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萸走后没多久,天上压抑着的雪就开始扑簌簌的往下掉,没多久,眼前就已经又是白皑皑的一片。
朱玥裹紧斗篷,起身往围栏处走,仰头望着外面纷纷扬扬飘下的雪花,双手合十,虔诚道:“希望这批粮食棉服能送的及时些。”
“王妃一片赤诚,上天会让楼兰平安度过这个冬天。”惜福熄灭炭火,上前搀扶着,“王妃,回吧,外面凉。”
朱玥侧头看了眼惜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愿如此。”
今日的事,多少是有些匆忙,回去的路上,朱玥的脑海里都还在不停的想着,安排是否周全,是否还有什么东西漏掉了。
傍晚时分,楚风萧顶着鹅毛大雪回来时,就看见朱玥坐在软榻上,低垂着头,神情专注的在写什么东西,就连他走近都没发现。
“写什么呢?”
朱玥被突然扬起的男声吓了一跳,手里的笔一抖画出去一条长长的线,抬头一看是楚风萧,这才顺着胸脯道:“你走路也没声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招呼一声,吓死我了。”
楚风萧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是你太专注了。”
他的手还带着屋外的霜寒,朱玥微微蹙了眉头,放下笔,几步跳上前去,转眼就扑入他怀里,他周身的寒意令她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外面很辛苦吧?”
“朱萸这张嘴总会坏事。”
“哼,这事也是能瞒住的吗?你也不想想。”朱玥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温热的唇蹭过他发凉的耳朵,嗔他,“我什么都知道呢。”
从他着急赶回京都的时候,她就猜到会有事发生。
朱玥故意冷着脸,退开一步,搓搓手,捂住他冻的发红的耳朵。
“阿念,今年孤还有烤橘子吗?”
楚风萧讨好的问她,摆明是想转移话题。
还好意思问她讨烤橘子,朱玥白他一眼,绷着脸正经道:“有啊,不过你自己都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凭什么要我给你烤。”
楚风萧嬉笑着勾着她的腰,把人往前带,拘到怀里:“你每日送去的药膳,我都吃了。”
朱玥故意别开脸,不看他:“若是连药膳也不吃,晚上也别回来了,我觉得宣事殿最搭你。”
宣事殿冷冷清清,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上辈子是怎么熬过去那么多没她的夜里。
楚风萧闷声笑了,亲了亲她的侧脸,哄道:“是,夫人,我知道了,日后会注意身体。”
说归说,但是做不做又是一码事,朱玥知他忙起来,常常顾不得自己,可是现下见他又压低身段陪她哄她,只得叹着气把人拉坐到软榻上,又倒了杯热茶塞到他手上。
“你不是问我做什么呢嘛,喏。”说着递过去一本册子,“这是我下午时候写的赈灾册子,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这本册子是她冥思苦想一下午的杰作,原本是想夜里说给他听,但是思来想去,又怕说的时候有所遗漏,于是干脆写成册子拿给他看。
楚风萧眉头一挑接过册子,心头微动,这还是他头一次收到朱玥如此郑重其事的折子,准确的说,这也是两世以来,唯一一次。
一时间有些恍惚,翻开册子,入目就是她娟秀的小字,洋洋洒洒数千字,从赈灾的钱款来源、具体用处、灾民如何安置以及后期如何解决流民问题,写的极尽详实,一看就是用过心的。
楚风萧眉头渐渐蹙起,不时抬眼看向一旁坐着的朱玥。
朱玥以为他有不解的地方,于是也细心解释道:“选保宁寺是因为保宁寺远近闻名,而且在流民来的路上,这粥可以施给更多的人,也可以把他们就地安置在京都之外。”
楚风萧了然的点点头,合上册子,唇角上挑,招呼她:“阿念过来。”
朱玥睨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点过舒缓心神的熏香后,才款款走到他身旁,搂着他的脖子坐下,很正经的开口。
“王爷,觉得还有哪里不妥当?”说着还去抚他的眉眼,“怎么还皱着眉头,难道我写的不好吗?”
楚风萧被逗笑,拉下她的手,十指扣着:“阿念写的很好,我会拿去给他们看,一起参详。”
“能帮上你就好。”
“阿念用心了,保宁寺那边有吕道长看着,你也可以放心些。”
朱玥诧异的看向他,片刻就明白了,原来他是一早就已经安排过人去保宁寺,不过她没想到会让吕道长去。
自从桃源回来后,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从楚风萧口中听到吕道长。
“你不是向来看不上吕道长吗?怎么这次委以重任了?”朱玥好奇的打趣他。
吕道长如今道号闲游散人,在司天监专职看星星,想来这差事多半也是楚风萧让他混日子,安享晚年的。
“吕道长和保宁寺的住持是师兄弟,行事起来方便些。”
朱玥眼睛睁的圆溜,半晌才道:“吕道长果然交游甚广。”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都默契的不再考据为何吕道长和住持是师兄弟,毕竟谁心里都有秘密,旁人不说,也就不必过多打探。
“原来夫君早有安排了呀。”朱玥话锋一转扁了嘴,“那我岂不是白费了一下午时间。”
说完状似沮丧的趴在他肩头唉声叹气,故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戳他的肩头。
楚风萧喜欢极了她时不时的撒娇,也不点破,轻抬手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阿念把我心里的想法猜到十成,还不够吗?”
