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终南心生不解。
练烁尹都已经强大到此等地步了,呼风唤雨,富贵滔天,为所欲为。
功法和修为都非常人所能及,四大派如今也被他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这样的人,居然还不满足,竟然还想要获得更大的力量。
练烁尹瞧着她面色有异,笑着说道:
“怎的,你是想说,我如今都已是这般的人物,要什么有什么,为何居然还在妄图雪中仙,对吗?”
“不错,我只是奇怪,你这样的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缺,为何还要想着再次获得这雪中仙。这物毕竟妖邪属性,且不论它是否能增进你的功力,只是想必当初它上了你的身,你也已经领教过它的厉害,既然好不容易将它请走,如今既然诸事妥帖,为何又重新起了要它的念头?”
“诸事妥帖?”
练烁尹在口中回味着这几个字,由衷笑道:
“看来我在你眼中,的确是位大佬人物,只不过,小妹妹,这世上的事,不能只看表面,不看根本,你师父林千,难道没教过你这个道理。万物由盛转衰,不过一瞬之间的事儿。如今我身在顶峰,若再往前走一步,便是行下坡路了,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贺终南这才明白过来,他所求之事为何——
“原来如此,你索要这雪中仙的目的,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眼前这番长盛的景象,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不想失去这一切罢了?”
练烁尹虚眯着眼看着她,一脸苦笑:
“到底是年轻气盛,方才说的出这样的话。”
“难道不是?”
练烁尹幽幽叹气道:
“曾几何时,我也如同你这般,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老,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怕,以为自己永远高耸在云端之上,可以对浮名功禄都视若粪土,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我当日的傲慢,只不过源于我还拥有的一切,我天赋异禀,鹤立鸡群,出类拔萃,我要的一切,不需要任何努力,几乎唾手可得,我之所以对它们毫不在意,不似其他人那般紧张,也不过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想得到,那些东西都会自动盘旋在我的面前,不是我不想要,而是因为,我若想要,随手可得罢了。”
练烁尹说到这儿,似乎是忆起了当年的事。
他回首过往,不知当年是何等意气风发、风华正茂,连带着脸上都有了些许喜色。
这暮色在他脸上一照,竟衬的分外温暖。
贺终南还从未看过他此番的神色,苦涩中带着一丝悲情,感怀中带着一丝悲悯,此刻的练烁尹,已经卸去了那一身暴戾之气,看起来脆弱不堪,与常人无异。
贺终南见到他此番模样,不知怎的,竟对这大魔头生出同情之色来。
她之前总在练烁尹面前巧言善辩,小心翼翼,唯恐一句话说不高兴,惹的他发了怒。
可是这几日深交下来,却发现这人孤苦而不自知,行事矜寡疏离,若是细究起来,身边没有一个知心人。
说起来,倒也是可怜的很。
贺终南念及此处,于心不忍,也不想再戳中他的痛处,于是小心言道:
“好吧,这事我一人也不能做主。虽然你说的坦荡,可我终究还是要问过师父还有师弟的意思。此事毕竟事关师弟的性命,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练烁尹转过头去,对着她点了点头,一脸平静:
“无妨,你只管去。”
--
东厢房内,屋内凝香环绕,林千坐在蒲团之上打坐,旁边是喋喋不休的贺终南。
她果然是个急性子,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回来,向林千做了禀报。
“师父,你看,这事能不能允了他?”
林千缓缓睁开双眼,直视前方:
“允了他?”
“没错啊,既然雪中仙这物这般危险,放在师弟身上凶多吉少,现在练烁尹既然想要,为何不趁机取了出来,也算是得偿所愿。”
“你可曾想过,为何他要这东西?”
“他不是说了吗?想保住眼前的荣华富贵,这雪中仙有延年益寿、永葆青春之功效,他图的,也就是这个吧。”
林千斜睨看了贺终南一眼,对方恍若不知,一脸呆萌的看向他:
“师父,怎么了?”
“这是你的想法?”
“嗯?”
林千幽幽叹气道:
“你可知练烁尹年轻时是何等的人?”
“听你说过一点吧,他自己也略微提到过一些,听起来是少年天才的人物,容貌又美,禀赋又高,想必一定很得身边人的宠爱吧,只不过后来机缘造化,被人所害?我也不知道完整的,自己琢磨着瞎猜。”
林千伸出手指来,轻轻的敲了一下贺终南的头:
“你倒是挺机灵。只不过,猜对了一半。”
“哪一半?”
