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门前,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纪羽将纪云翰害死纪云川这一案交给锦衣卫来审理,一句也没有提交给三法司,宗人府也仿佛在此处根本不存在一般。
大臣们有些不赞同,他们并不觉得一个王爷杀死一个罪人是需要被判处有罪的。大庆在这方面十分古板,他们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开放,对底下人很好,但底下的人一旦想与自己一般被平等相待,他们便会觉得底层人不识好歹,竟然得了尊重还要求更多。
不过,倒也不是所有大臣都不同意纪羽的这个决定。
在纪羽这话被多数阁臣反对的时候,家中奉行避开朝堂争端的霍文远却是站了出来,他抬眸与纪羽对视,行了个礼又扫了一旁反对此决定的大臣们一眼,说“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偿命也是我大庆律法写得明明白白的,臣以为鲁王杀人不应因其皇室身份而网开一面。”
一旁的几位阁臣见霍文远竟然会站出来,都有些不敢相信,相互对视后才走出一人来,说“死在鲁王手上的只不过是个罪奴,连寻常百姓都不是的人,凭什么要鲁王偿命”
纪羽垂着眼听下边这些人争论,突然掀了掀眼皮,打断那阁臣的话,说“错了,先皇并未将他贬入奴籍,他只是有罪,却不是罪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以为纪云川早被贬为奴籍,其实根本就没有。只是削了皇子这个身份,成为一个平民老百姓罢了。可若是这般算,将良民困在家中,甚至让良民死于家中,按照大庆律法来说,就连纪羽本人也是要受罚的。
“此事朕也有过错,只是朕多少有些脱不开身,锦衣卫将罪责都查出来后,朕也会将当初做错的事一一还回来。”纪羽看着底下那些大臣错愕的神色,想起方才那阁臣说“凭什么要鲁王偿命”,轻笑一声,“连朕都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难道鲁王就不用吗”
连皇帝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底下的大臣一时间也不好为纪云翰求情,只好咬了咬牙另想办法。
左右锦衣卫查案也需要时间,总不能一夜之间便将事情查出来。
可大臣们没想到的是,纪羽竟然一早就做好准备,让锦衣卫先将许多事情都查好了,再向大臣们宣布要拿鲁王来查这个案子。在大臣们以为还有转圜机会的时候将证据全都甩出来,正好在将纪云翰抓入牢中配合调查的时候定下罪来。
要知道,纪云翰可不止杀了纪云川一人,他还杀了明环。
这两个人那时候都是纪羽的人,说一句挑衅储君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真要以此多加一重罪名也不是不可以。但纪羽并不太想将自己牵扯进去,说到底纪云川要的也不过是处置纪云翰,用最公平的也就是律法来处置纪云翰,而不是加上一些别的东西。
虽说纪云川也许并不会管他如何,但他不想再做一些可能叫纪云川不高兴的事情了。
任淑妃不,现在应该叫任太妃了。
任太妃特意到福宁宫来,说是想要见见纪云川。
纪云川从宫女那儿知道任太妃过来的消息时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听宫女禀报之后,他执棋的手一顿,抬眸看了一眼宫女,问“任太妃可说明了来意”
宫女点点头,说“任太妃说她刚知道鲁王做下的事,想着来给您赔罪。”
纪云川听到这话皱起眉来,心中有些不解任太妃为何会知道他就是纪云川。
外头的传言可都在说他是纪羽寻来的替身,哪有人真的信那混账一般的重生之说。
所以任太妃究竟从什么地方知道他是纪云川的
这个问题让纪云川心中盈满疑虑,思绪在心中转了一圈,最终决定将任太妃请进来。
宫女将任太妃请进来的时候,纪云川已经叫人将棋盘都收走了,又略整理了一番衣衫好叫自己待客。
原本便猜到纪羽登基之后的任太妃不会像以前那般,可真的见到脸色憔悴的任太妃时,纪云川却还是有些惊讶。
惊讶于任太妃的憔悴与周身气质的不同之处,惊讶于对方竟是换下从前艳丽衣裙,换上十分素净的衣衫,脸色也十分不好,瞧着像是苍老了十来岁。
而任太妃看见他的时候神色也是有些惊讶的,进门之后松开宫女的手,往前走了两步,略瞪大眼看他,犹豫着问“你是纪云川”
纪云川见任太妃这般问,心中疑虑更是多了几分,他有些不明白,任太妃既然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怎的会对宫女那般说。若纪云川真的是一个替身,并非是死去的纪云川,那任太妃这般做岂不是得罪了他吗
