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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将这几年的所有一切都告诉了险儿。
与归丸子、金子军之间的仇;小二爷的爱情;去省城那次结识了张总,也卷入了那场深不可测的漩涡;三哥与老鼠分别过来找我的说话;以及接下来明哥被办的那场祸事。
然后,我们就谈到了搬坨子。
我说了这么一句话:险儿,你回来就好。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起来,我们三个实在是有些招呼不过来了。搬坨子的事,小二爷说他要去办,刚好,场子里的事,这段时间,就你来负责。要不要得?
险儿没有回答我,他看着小二爷,问:场子里面,一直都是你搞,好好的,无缘无故,你搞什么搬坨子呢?胡钦和地儿搞不得?
胡钦要开始准备廖老板那边拆迁的事情,文件一批,马上就要开工的。搬坨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搞完,到时候,他肯定没得这个时间;至于地儿,他也闲不了,九镇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虽然看起来和我们还没有关系,但不管怎么说,黄皮毕竟还是回来了,至少也要有个人来盯一下。场子这边是正当生意,而今也上了轨道,我盯不盯着,都无所谓。老子就干脆多吃点亏,分担下咯。
你是因为那个什么橙橙和和尚老弟的事,不舒服吧?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开过口的念头,却被险儿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随着他的这句话,小二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如水,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这才点了点头。
小二爷,搬坨子我来,你搞不得!
险儿又说出了一句让我们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意外的话来,小二爷飞快将头抬起,盯着险儿,眼光闪闪,默不作声。
咳
我轻轻咳嗽了一下,看着大家的眼光都转移到我身上之后,我说:险儿,这个事,我想过。小二爷搞,要得。就算他心里确实有这个想法也不要紧,抛开私仇不讲,但凡和尚调皮,到时候也肯定是要翻脸,我们兄弟哪个翻不一样是翻?二爷他要做就做。再说,你搞这个场子,我也有另外一个考虑,万一九镇那边出大事了,你也可以直接出来帮我。搬坨子这个事大意不得半分,如果你搞的话,到时候,万一抽不出手,也是麻烦事。
话刚说完,险儿嘴唇一动,斩钉截铁的回到:搬坨子,我们哪个都搞得。小二爷搞不得!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什么表情,但是我看到除了险儿之外,其他两个人的表情都大变起来。
地儿身体一挺,又飞快停下,整个人都显得尴尬紧张;小二爷的脸却突然涨红,一瞬不瞬盯着险儿慢慢说:险儿,我从来没有争过什么东西。这个事
没有等他说完,险儿笑了起来,顺手抓起面前桌上一颗咀嚼过的槟榔渣对着小二爷扔了过去。看着小二爷有些狼狈不堪地拍打着散满全身的渣滓,他说:争个屌毛啊。你说些什么?老子和你争啊?
这个动作让气氛有些缓和,也让颇感受辱的小二爷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了些许尴尬,他一边笑骂一边说:日你啊。脏的要死,口水臭又臭。那你说,我搞到底怎么了?
嗯。险儿你说说看。你怎么想?
险儿嬉笑的脸色突然就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一直等到小二爷收拾停当之后,他才说:我在外头这些年,也跟了几个大哥,见了些世面。出来混,如果一直都按着我们之前这样搞,是不行的。
他语气停了停,看了我们一眼之后,才接着说:举两个例子,你看。李杰和廖老板。都是全市的老大哥。为什么李杰被办了,廖老板没得事。当然咯,李杰被办主要和他爹的事也有关,中间还有廖老板他们的问题。但是,换个角度,你们想想。如果而今依廖老板今时今日的位置,除开场面上有大脚板要踩他之外,其余江湖上的人,不管哪一个,可不可能还像当初他办李杰一样用江湖上的手段办了他?并且顺顺当当改朝换代,称王称霸?
我依稀感觉出了险儿要说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却又模模糊糊,摸不到具体。
抬眼看去,小二爷与地儿两人也同样都是一副眉头紧蹙,正在沉思的模样。
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顺潮流者成大事。这个年代,已经变了!九七年跟着三哥,他给派出所的人送点小钱,喝几顿酒,大家就是朋友,就可以光明正大开啤酒机。而今不行哒,捞个偏门,条条蛇都咬人,个个菩萨都要打点。大家都见过世面了,抢钱的时代,哪个还和你谈交情。
险儿,你的意思是
没等小二爷说完,险儿蓦一抬头,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变得激昂慷慨,双眼炯炯看着我们所有人,声音变得激昂慷慨,说道:是的!要学廖老板,交场面人,搞正当生意!这个场子就是个好机会!好不容易半只脚上岸,你还非要捅下水搞什么鸡巴搬坨子?我告诉你,江浙、闽粤那边,你没得个场面上的牌子,你算个屁!还大哥?打顶了也就是跟着老板办事的一个马仔!晓得不?而今,我们有人抬啊。这么好的机会,还不上位等什么时候!
我恍然大悟起来。
千百年来,中国的黑帮始终都只是黑帮。甚至权倾一方的上海皇帝杜月笙都只能是政府就当我们是夜壶,尿急要用的时候拿来。撒完了,没用了,嫌你臭,一脚踢到床下,恨不得踢个稀巴烂。
而日本美国这些发达国家的黑帮如山口组、黑手党却早就登堂入室,极难动摇。
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进入过体制内部,从来都没有一块可以挡住夜壶臭味的遮羞布,从来都没有一张场面上认可的免死金牌。
现在,是一个钱可通神的年代,只要肯费功夫,下苦心,遮羞布并不难找。
人,是需要两条腿走路的。
发财,立品!流氓,绅士!
