹住伤口。
酒对伤口的刺激使他再度地清醒,挥鞭打马,直往城中而去。
骑着马,连煜抬眼见天空已经渐渐地发白,心急如焚,不由得抚着马儿的鬃毛低语,叫它跑得再快一点。
饶是战马,也从未这样没命地奔袭过。
才刚到侯府前,马儿就前腿一软,跪倒了下去。
连煜翻身下马,直往小院去。
家丁们见到连煜,正想把老头送药的事情告诉他,只是他走得很快,半点儿也不停歇,故而一路上,谁也跟他搭不上话。
走进院子里,耀金本在门槛上休息,见他回来,便直接蹿到应小蝉房前,喵喵地叫,用小爪子挠门。
连煜推门走进去,透过床帏,见应小蝉蜷缩着躺在床上,身边并无一人陪侍。
难道……
连煜不敢去想,快步上前,先一把握住应小蝉的手,还好,她的体温似乎已经恢复了。
再看她面色,也是恢复如常,雪白的面颊上透着一点红,她呼吸平稳,应该是睡着了。
连煜起身,轻轻走到屋外,叫来青柳:“她怎么样了?”
青柳忙把这好消息告诉连煜:“世子,姨娘无碍了。”
怕吵着应小蝉,连煜与青柳先压低了声音。
不过应小蝉对他的声音,向来很敏感。
睡梦中,她迷迷糊糊听得连煜的声音,猛地挣扎着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见他正负手立在门外。
应小蝉忙下床,连鞋子也顾不上穿,朝连煜飞奔而去,从背后抱住他。
她跑来的速度太快了,扑在连煜身上倒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青柳还在场,见他们如此亲昵,忍不住地捂嘴笑起来。
连煜依然地板着脸:“从我身上下来。”
“不,你不听我解释,我就不下来。你去哪儿了呀?”
连煜从怀中掏出那株被保护得很好,还带着体温的草药。
应小蝉接过来,仔细端详:“我认得,这是续断,世子,你摘这个这个做什么?”
“给你的。”
“这东西,我不要。”
应小蝉随手地将那株草药放到桌上,依然笑嘻嘻地抱着连煜不撒手。
只是她看不到,连煜那双眼睛,忽地颤动了一下。
“怎么回事?”连煜问青柳。
青柳道:“世子,有个老头来,拿了这匣子过来。”
青柳把匣子交给连煜。
匣子里原有五株续断,如今剩四,个个饱满,是极品。
连煜冒着生命危险,费尽心思从悬崖上摘来的续断,与之一比,显得是寒酸得只配被丢在桌子上了。
把匣子关上,连煜看到了上面的字条。
“敬赠小蝉?”连煜说,“你的名字写错了。”
“怎么会呢?”应小蝉探头去看,笑着告诉连煜,“没错。”
“我一向只道你的名是婵娟的婵。”
应小蝉说:“我的名字是师父给起的,他姓应,所以我的汉姓也是应,他说我一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说我像蝉,所以给我起名叫小蝉。”
青柳听着,隐约觉得应小蝉与她口中的师父,似乎是过于地亲昵了,冠他的姓,用他给的名,整个人仿佛打上他的烙印一般。
这不好。
什么师父?听起来居心叵测的。
青柳又见连煜的脸色十分地难看,真的很想劝应小蝉别再继续说下去了。
可应小蝉并没注意到青柳和连煜的神色。
连煜的手指,忍不住地颤动着,不过藏在宽大的袖子里。
“师父?”连煜看向应小蝉,“什么样的师父,这般无微不至?”
“之前在草原上,他教我写字,我就叫他师父,他人很好。”应小蝉举起手,叫连煜看自己手腕上的珠链。
那廉价,却被她记挂在心上的东西。
“这便是他送你的?”
应小蝉点头。
“你这般珍视。”
“这是自然,师父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他送我的东西,我从来不丢。”应小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摇头晃脑地说着。
青柳已经被连煜身上所散发的威压逼得都不敢抬头了,应小蝉是有多迟钝,才能继续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说着另一个男人?
手上破开的伤口,因为酒的刺激,一直未能愈合。
血液滴滴答答地溅落一地。
“世子!你又受伤了?”应小蝉才看见地上的血迹,发现血液是顺着他手臂流下来的,心下担忧,扑过去就要拉起他的手查探。
连煜只是把手抽走:“我没事。”
“可是,你的手摸上去那么凉!你就别骗我了!让我看看!”
连煜先一步把手负在身后,后退一步:“我说了,不必。”
“你分明就是受伤了,为什么不让我看一看!”
应小蝉走过去,还是想拉起他的手,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呢?
连煜再也忍受不了了,冷笑道:“我受了伤,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真的是关心你。”
“睡在我身边,心里却想着别的人,”连煜闭上眼睛,似乎不愿看见她,“你到底,什么是真的?”
“世子,那不一样!”
连煜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无数话语到嘴边又咽下。
应小蝉想解释,可是他的力气真的太大了,捏得她的肩膀很痛,骨头几乎要散架一样。
连煜见她如往日一般,做出一副泪眼盈盈、梨花带雨的样子,厌恶地将她推开。
他的心,忽然间很痛,比剑砍在身上还要痛,不知为何,他忽地眼前一黑,用双手扶住了书案,才勉强站住。
应小蝉看出连煜走路趔趄,身形不稳,心中越发担忧,要拉住他的袖子问:“世子,不管发生什么……”
连煜再也无法忍受她虚伪的关心,一把地将她推倒在地。
“滚!”
应小蝉手足无措,眼前的连煜,是这样陌生。
“世子,你弄疼我了……”应小蝉委屈得心内泛起酸楚。
谁料回应她的,只有连煜更加冰冷的眼神。
“我叫你滚!”
连煜看着应小蝉鼻头一红,又像是要哭了。
连煜气急,恨意渐浓,但又不能对她下手,情急之下一把将桌子掀翻了。
霎时间,东西七零八落,滚了一地。
那株辛苦被采回来的续断,被桌子碾碎了,看起来和屋外的杂草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