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趁着还未入夜,问楼连起了画舫,听说是为了小荣王的生辰,小荣王一掷万金,只为纸醉金迷。
夜色刚落下,随着岸上百姓的欢呼,画舫千盏烛火同时亮起,将整条湖面照亮,耀人目光。
湖面微风四起,烛影随着画舫上无数条轻纱摇曳。
今夜众星捧月的主角小荣王,此刻正拿着他心爱的鞭子骑着柏栾大声地驱赶,堂堂军侯之子被人当做马,可那周围坐着的达官显贵无不拍掌喝彩。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沈云临面色平静,她见他玩的实在开心。
忽而传来许多欢呼声,她扭头看去,原来是问楼的魁首乘着花船在画舫间的湖面驶过,呼喊声引得许多人跑出来围观,甚至有人朝她脚下扔金银。
如此热闹的场景,让沈云临神色恍惚。
“妹妹,你看我的,今天你二哥我一定把彩头给你赢回来!”
沈云染的音容相貌浮现在脑海,那时问楼也是这般热闹,她和他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玩,她看上了一副护腕,天底下什么好东西她没见过,可是那双护腕做的实在是好。
于是他把平生所有能喝的酒都喝了,喝得东南西北都找不着,最后他们两个被找过来的沈云羽给逮了回去。
昔日的美好回忆被突然挤进来的城门悬首的画面打断,心口猛的一揪,眼眶刹那间湿润。
下一秒,她便被拉进那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
他总是这样,感她所感,见她所见。
“好些了吗?”他的话温柔的在她头顶响起,那漆黑的瞳孔映着湖面粼粼烛火的倒影。
“嗯。”沈云临点点头,转眼看见了柳映和石玉,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想必那是谢峤了。三人从对面的木桥走过,径直去了画舫。
沈云临和元风初寒走进画舫时,石玉正在查看船内。
几人互相颔首后,柳映快步上前拉过沈云临,刚转身时手臂一痛,回头就看见是元风初寒抓着他拉住沈云临的手,力道很是让人难忘。
元风初寒皱眉十分不悦地盯着柳映,眼睛里充满威胁。
柳映忙松了手,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窘迫,他只得看了看那男人道:“长云,这位便是谢峤谢圣手。”
那谢峤留着胡须,皮肤黝黑,脸颊微圆,鬓边已有银发,穿了一身粗布麻衣,长发只用了一根树枝做的发簪随意挽着。
随意,太随意。
沈云临只能想到这几个字来形容他。
只是那么随意的他,腰间悬挂的一只埙却引起了沈云临的注意。
她含笑朝他颔首示意,“云临见过前辈。”
那谢峤笑道:“我知道你,沈云临,昔日武城的小霸王。”
一句话说得沈云临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谢峤爽朗地笑了几声。
几人坐下后,谢峤开门见山地道:“这个皇帝活不了两个月。”
如此突兀,如此直接,这么多人等了这么久,就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石玉闻言,皱了皱眉,眼中有些许神伤。
谢峤接着说道:“他不是中毒,只是每日的汤药里放了些耗尽气血的药,这些药的功效很慢,因人而异,有些慢到甚至两到三年才会耗尽气血,油尽灯枯而死。”
沈云临启唇,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正如萧诩所言,皇帝重用父亲,却从来不曾真正信任父亲,父亲与萧诩密谋造反,这其中的因果早已模糊不清。
柳映这时道:“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谢峤摇了摇头,“神仙难救,他内里已经虚透了。如若早些,也许我还能救他一命”
柳映道:“那我们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
“是啊,两个月,你们该干什么抓紧干吧。”谢峤脸上毫不在乎,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酒。
沈云临这时道:“如若要前辈倾尽毕生医术,让皇帝恢复气力,哪怕半个时辰呢?”
谢峤道:“你想到何种地步?”
沈云临一字一句地道:“围剿萧诩。”
谢峤一听,竟失笑不已,“你还真拿我当大罗神仙了?”
沈云临却不以为然,而是道:“世人或有回光返照,与常人无二。”
谢峤收起了笑容,“你想让皇帝死得有价值?”
