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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我们的人是小海燕祁志宏。
祁志宏个子很高,手长腿长,肩膀宽阔,听说以前是省体校拳击队的运动员,毕业后在小学里当过一段时间的体育老师,后来又下海去给老板做过保镖,在省城的某家夜总会里看过场,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跟了海燕。
祁志宏这个人很怪。
也不晓得是跟在海燕身边的时间太久,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天性如此,他和海燕一样,话非常少。
但海燕只是稳重内敛,不爱多说,至少还讲究一个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礼貌,待人接物都没啥大问题;这哥们不同,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哑巴,有些时候,当别人主动释放善意,找他聊天,问到他脸上去了,他也只是目无表情,从鼻子里瓮声瓮气的哼一下。
时间一长,在廖氏集团的这个圈子中间,祁志宏除了得到一个小海燕的外号之外,就彻底没有了存在感,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
但这样一个人,海燕对他却极为信任。
平日里,海燕出门,开车的是他,提包的是他,每次海燕请客,等在一边掏钱付账的是他,就连海燕家人过生日办酒,帮着忙前忙后的也是他。
按理说,一人身兼了司机、保镖、秘书、助理这么多角色之后,也肯定就是海燕手下最得力的马仔小弟了。
可祁志宏却偏偏又不是。
海燕是个江湖人,江湖人的马仔小弟天生义务就是要帮大哥去办江湖事,无论关系多好,譬如说我和胡玮,险儿和大海。
但是,这些年来,我见过秦明帮海燕办事,姚春城帮海燕办事,刘小强帮海燕办事,却从来没有看过祁志宏帮海燕办事。
所以,对于我们这些外人而言,我们很难说清他和海燕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他就像是海燕的一个影子,若有若无,却又绝对忠诚,浑然一体。
就连此刻,天涯落难,陪在海燕身边的人,居然也还是他。
按照祁志宏的吩咐,我们将车子停在了炳坑菜市场旁边一家修手机的店铺门外之后,徒步跟着他七弯八拐的来到了一条背街小巷。
这条巷子不长,却四通八达,如同迷宫。而且道路很窄,窄到容不下三个人并肩而行,两米不到宽度的道路两旁,密密麻麻修建着一栋栋一看就是违章建筑的民房。
房子大多都是两到三层高,好一点的还在外墙上刷了一层灰色的水泥,但大多数甚至连水泥都懒得刷了,裸露的红色砖墙在南方的湿润空气腐蚀下,布满了点点绿色的苔藓和霉斑水渍。
路两边的水泥电线杆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大多都是治性病,小宾馆,卖枪械毒品迷药,开锁通下水道之类。
抬头看去,半空中无数根五颜六色的电线彼此纠缠交错在一起,如同一张危险而丑恶的蛛网罩在了小巷的上头,天空被间距极小的屋檐割裂成了一道狭长细小而不规则的怪异形状,就连南国海滨原本通透而带着点咸味的海风似乎都被挡在了外面。
整个小巷里面,逼仄、阴暗、湿闷。
海燕此次奉廖老板之命前来广东接替龙袍,负责的是日进斗金的澳门赌台生意,按理说手下专门负责掮客的叠码仔都有一大帮,他的生活应该过得相当不错。
当初龙袍刚回来的时候,多少次喝酒时,都听他满脸红光的给我们说起澳门生活是如何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奶大屁股大的荷兰妞,价廉物美的内地妹,威名赫赫的崩牙驹,只手遮天的十四K,赌场门口的法拉利兰博基尼,赌场顶楼的直升机,码头上的游艇,惹得我们个个都心痒之极,恨不得有朝一日廖老板也能派我们过来见见世面。
出发之前,虽然我们已经知道了海燕出事的消息,但我还是没有想到,海燕居然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当第一眼看见那条小巷的时候,我就感觉非常不对。
但是,真正让我察觉到危险的还不是这肮脏混乱的环境,而是这条小巷中的人。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都很玄妙。
比如说灵堂和礼堂,都是一样空旷宽敞的设计,都是一样钢筋水泥结构的房子,但只要人走进去,就能感受到两者之间的明显不同。礼堂会让人感觉肃穆,而灵堂则会让人感觉阴冷。
这种感觉都是摸不到碰不着,却又清清楚楚的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挂相。
人也是一样。
一个人从事某个行业很长时间,或者在某个地方待久了,那么他就会挂相,对于有心人而言,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就算是卸去脂粉,素装待人,她的身上都还是难免有着一股明显的风尘气。
身居高位的,哪怕他拎着塑料袋,走在菜市场,你也能感受到他骨子里面的威严和自信。
两个人同样都是肥头大耳,四肢短脖子粗,但谁是大款谁是伙夫,一眼望去,很容易分辨。
打流这么多年,对于江湖人身上的江湖味,我实在是再也清楚不过了。
一个人是不是道上混的,到底是大哥还是马仔,究竟是狠角色还是小混混,甚至手上带没带过人命,我只要看上一眼,基本就能够摸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刚刚走进这个巷子,我就像是一头意识到危险来临的野猫,浑身上下的寒毛瞬间就全部炸了起来。
那一刻,如果正在我身前一步之外领路而行的人,不是海燕手下最贴心的兄弟祁志宏的话,我想,我肯定会立马带着兄弟退出这个巷子。
有多远走多远。
这条巷子里面,每一个屋檐下的阴暗处,都三三两两站着些形迹可疑的人。
外面街道上的人全部都带着口罩。
可是在这里,致命的瘟疫好像对此地没有丝毫影响,这些人没有一个带着口罩,从而也让我能够看清他们每一个的面目表情。
这些人里面,居然没有老人,没有妇女,没有孩子。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年轻男子。
他们彼此交谈着,说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类似于广东话,却又和香港电影里面听过的那些正宗粤语明显不同的奇怪方言。
当我们从他们中间走过的时候,他们纷纷停下各自动作,毫不遮掩的直盯着我们兄弟四人。
那种肆无忌惮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不是走在新中国城市中的某条小巷,而是行走在荒原中的一群恶狼身旁。
我几乎闭着眼睛都能闻到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江湖味。
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大场面了。
上一次,还是在省城的那个歌舞厅,那是龙云的底盘,龙云的场面。
那么,这里又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们,又到底是一帮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