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汐时常在想外婆为什么这么亲讨厌她,不会对她笑,不会对她说话,甚至看都不想看一眼。
后来她想通了。
其实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无条件对你好,至亲都无法做到的事,何况是萍水相逢的外姓人,只不过易昭是个例外。
翌日早上,手机的电充成了满格,乔汐躲进被子里,偷偷给易昭打电话。
“喂?”话筒另一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喂,是汐汐吗?”
霎时乔汐的心软了下来,鼻子酸楚,原来分别是这么难过的事情。
“小昭叔叔…”她轻唤,下一秒泪如雨下,在被子里一抽一抽的。
“怎么了汐汐,你到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她带着哭腔回应:“我到了,我就是好想你”
“放心,毕业了我就去东宁找汐汐玩,好不好。”
乔汐不说话了。
易昭继续问,好像有很多问题他都想知道。
“怎么样,外婆家好玩吗,大不大,张玫奶奶说你舅舅还没发来住址,什么情况…喂,汐汐你还好吗?”
琐碎的嘱咐还有唠叨乔汐听着乐在其中。
只是想起了那一天,她坐在驶向火车站的出租车上,看到了易爸爸冷漠不回头的背影。
还有易昭始终忙音的电话,让他们错过了最后一面。
乔汐问:“易昭叔叔,你是不是也很嫌弃我…”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汐汐你不要这么想,大家都很喜欢你,你要是住的不高兴,张玫奶奶会接你回来的,知道了吗汐汐。”
“真的吗。”她的胸口淌过一阵暖意。
只是还没听到易昭的回答,“嘟”的一声,手机停机了。
乔汐愣住,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给这部手机冲过话费。
“这么晚,还不起床干嘛呢?”何月大步进来,掀开被子,就看见她哭红的脸。
“一早上别跟我嚎丧啊,晦气。”
乔汐下意识将手机藏进枕头下面,不慎露出了一角,又往里推了推。
何月一眼就发现了:“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子还挺多,藏什么呢?”
她将她往后一推,瘦弱的身躯跌在前方。
是一部红色的手机,何月拿在手里端详。
“还是新款。”她嗤笑,“钱多烧的荒?不知道拿来孝敬我?”
“……”
“哪来的?姓易的人家给你买的?”
乔汐怯懦回答:“爸爸送我的”
顿时何月脸色大变,抑制不住怒意,直接将手机摔了个粉碎,指向乔汐的手还在颤抖。
面色狰狞,口不择言道:“小畜生,你爸爸是杀人犯,一家子都是杀人犯!什么脏东西都往家里带,你是不是以后也想杀人!啊?问你呢说话啊!说话!”
何月暴怒,抓起乔汐的头发往床上重重一摔,下巴磕到床边,嘴里瞬间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她呜咽哭了起来蜷缩在床角。
“没良心的东西!以后再提起跟你爸爸有关的东西,就滚出这个房子,听懂了吗?”
“……”
“又装哑巴?说话!”
“听懂了…”
等到四下安静,乔汐才敢起身,头发被抓下来好多,四散在床单上,她一一收拾干净,不然外婆发现了又得挨骂。
捡起零散的手机碎片,看来报废了,后盖还有电池摔得歪歪扭扭,里头的电线也断掉了。
同时也断掉了她通往易昭世界的道路。
可能很久很久他们在不会相见。
时光荏苒,五月悄然步入,他们之间就像两道相交的线段渐渐平行。
到了中旬,全国各地高校开始报填志愿。
张玫他们还是坚持主张报考北京,首选还是清北。
按照易昭现在的成绩机会很大,校内老师也十分鼓励他,只是他迟迟没有决定。
眼前的一切都好像与他所想背道而驰。
自己是真心想去北京吗。
易昭不确定。
一中校外的商业街上,张紫淳提着书包走到奶茶店里。
易昭坐在窗边一直发呆。
她点了两杯草莓奶茶,加珍珠三分糖。
张紫淳明黄色的外套晃到了易昭的眼。
“好看吗。”她转了个圈,“昨天大丸百货新买的。”
不好看,这是易昭瞬间的想法,话到嘴边,却想起那日像小猫一样的乔汐也是这样一身明黄色的衣服。
不由改了口:“还可以。”
这时奶茶也送了过来,张紫淳打开了一杯递给了易昭。
“谢谢,我不喝甜的。”
“喝呗,以后去北京了就喝不着了。”
易昭烦闷,将奶茶挪出了视线:“我不想去北京”
张紫淳难以置信:“疯了吧,你爸妈恨不得现在立马把你打包送去清华宿舍,你现在说不想,搞笑呢。”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摆布我…也没必要全听他们的。”
“这事要严肃,你要好好想想未来,不能一时跟他们置气。”张紫淳说的很诚恳。
“我想过,也没跟他们置气,我很认真的考虑过,不想去北京。”
她吸了一口奶茶,知道易昭是个有主意的:“那你想去哪?”