这就是险儿说的道理。
浅显却深远。
如果不遭报应,我们还有几十年要活,光靠而今在道上这么搞,吃不开的。胡钦,除非廖老板一辈子平平安安,和你之间也相安无事,他坚决罩你,你铁心给他当一辈子的小弟。要不然,也到了帮自己留条后路,替身边人想下的时候了。
要混出个名堂,我们几兄弟,就必须要有一个可以拿到台面,和那些场面上的大哥们说话的人。你看,为什么庞先生的事是张总来办,不是廖老板直接出面?你说而今我们要当官,那肯定不可能!但至少我们之间要出一个放在台面上不丢面子,有自己正正当当的生意,清清白白的家底,过几年混得好,说不定还能够进一下政协、人大的,像张总那样的自己人出来吧?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过日子了,那个时候,在这片江湖上,我们才真算得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我的心中有着某种东西在风起云涌。
我知道险儿说的话代表了什么,将会改变的又是什么。对面位置上,小二爷一口又一口,毫无意识地往嘴里灌着酒;地儿却是脸色变化不定,胸膛起伏,激动之色形于言表。
哐啷!
小二爷正在往自己杯里添酒的手一下不稳,酒瓶跌了下来,磕在面前的大理石台面上,发出了清脆响声,酒液四面喷出,溅湿了他胸膛上小小一片衣裳。
他却不管不顾,一手扶住倾斜的酒杯,看着险儿说:胡钦可以试下。
我的心随着小二爷的话语,噗通一下,莫名其妙地悬了起来。我正了正身体,尽量掩饰着这种让我有些发慌的感觉。
我看到险儿慢慢转过了头,看着我,眼中射出了一种极为奇怪的神色,我努力地辨识着这种神色背后的含义。
然后,我突然就意识到。
同情!
险儿眼睛里面居然是一种巨大的同情。
我仿佛突然听见了呯的一声脆响,身体里面某种东西在那一刻碎成了千百片,在这种痛苦中,我听到险儿刻意显得柔和的声音传来:胡钦,搞不了,一世都搞不了了。
我再也无法克制地拿起面前酒杯,一口饮下。
是的,我再也搞不了。
不知何时开始,我,已经是九镇六帅名副其实的老大;我已经是九镇十三鹰追随左右的大哥。
我,已经永远地背离了父母、外婆、君,以及自己曾经给予过自己的重重期望,种种未来,变成了一个从头到尾的流子。
一个再也不可能彻底洗白的黑道大哥。
那个被欺负的懦弱少年;那个想要好好读书考大学的学生;那个一心想着和一位女孩厮守终身的情人;那个因为太调皮被外婆绑在家门口电线杆的孩子。
这一切一切都永远也找不回来。
隐隐中,我听到险儿继续说着,残酷而真实:而今之所以廖老板也好,张总也好,都这么抬我们。说白了就是因为胡钦,他们抬胡钦是为什么?因为胡钦是一个黑社会,一个可以办事的黑社会!胡钦不能办事了,还抬个什么卵。而且我们手底下,这些人服得是哪个?胡钦是大哥啊!胡钦都不当大哥了,我们还有什么?他又还有什么?还凭什么资本去做正经生意?
没有人说话,很久很久。
恍恍惚惚中,我看到小二爷缓缓瞟了地儿一眼,又看向险儿,似乎想要说什么,险儿却抢在他之前一步说:小二爷,你也莫想多哒。你就安安心心搞,你搞好了,我们也是一样的。你和胡钦你们两个一黑一白,两面出头,我们兄弟怎么都不会倒。晓得吧?你莫七里八里,罗里啰嗦。地儿搞不好,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心太软也太贪玩。场面上的事,勾心斗角,利益纠缠,他应付不来。我就不用说了,老子一个通缉犯,你要我做生意,上台面,那纯粹是开国际玩笑。
话说回来,你们也晓得,不用我多说,我们几兄弟,包括胡钦在内哪个比你小二爷做生意强些?你天生就是要做这行的料。
每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但是,每个人也都明白了过来。
险儿说的是对的。
事到如今,我回想前尘,那天的所有一切都依旧还是历历在目。
多年之后,我们兄弟能够从为老板打工,在刀口上赚几个血汗钱的流子变成市井传说中我市最大的黑社会。
我想,就是从那天那个包厢里,险儿的口中说出这些话的一刻开始。
那天,他为我们定了型,我也为自己定了型。
一个心中早就明白,却一直不曾、不忍、也不敢触碰的型。
那天,我们一致决定不参合到三哥与老鼠之争。虽然有些无情,但却最符合我们和跟着我们吃饭的那一大帮人的根本利益。这个吃人的社会,如果没有了利益,又哪里来的感情。
搬坨子的事,经过再三思考,我最终决定交给了险儿。
我的确无法分身,而这样重要的事情,没有了小二爷的聪明,也就只有险儿的果敢能够担当了。
对了,那天快结束的时候,险儿还告诉我们。
他有一个朋友因为身份问题,不能和他一样的坐飞机,只能坐火车,换汽车,长途辗转,从内蒙到我市。
这个人将会在第二天的晚上到达。
险儿说这个人是他在外面唯一生死相依的兄弟,希望我们兄弟能够一起去接一下,以示诚意。
我答应了他。
当时,我只是看在险儿的面子上而已。
可完全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居然会在接下来极短的日子里面,就让险儿成为了名动江湖的传奇。
一个属于开着黑色奥迪的年轻男人与他的彪悍小弟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