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抵达后燕。
应小蝉兄妹相见,自是分外感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应小蝉拥着自己兄长,靠在熟悉的臂膀上,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别哭,有我在。”乌坤木汗紧紧地把小妹拥在怀中。
自从当日巫师挑拨,他负气出逃到金国,至今已经有约莫一年的时间才又见到应小蝉。
连煜神色淡漠地站在一旁,忽地发现乌坤木汗眼角余光似乎有意无意地落到了自己身上。
乌坤木汗那双眼睛犹如猎豹一般,散发着野性,似乎随时准备锁定猎物。
二人眼神交汇,空气中嗅到火药的气息。
而乌坤木汗的随从中,更有一个眼神飘忽瘦小的人,吸引了连煜的注意。
是夜,草原上点起篝火,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一片。
乌坤木汗和应小蝉围坐在篝火边,应小蝉开怀笑着,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连煜在使团中找了个与自己身形相仿的人,叫他扮做自己,佯装在帐篷里早早睡下。
他自己则偷偷跟在那名随从的身后,进了对方帐篷。
那随从看着身形瘦小,却是十足的高手,连煜才进帐篷他早已察觉。
二人交手,竟来了十几个回合。
那人收势,冲连煜抱拳拱手:“想不到大楚竟有你这般身手的人。”
“我也好奇,”连煜盯着对方脖颈上的鹰纹刺青,那是金国王室侍卫的标志,“金国的使臣,为何鬼鬼祟祟藏在后燕中扮做随从。”
“阁下怎么称呼?”
“连煜。”
那人一听,先是愣神,随后笑起来:“连煜?便是向前领兵长驱直入,灭掉北燕的常胜侯世子?在下蔺极,久仰。”
连煜听到这名字,也一惊,他义父连振海,驰骋沙场数十年,唯一一次败落,便是败在金国蔺姓军师的手上,这也成为连振海人生不能提及的第二件事。
面前的蔺极是个青年人,应是那蔺姓军师的后人。
“我来的目的,想必你也清楚了。”蔺极微微一笑,他向来看不起孱弱的大楚人,但连煜是个强手,用实力赢得了他的尊重。
“等乌坤木汗杀掉他的胞妹,你们金人将联合他一起挥师南下,我说的可有差错?”连煜看向蔺极。
“分毫不差。”
“我今日来,就是要劝阁下收兵。”
蔺极抬头,透过帐篷的缝隙,望见迸裂的火光,他轻笑:“国主已经下了命令,纵然我欣赏你,但这事不是我能左右的。”
“恐怕未必,先听我一言,阁下再做决断不迟。”连煜说着,以手蘸水,在书案上画下地图,向蔺极述说其中利弊。
蔺极一笑,原只是出于客气听听,渐渐地却被连煜说动了,先不说乌坤木汗此人冷血无情,连胞妹也舍得下手,就说若要千里奔袭,出兵大楚,若派出重骑兵助后燕,岂不似把自己的左膀右臂割舍了出去,他日后燕先占据大楚疆土,再反制金国,是可想而知的。
一番促膝长谈,蔺极被连煜所劝服,他承诺将劝服金国国主退兵,来日大楚将与金国联手瓜分后燕的土地。
商谈妥当,连煜马不停蹄,并不折返回营帐,而是潜藏在暗处,等应小蝉离开乌坤木汗视线时,一把拉住她的手。
“做什么?”应小蝉回到家乡,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这发自心底的笑意将连煜狠狠刺痛。
“跟我走。”连煜牵了一匹快马就要拉她上去。
应小蝉把手抽走:“我不走,连世子,你对我很好,我都知道,可是,这里才是我的故乡,我想留在这里。”
“故乡是故乡,可亲人已经不再是亲人,”
应小蝉咬了咬嘴唇:“可是,在这里,我才真的觉得开心。你也别担心,我已经劝哥哥,他答应不会杀你的……”
“他会杀你!”
应小蝉摇头:“兄长不会害我,绝不会。”
其中利弊,连煜来不及与应小蝉细说,知道她不会相信乌坤木汗要杀她,连煜只能编造谎言。
“若你不跟我走,等我回到临京,杀尽你的族人,你的母亲,你的女官,所有你在意的人!”
应小蝉没料到连煜忽地变成这幅样子,她后退一步,从连煜的眼神中看到狠戾。
“你竟是这种人?”