“东宁大学建筑学。”
东宁大学虽然比不上清北也算是双一流学府了,尤其是建筑学专业在国内首屈一指。
“你是真疯了,跑这么远读书还是说”张紫淳说不下去了。
“跟汐汐没有关系。”
易昭如鲠在喉,也知道自己在骗自己,其实一直以来他对乔汐都是有愧疚的。
“我还没说完,你就说出来了,还说没有关系。”张紫淳很敏锐,“怎么样,东宁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易昭点头。
送走乔汐的前几个月,他舅舅都会发来消息和动态,只不过突然有一日电话打不通了,就此断了联系。
或许她在那边生活的很好,不需要有人打扰。
“说句不好听的,你确实跟人家没什么关系,顶多算个朋友,距离拉远了算个不熟的朋友,说不定你追着别人联系,乔汐触景生情还埋怨你。”张紫淳字字如针,“高考是大事,反正你自己想清楚,别意气用事。”
她的话清醒敏锐,恍然让易昭又回到了在弄堂的日子,按部就班走在父母规划的人生上。
这便更加笃定他去往东宁的决心。
外婆家客厅的小矮凳上摆放着一台鲜红色的老式电话,一卷一卷的电话线连接至另一端。
那里有着乔汐最讨厌的颜色,也是她最挂念的位置。
每次当它响起,乔汐都会期待话筒对面是张玫奶奶,或者是那道纯净清朗的声音。
可是事与愿违,每个月三次从b市打来的问候,渐渐变为两次,然后是一次,最后了无音讯。
期望落空,面对现实吧,这是乔汐在初一开学考试的作文题目,洋洋洒洒八百字,却被老师标上消极颓唐的标签。
含苞待放的同龄人肆意的向阳而生,而自己就像颗在石缝里的小草,攫取着为数不多的养分。
乔汐很内向,不爱说话,喜欢低着头,太瘦了,衣服总是脏脏的,球鞋多少天没换了,刘海挡住眼睛了还不剪吗,笑死她中午又吃馒头吗,好像换了个新头绳,真土
这是乔汐初中两年能听到的所有评价,好像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
被残忍硬生生的剥开,当一个笑话可以被肆意嘲笑。
她也反抗过,可是带来的结果却是新一轮的言语攻击。
乔汐站在班主任任老师的面前,垂着头紧咬着下唇,控诉男生们对她的“暴行”。
窗外还下着大雪,寒风一阵阵击打着木窗,她一时走了神。
家里衣服还没收,外婆回来肯定没有好脸色。
任老师在改作业,良久才瞥了乔汐一眼,淡道:“王意骂了你?动手了吗?”
乔汐摇摇头。
“哎,你们小女生就是脸皮薄,多大点事,你要想想他们为什么不针对别人,偏偏找你的麻烦”任老师理了理试卷。
“任老师,我也不知道。”
乔汐成绩不错,也挺乖巧,老师们都挺喜欢她的。
难得任老师对她有点耐心:“嗯,你先回去,我会找王意说说的。”说完她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顺手将一沓作业本递给了她,“把这个带回去发掉。”
乔汐所在的中学是一所公立的,离外婆家很近,因为是老城区,班里的都是本地人,她一个南方人初来乍到,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本来喧嚣嘈杂的教室,当她一踏进去骤然安静,她真的很讨厌这种关注感,另类感。
“哎呦,小赤佬告状回来了哦。”最后排的男生嗤笑道。
“小赤佬”是他们对乔汐取得外号。
她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攥紧拳头坐回位置,不去理会他们。
一低眼就看到了桌上用铅笔写着侮辱人的单词,并且用红色颜料涂满了整张桌子。
乔汐终于忍不住了,转过头瞪着他:“王意,你到底想干嘛!”
她的眼神很摄人,王意看着愣住了几秒,一开始所有的措辞都忘掉了,于是道:“道歉,道歉这事就算了。”
“是你先在我书包后面乱写的,凭什么我给你道歉。”
那是雄性的一种莫名自尊感,他依旧不依不饶:“不道歉,那你等着。”
突然乔汐笑了,她一字一句开口:“好,我等着。”
她已经足够尽力了,见到每个人都会笑,去顺从去讨好,努力做一个乐观的人,事实冷酷的将她永远被划到了另一边。
原来你的懦弱讨好只会成为施暴者变本加厉的理由。
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忍耐了,从那日起乔汐每天上学都会带着把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