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下起了蒙蒙细雨,绒毛般轻柔的细雨带着丝丝凉意迎风而来,那混合着的泥土芬芳令人神清气爽。
城门处的张榜处新帖的告示引人驻足留意,有人叹息,有人面带怒意,有人一扫而过。那是刑部在城门开时张贴的海捕文书,高价悬赏沈云羽的首级,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印在沈云临眼眸之中。
局促的马车声自远处而来,沈云临扭头看去,马车前那柳府的牌子异常显眼,抬手压了压斗笠,她低头离开城门,与那马车擦肩而过。
马车还未停稳,柳映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差点摔了一个大跟头,把他的随从吓得半死。他跳下车来,在城门附近到处打量,找着沈云临的身影。
他的随从无介说道:“公子,郡主那么聪明,肯定会想到您会来这儿的。”
柳映一拍自己的手心,懊恼地道:“是了是了,我真蠢,我该在附近找个地方观察的。”
无介说道:“那咱们要回去吗?”
柳映想了想,道:“去东宫。”
马车离开城门,径直朝东宫而去。
沈云临离开城门不久,又遇见了那个小乞丐,这次的他追了沈云临半个街道,然后把手里热腾腾的馒头递给她吃。她看着这个小男孩,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暖意,这也是几天来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于是她带着他去客栈清洗了一遍,然后用仅剩的钱给他做了件衣服,买了一只烧鸡。
一番收拾之后,两人坐在客栈外的一角,她便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东西,看了一会,她的思绪慢慢飘远,她要去明州,赵西堂现在做了明州的太守,她想知道他这个太守当得可是舒坦。
正沉思时,手臂被拍了拍,她收回思绪,扭头看着小乞丐,见他手上的油纸放着两个鸡腿,她道:“你吃完它,以后别跟着我了。”
小乞丐急了,连忙摇头。
沈云临道:“你有你去的地方,我也有我要走的路。”
小乞丐嘴里哇哇叫了起来,伸手便抱住沈云临的胳膊,叫了几声竟哭了起来。
“再哭我就把你绑起来。”沈云临威胁他,不过很奏效,他立马就不哭了,但是起身面向着她跪了下去,一股脑将额头朝地上磕。
最终,沈云临不忍心,俯身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抬头看着她,问道:“你有没有名字?”
他摇了摇头。
沈云临将他拉起来,“那我唤你小九,可好?”
小乞丐一听,立马欢喜地点头。
沈云临道:“我马上要离开这里,去明州,如果你执意要跟着我,我也没法对你如何,但我告诉你,跟着我,会有生命危险,你待在武成虽然乞讨为生,但是能活着。”
小九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也许对生死并没有那么深的恐惧,他站直了,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着双脚走路的姿势。
沈云临叹了一声气,也算是默认了,她笑了笑,容颜那般温柔,“快吃吧,我不饿。”
小九很高兴,将剩下的鸡腿都吃了。
突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步伐传来,沈云临下意识地起身往墙上紧靠,见是巡城营的人,他们正疾步往前跑。
街道的人见了,全都快速地让路。
“你在这等我。”沈云临扔下一句话便跟着巡城营的方向去了。
她跟了好一会,发现这些人是往东宫方向去。再近些时,她停了下来,在那茶摊前落座,东宫此时竟被禁军和巡城营围了起来。
“小公子,是你啊。”茶摊老板认出她来,赶紧给她倒了一碗茶。
沈云临道了一声谢,视线一直在东宫外徘徊。昨夜她盗了首级,又放火烧了琉璃珍宝阁,这些不过是大闹一场,但被石玉认了出来便是棘手之事,恐怕如今皇帝正在东宫责问太子,不过现在禁军和巡城营都出动了,就不止问责这么简单了,难道皇帝会因此罢黜太子?
念及此,她起身离开,却不知此时正有一双幽深的眼眸在楼上注视着她。
“少主,是那小子。”阿雨泽在旁边也看见了。
元风初寒道:“你去跟着他,记住,远远跟着知道他的行踪便可。”
“是。”阿雨泽听令。
元风初寒再次遥望东宫,禁军和巡城营将东宫牢牢围住,难道里面正在生变?为了什么事突然围困东宫?
沈云临走过近水楼时,无意间的一瞥却立马让她驻足,因为她瞧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正站在近水楼前挥舞着手里的一个长草的娃娃,她顿时,气血上涌,走过去握住了孩童的手,问道:“这是谁给你的?那个人在哪?”
这孩童也不惊慌,笑嘻嘻地说:“那个人果然是神仙,说我拿着这个就会有人来问神仙住在哪。”
沈云临急切地问道:“那神仙住在哪?”