“我就是这种人,不像你的好师父。”
“我感觉从未认识过你。”应小蝉摇着头,转身就想跑。
连煜见威逼利诱皆是不成,一个手刀将应小蝉打晕了。
应小蝉不曾提防,软绵绵倒在他怀中。
连煜望着她的容颜,心里隐隐作痛,清醒状态下,应小蝉大概永远也不会主动地选择他。
将她抱在怀中,连煜翻身上马,策马疾驰。
这匹马名叫追月,是连煜最爱的坐骑。
等乌坤木汗发现连煜不见,带人去追时,连煜早已经远远地将他们甩在身后了。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乌坤木汗命人去牵来他最喜爱的骏马,此马乃是金国国主所赠,来去如风,日行千里,没过多久,竟然追上了他们。
连煜听得身后马蹄阵阵,不做理会,追月速度极快,耐力也好,再撑一两个时辰也不成问题。
乌坤木汗渐渐也明白,再耗下去对他无益。
因此乌坤木汗弯弓搭箭,瞄准了应小蝉的身体。
“嗖”的一声,箭如鬼魅般射出。
草原第一射手的箭法,从没有人质疑。
连煜耳听得箭刺破空气的呼啸声,这箭伤不到他,是冲着应小蝉来的。
他来不及思索,为护着应小蝉,生生地扛下了这一箭。
乌坤木汗见一击未中,穷追不舍,再搭一箭。
连煜侧首,见对方仍然紧跟着,他心中怒气再也抑制不住。
他身上也背了弓,他弯弓搭箭,虽是夜色,但他目力极远,略一瞄准,松开弓弦。
不需回头,只听身后马儿嘶鸣倒地,连煜便知,乌坤木汗再也追不上了。
若不是顾忌应小蝉的感受,连煜方才那箭瞄准的就是乌坤木汗而不是他身下的马匹了。
可连煜不知的是,在马背上颠簸的应小蝉不知何时竟幽幽转醒,她身体尚未恢复,动弹不得,只有眼皮能微微睁开。
朦胧恍惚间,她看到了连煜弯弓搭箭,他把弓拉到如满月的状态,显然这一击是用了十成的力,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只有她兄长那样矫健的骑手才能追上连煜,想必连煜的弓箭对准的便是她的兄长。
应小蝉着急,想出言劝阻,可是她像岸上的鱼儿,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半点声音。
箭飞出去瞬时,应小蝉听到身后重物倒地之声。
兄长被射中了!
应小蝉痛苦地想大喊,想要从连煜的身边逃走,可是她发不出一点动静,只有泪水无声地流满了面颊。
追月整整从黑夜疾驰到白天,待连煜一声喝止,它才听下来。
越过前方山头,便是武关江了。
连煜将追月的缰绳栓在树干上,拍拍它的脖颈,随后将应小蝉从马背上抱下来。
应小蝉把头扭过去,不看他。
连煜取出水囊递给她。
应小蝉并不接。
连煜拿水囊碰她的肩,她一把将水囊拍到地上去了。
“还在生气?”连煜捧着她的脸,迫使她把头转过来看向自己。
他先摸到一手的泪,随即才看见她那张写满了怨恨的脸,鼻头和眼睛都是红的。
“你会明白的,只有我才是你能倚靠的人。”连煜不由分说将她拥入怀中。
谁料应小蝉很是凶狠,张口就咬人。
连煜“嘶”一声,却也没舍得把她推开。
反而是应小蝉,咬了半天,见他没反应,弱弱地松开嘴,抹了一把嘴上的血,低头见他鲜血淋漓的肩膀,心下两种疼痛搅在一起。
她一把推开连煜,仿若游魂地朝前方跑去。
越过山头是江面,料她也跑不到哪里去。
应小蝉漫无目的地跑着,脑海中一片空白,一边是她的骨肉至亲,另一边是连煜,二者都是她所在乎的人,可从连煜对兄长射出那一箭之后,事情就再也无可挽回了。
忽然之间,她只觉腿上有一条绳子收紧,不待她低头细看,就应声倒地,被不断收紧的绳子向后拖。
她惊恐,但过度的悲伤扼住她的咽喉,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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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煜并非不想立刻追上她,只是背上的伤已实在无法忽略。
乌坤木汗那一箭射得偏了,刺入皮下不深,但那箭头是特制的,若强行拔下,必定将皮肉撕裂。
但连煜着实忧心应小蝉,顾不得许多,生生将箭扯下来,胡乱地包扎了,就起身牵马去找应小蝉。
箭上还涂了令人麻痹的药,并不致命,却足以牵制连煜的行动。
以应小蝉的体力,她本不应跑远。
但连煜目之所及,原野苍苍,空无一人,他心下不知何故,生出万种杂念。
取出腰间烟花,点燃发射信号。
不多时,数十名牧民打扮的男子闻声而来,他们便是常星阑提前在草原部署的人。
“找一个穿红色衣裙的年轻女子,一个时辰为限,到山头会和。”
连煜一声令下,牧民们领命,各自散去。
风从枯黄的草原上吹拂而过,发出簌簌的声音。
遍地萧索,没有一眼生机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