朱玥骄傲的哼了声,蹭他:“那就是心有灵犀咯。”
楚风萧不假思索的应了声是。
朱玥见他上钩,勾着他,抵着他的额头:“既然你我心有灵犀,你还想处处瞒我吗?”
两人目光直直的投入彼此之中,情意绵绵的胶着在一起。
楚风萧只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下了蛊,说着违心的话:“不瞒你。”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朱玥咯咯笑着点他的额头,啄了他的唇,见好就收,“这次施粥的一部分费用我想从筱思园的金库出。反正你给的那些东西我也用不完,不如施给更需要的人吧!”
哪里需要她动用自己的小金库,王府养不了她的一点想法吗?楚风萧笑道:“好,就如你的心意。交代秦管家做便是。”
既然愿意,就由她吧,心里仿佛被填的不够满,楚风萧又把人往怀里按了按,心满意足的长出一口气,真好。
朱玥不知道他心里绕起来的小九九,只自顾自的说着,回的认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让朱萸代我去了,我怕我的身份给你带来麻烦,最好还是低调些。”
“你若是想去,就一同去。”楚风萧说着从腰间取下虎符递到她手心,“拿着这虎符找初九,让他再额外遣几个人与你。”
“阿念,你尽管去,我会护着你。”
朱玥垂首看着手心平躺着的虎符,有一瞬间的愣怔,再抬眼,眸中写满了震惊。
“如今王妃虎符在手,可是彻底捏住了孤的命脉。”语气轻巧,边说边捏着她这些日子养的圆润的小脸。
只瞬间,朱玥就觉得这虎符实在是烫手的很,她想也没想就把手里握着的虎符塞回到他手中。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给我呢!”
“你比这虎符更重要,拿着。”
一句话回的没有丝毫的犹豫,朱玥垂着头,眸光闪烁,嘴唇嗫嚅着终究是一句话没说。
她明白,她一直都明白,在他眼里,她比他的性命更重要,所以他才会坦然赴死,让她安心。
“其实,那场爆炸后,你是想带我离开的吧?”朱玥犹豫了下,问道。
这下换楚风萧楞住了,这个想法,他从来没和她提过,她是如何知道的?
“你别那样看我,我是猜的,你也说,我们心有灵犀嘛!”
朱玥刻意错过他探究的眼神,从胸前拽出那根挂着平安扣的绳子,低头认真的把虎符和平安扣系在一起。
再抬眼看他时,眸光中带着闪亮的光点,笑道:“那我就暂时替你保管咯。”
说着把系在一起的两样东西重贴身放好。
他们在彼此心中一样重要,楚风萧盯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心头泛酸。
那一日,虽然有所防范,楚风萧还是为爆炸波及到,从废墟中走出来的时候,他的确是动过带她走的念头。
那一刻,他冥冥之中就知道,她就站在烟雾那头等他。他一步步向她靠近,他在赌,赌她爱他。
他真的输了吗?未必,如果输了,怎么会有这一世的重逢。
楚风萧回过神,缱绻的看她:“以楼兰王妃、楼兰王的名义吧!”
“我的身份……”朱玥犹豫了,“况且母亲已经在以商贾名义施粥,我怕他们再拿我的身世说事。”
楚风萧知道她的顾虑,只笑着安慰她:“坊间捕风捉影的事多了,真真假假不差你这件。”
“真的吗?”
“除非是你亲口承认自己是胡玥,否则只要你顶着朱家女儿的头衔一天,他们的话就都不足为惧,明白吗?”
不承认、放任自流就是对流言最好的反击,真真假假,他们随便去猜,无伤大雅。
朱玥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还是夫君聪明。那就以楼兰王妃和楼兰王的名义。”
……
不几日,随着朱萸传来的消息越发不利,京都周围聚集的流民愈发的多,朱玥也意识到仅靠王府出钱出力亦是杯水车薪。
她倒不是心疼小金库日渐扁起来,钱没了还能再有,赈灾一事,说到底还需要动员起来更多的人才行。
人多力量大这个道理,朱玥明白,于是和朱萸两人一合计,借着雪宴的名头,以王妃的名义下请帖到京都各大世家大族中,邀请各府的小姐们前来楼兰王府一聚,共叙家常。
即便大家都知道王府雪宴是一场鸿门宴,但当日赴宴者如云。世家小姐们各怀心事,金钱上自然是慷慨许多,一场雪宴下来为赈灾又筹集了不少善款。
金钱上没了掣肘,但是物价却是被无良商人哄抬起来,还好有李淑娴、胡承安在暗中协助,这才让物价经历过短暂惶恐后平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