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声“哗哗”不断。楚惟甩掉下颌上的水珠，关上龙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不出意外，第二天，整个集团都会知道他返聘杜昆的事。想必董事会那群老古板又要拿此大作文章。

楚惟一想到汪乘龙时刻提防着他的样子，犹如身临万丈深渊的边缘，叮嘱自己每一步都得加倍谨慎。

为了争取集团内部的舆论，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放松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楚惟接起来看，出乎意料是肖璟言打来的。

他以为，肖璟言与宋琳会有很多话要谈，没想到也就刚刚一顿饭的功夫。

楚惟抽纸巾将脸上的水珠擦净，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向外走去。

肖璟言的声音听起来很随和：“你们在哪，我来找。”

楚惟四下环顾，突然发觉自己依然身处酒店，连忙编了个谎：“在一条小街上，不知道名字。”

肖璟言笑笑：“发定位给我。”

楚惟快步离开酒店，试图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与杜昆会面的地点。

“还是你有事要忙？”肖璟言听到楚惟有点气喘，试探着问。

酒店不远处就是一条喧闹的小街，楚惟站定调整了下呼吸，回复：“没有，阿金和赵姨回去了，我一个人随便逛逛。”

“哦？”肖璟言轻笑一声，“那我能陪你一起逛吗？”

楚惟再拖延下去未免有点遮掩得过于明显，只好答应：“好，发定位给你。”

几秒钟后，肖璟言手机上收到一条定位，他放大了地图仔细查看，看着看着笑容微妙。

他一边动身前往楚惟所在的地方，一边满脑子是地图上对那条小街的注解：m国著名gay吧一条街。

他不知道楚惟为什么会甩开赵姨和阿金去那种地方。楚惟不是乱来的人，那种地方既不安全又不干净。可它与“gay”相关，又莫名挑起了肖璟言兴奋的神经。

肖璟言打了辆车，不出十分钟感到楚惟所在的地方，迎头就遇到楚惟在街头，被两个壮硕的欧美人夹在中间。

楚惟也是后知后觉发现这里有点不对劲，还没等他打电话给肖璟言重约见面地点，就被两个金发碧眼的老外拦了下来。

他们穿着紧身的t恤，隐约可见凶悍的肌肉轮廓。坦白讲很性|感，但并不是楚惟会喜欢的类型。

他打算绕开他们，却被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

楚惟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直接地搭讪，羞得面红耳赤，极力用英文否认，说自己只是无意路过。

可他越是这样，那两人就越是缠着他不放。

正苦恼间，楚惟听到不远处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肖璟言对那两个老外用英文说：“对不起，他有伴了。”

那两个老外直勾勾望过来，看到肖璟言后眉毛高高挑起，再回看楚惟时神色发生了戏剧性变化。

他们不再纠缠，嘀嘀咕咕地离开，再回头时还冲楚惟竖了个拇指，令人遐想。

楚惟尴尬地要死，快步朝远离小街的方向走。他刚才听明白了肖璟言的解释。那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分明就是肖璟言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惟急速前行间感到身侧一暖，肖璟言追了上来，很识趣地没有提起刚才那茬。好心地帮楚惟找台阶下：“这里挺不好找的，你是不是迷路了。”

路上本就霓虹璀璨，此刻打在楚惟红透了的脸颊上更是绚烂。

楚惟依旧戴着白天那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奇低。

楚惟冷冷说了句“不是”，加快步伐。

他以前也是这样，只要遇到不想解释或者想迅速结束的话题，就一个人走得飞快，试图把身后的人甩掉。可他越是走得快，肖璟言越是追得紧。

待走到一个红路灯，楚惟停下来，肖璟言也停在了距他一尺的地方。

有摩托车右拐，肖璟言拉着楚惟的胳膊往后躲了下。

楚惟想解释些什么，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恰好路灯转绿，他又逃也似地跨上人行道。

肖璟言太喜欢看他这个恼羞成怒的表情了。这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向回拉了一截，轻笑着，伸手戳戳楚惟的肩膀：“那就跟我说说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过了马路，走进另外一条小街。和刚才的喧闹不同，这里是另一番热闹，

“这是个蛮著名的宠物市场，”肖璟言解释，“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评论，说这里有卖很多稀奇古怪的宠物用品。”

说到宠物，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小花。楚惟脚步放慢了些。

沿街的玻璃缸里，装着很多国内不允许当做宠物饲养的冷血动物。它们或缓慢爬行，或呆呆地盯着某个地方，或悠然地吐着信子，令人生寒。

楚惟不禁打了个哆嗦，抱住了双臂。

肖璟言笑笑，指了指附近一个彩色招牌：“那间店，专门卖鸟类用品的。”