“这要看皇帝如何选了。”沈云临说着,看向石玉,“大统领可将我的话转告于皇帝,这也许将是他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好。”石玉点头。
谢峤道:“现在太子的地位已经无人可以撼动,满朝文武,整个大临都听其命令,就算你让皇帝站出来下令杀了他,我想也无济于事。”
沈云临微微一笑,“我知道人都有贪欲,都有惊惧,求富贵求安宁求保命,但我相信大部分的人心中仍有一颗赤胆之心。”
她相信,只要将萧诩做过的事公诸于天下,天下人必将站在人心所向之处。
“那么你如此尽心尽力的帮助勖王,是为了向太子复仇,为了勖王日后能替你平反,还是以此换取日后种种?”谢峤忽而这么一问,甚至带着些许质问。
那柳映当场便生气道:“前辈为何有此一问?无论长云出于何种目的,这些要求难道不是应该的吗?难道这些话是勖王让前辈来问的?”
没等谢峤开口解释,沈云临便笑道:“前辈跟了勖王那么久,替他谋算也在情理之中,前辈问的这些都不是我的答案,我只能说,勖王是个真正有君子之德之人,他以后会是个好皇帝。”
谢峤看着她满目真诚,如此落落大方,不由得心生愧疚,朝她拱手道:“是鄙人狭隘了,请你原谅,也请柳大人见谅。”
沈云临道:“前辈心直口快,我怎敢怪罪,只是……”她顿了顿,再次瞥了一眼他腰间的埙,画风一转道:“前辈是不愿意帮我们?”
谢峤一愣,他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刚才的建议,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笑,“愿意,非常愿意,鄙人定不叫你们失望。”
不知为何,沈云临竟从他此番话里嗅出了一丝恨意。
就在这时,船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原来是有人进来送美酒佳肴,这些女子今夜怕是愉悦得有些微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将美酒佳肴放在桌上后,痴痴笑笑的,你推我挤着小跑了出去。
外面越发的热闹了。
“咱们先小酌几杯,若是路过的人看见我们只说话不吃东西也蛮奇怪的。”柳映起身端了酒给他们倒上。
沈云临看向石玉道:“大统领,尧里他们怎么样了?”
石玉道:“晚间他们已经离开东宫了。”
沈云临道:“就这么放了?”
石玉道:“放了,不过那翁岫是阿依那赫部少主的红人,现在他死在了尧里的手中,阿依那赫部不会轻易放过,毕竟现在的元风部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部落之首了。”语罢,他还特意看了一眼元风初寒,只是那元风初寒垂着眼帘,心无旁骛地剥着手里的莲蓬。
沈云临道:“可有查清楚尧里手中的暗器是哪来的?”
石玉摇摇头,“当时乱成那样,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把暗器递到尧里手中。”
沈云临道:“这只是第一步,如果这些使臣在武城相继出事,又与使臣之间有关,那这天下又要大乱一场,萧诩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收拾残局。”
石玉道:“你猜的没错,大尤一战,各国各部落已经耗损了不少的兵力和财力,眼下能与大临抗衡的,也只有交建了。”
沈云临顿时陷入了沉思,现在赵西堂下落不明,武城危机四伏,救季王的法子也没有找到,真的是一团乱麻。想到这,她说道:“看来我们能做的只有提醒他们加强防备了。”语罢,她的目光扫过谢峤看向柳映,“这件事只能拜托你去做了。”
柳映点点头,“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沈云临再次看向谢峤,他很快地收回了视线,低头饮酒。刚才她与石玉交谈时,余光留意到谢峤一直在打量着身旁的元风初寒。
她问道:“前辈一身医术,可曾在宫中做过御医?”
谢峤摇头自嘲一笑,“我这个人啊不守规矩,只能当当游医了。”
“是吗。”沈云临抿唇一笑,不再追问。
可是这么一问,一旁的石玉忽而皱起了眉头看向谢峤,“谢圣手,我们是不是……”
“嘘!”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元风初寒打断,他眼中微冷,侧头看向船外。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可是除了画舫外的笑声、话声、脚步声以及唱乐声外,并没有其它的。
但元风初寒和石玉同时站了起来,他们的表情很严肃,显然外面有人在偷听。
两人相似一眼便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柳映忙将桌上的酒杯一顿乱摸,高声道:“哎呀,酒洒了酒洒了……”
元风初寒从另一侧门走了出去,不多时就听见几声声响,然后正门被人撞开,一晃眼跌进来一个人,刚想起身又被守在门口的石玉压在地上。
“你是什么人啊?”柳映上前质问道。
石玉将人提了起来,这人竟然是冉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