“住在里面啊。”孩童将娃娃给了她,一溜烟就跑去别地玩了。
沈云临拿着娃娃走到僻静之处将它拆开,里面果然包着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她来不及多想,照着上面的地址快步而去。
即便是大临的京都武成,也有贫民聚集之所,青台巷便是一处,这儿住的无非是乞丐、孤儿之类无家可归的人,朝廷不愿收留,只限制其活动,让他们自生自灭罢了。
沈云临按照地址找到了一间用破木板随意搭建的屋子,说是屋子,不如说只是个遮雨的破洞。她推开摇摇欲坠的门,一股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光线黑暗。
视线受阻,她将手放在匕首上,迈步走了进去,好不容易适应了昏暗,一把冰冷的利器悄无声息地抵住了她的脖子。
“别动。”身后响起一个警惕的声音。
可这声音沈云临再熟悉不过,她颤着声腔开口道:“阿寻,是我。”
身后的人从黑暗中站了出来,正是阿寻。
“郡主,郡主!”阿寻再见到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此刻正泪如雨下。
他的悲切亦是让沈云临动容不已,她蹲下去,伸手紧紧地握着他的肩膀,破涕而笑道:“你能活着,真好。”
“可是公子他,他……”阿寻情难自抑,他跪在地上,放声痛哭,不断的朝沈云临磕头,“是我该死,我没有保护好公子,是我该死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
沈云临闭上了双眼,死死地咬紧了牙关,因强忍着悲痛而浑身颤抖,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握住他肩膀的手默默地加重了力道,“阿寻,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阿寻从地上直起身体,通红的眼睛里仇恨将溢,他将事情娓娓道来:“那天晚上,公子预料有事发生,便把所有的府兵召了回来,石玉到的前一步,公子收到了一封密函,信上写的是诬大将军谋逆,石玉奉皇命夜至屠府。公子想要安置郡主和夫人,可是来不及了,石玉已经带人破府而入,公子便下令全力抵抗。后来郡主被人救走,我和公子逃到了林子里躲避,直到第二天,公子的伤已经等不及了,于是我带着公子下山,谁知在半道公子晕死了过去,恰好,我们遇上了易家的马车,易家老爷将我们安置在了山上道观,为我们请来了郎中,而那易家小姐更是对我们公子寸步不离,嘘寒问暖,谁知,谁知那易家竟如此狠毒,竟然让下人通风报信出卖了我们,石玉带着禁军连夜包围了道观,公子将我打晕推下了山……”
沈云临听到这些,怒不可竭地站起身来,双拳紧握,那指甲生生钳进肉里,被鲜血染红,易家小姐,那是二哥中意的姑娘啊!他还想将她娶进门做自己的妻子啊!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将二哥往死路里推?为什么人的心能狠毒到如此地步!二哥死的时候该是多么的绝望和凄凉!
而这些,也终将如烈火一般焚灼着沈云临的心,而这颗熊熊燃起的复仇之心也必将烈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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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雨泽回到客栈后,将跟踪的详细系数报上:“那小子离开东宫后去了青台巷,在里面的一件破屋子里待了许久,那块地方人流众多,属下不敢靠近,只能等到他出来,再之后他去了南门,进了易府,在里面待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离开,他前脚刚走,易府就驱了马车出了城。”
“易府?一个商贾人家,要做什么?”元风初寒的眉头愈发紧皱。
阿雨泽道:“属下要不要接着去打探。”
元风初寒毫不犹豫地说:“去,有任何不对劲的立马返回。”
“是。”阿雨泽听令,又出了房门。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直到入夜,街上忽而有了动静,元风初寒自楼上望下去,见是巡城营的人。他往后退了一步,隐去身影。
一个时辰后阿雨泽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少主,易家被抄了!”
元风初寒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意外,他走进来,问道:“说清楚。”
“那小子离开易家后,易家将名下所有的米铺和药铺都关了,不仅如此,那出城的马车原是去明城调米的,刚刚巡城营去抄家,从易家搜出不少的兵器和□□。”
话音刚落,外面东宫又有了动静,只见禁军和巡城营的人正在整队离开。
元风初寒看到这一幕,他神思何其敏捷,眼眸之中顿时绽放出一抹赞叹,“有趣,真是有趣!”他整个人如豁然开朗般,冷峻而严肃的面庞透着兴奋。
阿雨泽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什么有趣?”
元风初寒心情大好,他道:“沈墨的事刚发生,今日禁军又围了东宫,这个时候,无论谁有动静,谁就遭殃。”
阿雨泽道:“所以易家是真的要造反?”
元风初寒不屑一笑,“一个商贾人家,能搅的动风云?无论易家想要做什么,结果都是一样,那就是抄家下狱,这个时候,大临皇帝是不允许武成之内有任何动静的,他还真是有本事,竟能让易家攀扯太子。”
阿雨泽还是不明白,“少主怎么知道易家攀扯太子?而且就算易家调粮调兵器是为了太子,那也应该是太子的罪啊。”
元风初寒道:“沈墨意图谋反,而沈家一直是太子的支持者,大临皇帝不可能会不疑心自己的儿子,就算东宫被围,太子也不会蠢到要起兵,而且靠一个商人和那几把没用的武器?所以易家只要提到太子,那便是死路一条,也必将打消大临皇帝的疑心,只会觉得有人趁乱挑拨离间。”
阿雨泽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忍不住拍手叫好:“果然是好计谋这小子可真是太厉害了,那易家金钱累累,几代经营,一天时间就被人端了!”
不管那小子为何对付易家,又为何救大临太子,元风初寒第一次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那小子与自己并不是敌人,当然也不会是朋友,不过他倒希望有这样的敌人,何其有趣啊。
他心中畅快,对前路似乎多了一丝光明,对阿雨泽说道:“我们可以离开武成了,再待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是。”阿雨泽点头,起身收拾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