楚惟跟过去看，格子间里挂满了色泽艳丽的小鸟。“啾啾啾”的鸣叫声不绝于耳，不时传来小鸟扑打翅膀的声音。

楚惟突然想，当年肖璟言独自在花鸟鱼市买小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像是踏入了一片离奇的世界，眼花缭乱。

肖璟言看中了一直拴鸟用的脚环，不知道是什么工艺，金属质地上有彩色的纹饰非常好看。

他问老板价钱，又问老板能不能刻上名字。

老板笑笑，夸肖璟言很有眼光，说可以免费刻字，但是得帮忙填一张问卷调查。

肖璟言欣然应许，接过表就填起来。

楚惟问他：“你要买给小花？”

肖璟言点头：“你帮我转送给它。”

“为什么不自己送？”楚惟问。

肖璟言沉吟片刻，含笑看进楚惟眼里：“你允许的话，我当然想自己送。”

这话听着着实让人心痛。多年前，肖璟言从肖家离开的时候，一定早早下了决心，此生再也不会回肖家。

此刻，却只需要楚惟一句话，就能改变誓言。楚惟不禁心动了一下，还很痛很痛。

他痛错过肖璟言这么多年，也痛他依旧顺着自己。

楚惟没有直接邀请，而是顺手又丢了一个装饲料的小钵给肖璟言：“来的时候把这个一起带上，小花会喜欢的。”

肖璟言暗笑，填完表格交给店主。

加工脚环还需要点时间，楚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肖璟言背着手信步在小店里逛。

墙上挂着一张鸟类年龄与人类年龄的对比图。他看了看，愣住了神。

距离当初买小花已过去了十多年，那对它来说差不多就是一生。

肖璟言想起自己曾提着鸟笼回家时的场景。那时他兴奋地想，以后一定要和楚惟一起好好养着它，不错过它成长的每一天。

而现在，他对小花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我在毕业论文里感谢了它。”肖璟言就那么背着身，对楚惟说，“那时，我觉得自己像座孤岛，只有想起它才会温暖一些。”

大概在遥远的r国，没有哪位教授会在乎这个古怪的名字到底是谁。但听在楚惟耳里，却分外动情。

很巧的是，楚惟的博士毕业论文末尾，也感谢了小花。

那是他真的发自内心对它的致谢。每一个演算到头昏脑涨、几近奔溃的时刻，都是小花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他身边。

楚惟把小花当做是肖璟言，每每静不下心时，就逗小花说话，虽然来来去去也只有那么几句，但它有时突然冒出模仿肖璟言的声音，能让楚惟偶尔解瘾。

老板把加工好的脚环递过来，上面的字体很漂亮，非常精致。

肖璟言付了钱，提着东西准备走，老板又叫住了他们。

“你们是情侣吧？”老板用m国语言问。

肖璟言偷瞄了楚惟一眼，心脏咚咚直跳。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坏，虽然不知道老板为何会这么问，却着实很享受这种误解。

肖璟言没有回声，暗暗点了下头。

老板笑：“我通常不赞成情侣一起养宠物的，但我刚刚看了您填的信息卡，一只十五岁的中国鹩哥，可以说是相当长寿。你知道，这种鸟是不喜欢独身的，常常需要和伴侣在一起才能心情愉悦。所以你们一定把他饲养的很好。”

老板不但是个经营鸟类用品的生意人，还是个真正的爱鸟人士。

他从货架上抽出一袋东西给肖璟言：“这个是我精心配比的饲料，非常适合老龄鹩哥。”

肖璟言道了谢，与楚惟一起提着东西出店。

楚惟问他：“这是老板送的试用装？”

是试用装的话，未免太多了吧。

肖璟言摇头，唇角含着一点笑意，望着楚惟静静地，仿佛整条街的喧嚣都与他们无关。

楚惟被肖璟言这么温柔地注视着，心里若是没有波澜那就是在骗人。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手心生出汗来，嗓子也难耐到发干。

肖璟言突然伸手摸了下楚惟的头，笑着说：“店主夸你把它养的很好，这是奖励。”

肖璟言的心在店主说出那些话之后变得软乎乎的。

小花是肖璟言送给楚惟的礼物，楚惟精心饲养，得到专业人士的认可，让肖璟言莫名有一种自己也得到关爱的感觉。

楚惟却受之有愧，回想起之前阿公离世那段时间，自己很不争气地住进医院，连小花得了皮肤病都未能察觉。

“还有件事，”肖璟言侧身往楚惟耳边靠了过去，“店主问，我们是不是情侣。”

肖璟言回身时，楚惟瞪大了眼，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肖璟言坏笑着指了指街口，斜对面不远处就是那条著名的gay吧一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