“他的确是天赋聪明,少年天才,而且容貌甚美,天然出众。可是你这后半句却说错了,正是因为他这些优势,他非但没有受到其他人的宠爱,反而备受责难。”
贺终南心生困惑:
“这是为何?”
林千缓缓言道:
“世事哪有这么多道理可讲,就好比这天上的太阳,本来照向万物,可若是这棵大树参天了些,定然会遮挡它身边那些花花草草的阳光,久而久之,它愈发茂盛,可身边之野草杂花也愈发得不到养分,更加弱小,若是植物倒也罢了,可若是这人,难保此类攀折之物不会心生恨意,视此树为眼中钉肉中刺,拔之而后快……”
贺终南抚手言道:
“师父你不就想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吗?为何还要这般啰嗦,真当你徒弟我傻了?”
林千看了她一眼,一脸惋惜道:
“我只是为了告诉你知,木秀便有这秀的代价,若然枝叶繁茂,便顶当要受这风,万物皆有其利弊,哪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是这跟练烁尹想要雪中仙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不想想,练烁尹年轻时便因为被身边人不容,受惯了白眼,他那时心高气傲,别人看不上他,他也不理不睬,根本未将他人放在眼中。他为人性格偏激,行事作风本就异于常人,本不可用常理推断,其他人若说什么永葆青春我倒是还信,他?——那可真是转了性了。”
“师父你的意思是,只怕他有别的目的?”
“如今四大派的精锐都已经被他用计降服,如今困在此处,无法脱身,他要用什么办法慢慢折磨都尤未可知,至于其他仙门各派,虽然比不上四大派入了他的眼,可是在他见来,也是诸般有仇,不是好人。至于我们浮云,倒是可以喘上一口气。毕竟仙门之内,不遭人待见,我与他又有溯源,不过是敌是友,也全看他的心情。”
贺终南听到这儿,方才将心放了一放:
“如此说来,练烁尹既然与我们浮云并无深仇大恨,那么要雪中仙之事恐怕也不会为了对付我们,有何不能给出去的道理?”
“他虽然不是为了对付浮云,可如今他就已经是这般强大,若然得了雪中仙,只怕要将四大派连根拔起,斩杀殆尽。”
林千忧心忡忡。
贺终南满不在乎:
“师父,你别怪弟子愚钝。我看今日之事,我们就是个背锅的。既然练烁尹的目标不是我们,为何不能退让一步,让他和四大派去斗个痛快?”
林千见她说出这等不冷不热的话,知她内心本就对四大派无甚好感。
如今又得了练烁尹几日熏陶,只恐心中还觉得此人颇为手段,是个人物。
心生敬佩。
他知贺终南一向道心自然,从来不爱搭理闲事,若然不是浮云当年收了她,给了她一腔同门之谊,只恐她连浮云的安危都不会放在心上。
如今,事情到了此般地步,她自然要趋利避害,保全自身。
林千见此,叹道:
“你这丫头,有时候不知道该说你是冷血还是寡情,可是若然不是如此,当初师祖为何又偏偏看中你的资质所在呢……”
贺终南之前未见过林千这等憾色,如今听到他这般指责自己,心下也有些不高兴起来。
她嗖的一下站起,赌气说道:
“我可真是够冤枉了,为了救天姥的厉奉离,当日不得不胡乱答应这门婚事下来,如此说来,师父若然要给我定这样的罪名,不如这个婚,我不成也罢。这四大派,不救也罢。放着让他们自生自灭吧。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贺终南气的要命,转身就要出去。
她还未打开房门,突然惊觉外面有人:
“谁在外面?”
门缓缓而开,风狄生款款而进。
“你全听见了?”
风狄生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他向林千的方向望去,恳求道:
“师父,我想试一试。”
林千哗然:
“你当真不要此物了?”
风狄生看了贺终南一眼,低下头来:
“师父不知,自徒儿得了此物,总觉得心性非之前可能比拟,我只怕此物在我体内日久,我愈发控制自己不住,长此以往,不是佳事。”
贺终南不知他这心性不佳乃与自己有关,如今见他答应了下来,心头只是一股脑高兴。
她上前撘住风狄生的肩膀,笑嘻嘻的言道:
“放心吧,师弟,只要这雪中仙一取出来,咱俩的关系一定会恢复到跟以前一样的,再无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