一个替身,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频繁提起白月光了。
不过,也没有如果,纪云川就是死去的纪云川,这个假设根本没有意义。
“我是。”纪云川垂眸避开任太妃的目光,只应了这么一声,便转身引着人到了榻边去坐着。
任太妃走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拘谨,估摸着是因为纪云翰当真是闯了大祸,任太妃这才没了从前气焰。可纪云川又觉得这并不像是任太妃的性格,以任太妃的性格,想来是并不会被这样的事影响到的。
“云翰的事是我们母子对不住你。我早先也不知他竟做下这般混账事,我也知道他对你做下得事根本不可原谅,可我是他的娘,今日这姑且说是求情吧,我不得不来。”任太妃嘴唇微张着,瞧着像是在犹豫什么,随后终于下定决定说出这话来。
“我知道,我知道的。您也是一位母亲,我理解您,但我也也不能原谅他。”纪云川抬眸看向任太妃,他看得出来任太妃其实是并不想来的,也许内心还十分挣扎。
任太妃也明白是纪云翰错了,可任太妃也是当娘的,无论如何都是要来一趟的。
总不能叫纪云翰死了,还心里想着亲娘从未为自己争取过。
“我明白的,你那时候很难,他还那般对你,是他错得彻底。”任太妃苦笑着,看向纪云川的时候眼中带着浓浓歉意。
“这与太妃娘娘无关,我不会,也不会让纪羽牵连您的。”纪云川心中想的是一码归一码,自然不会让纪羽牵连任太妃。
可任太妃似乎并不这样想,她看着纪云川笑,看向高处不知在想什么,随后轻笑一声,说“入宫之前,我很是羡慕你娘。后来入了宫,为了争宠处处学她,心中厌恶至极,却又不得不模仿另一个女人去争得皇帝的宠爱。我不喜欢学你娘,也不喜欢先帝,更不想留在这这伤心之地,若是可以,你替我与纪羽说说,叫我到庙里当姑子去吧。”
纪云川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任太妃会与自己说这些,更没想到任太妃竟会想要去做姑子。
其实任太妃说的这些,纪云川又何尝不知道,这宫里要说心中真的有皇上的人,兴许就只有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了。至于旁的人,或是被先帝强逼着入宫的徐玥华,或是为了亲族门楣入宫争得一席之地的任太妃,或是一心只为往上爬的李更衣。
只有先帝愚蠢地以为这些女人都很爱他,实际上只有被他伤得最深的皇后是最爱他的。
纪云川笑了一声,说“我明白您,也明白我娘,和这先帝后宫中每一位娘娘。这个皇宫,我也不喜欢,若是可以,我也剃了头发做和尚去。”
任太妃却是摇摇头,说“你喜欢过纪羽的,对不对否则以你从前的性子,如今根本不会在这里。”
纪云川唇角笑意一僵,别开眼去掩饰自己眼中神色。他也不回答,只看着别处,心中仿佛堵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我爱过他。那时候他总在危难之时朝我走来,我便便陷入其中,好在他并非良人,叫我很快清醒过来,才不至于泥足深陷。”
任太妃深深看了纪云川一眼,说“我也知道他不是东西,既是不是东西,无论你喜不喜欢他,都且不要跟他在一块儿,最好从这皇宫走出去,走个一年半载都不够,最好三年五年的下来相像原谅他这件事。”
任太妃一向是这个性子,纪云川瞧她这般说,便知道她心中多少好受许多了。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等从福宁宫出去,任太妃估摸着还是会因为纪云翰的事情伤神。
便是再蠢笨扶不起,还做了天大的错事,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
任太妃也知道纪云川这人很好,她甚至都能猜到纪云川后边要劝自己什么,但她不想叫纪云川也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便站起身打算走了。
“我今日来,不过是给你赔罪,又给那逆子说几句好话。既是已经说完了,那我也回去了。”任太妃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走到半路停下来回头看向纪云川,特意叮嘱,“你可别忘了我与你说的话,千万别轻易原谅他。”
纪云川瞧任太妃这一副如亲娘那般操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在被她瞪了一眼之后才连忙应下。
送走任太妃之后,纪云川便想着出去透口气,可没想刚走出门,便看见纪羽站在院里。
脸色十分难看,一瞧便能猜到他是从暗卫那里知道了什么。
“你不要听她的,我会好好赎罪的,可你可你也不要听她的。”
纪羽见纪云川出来,脸上阴霾仿佛在一瞬间散去,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条被主人责骂过后的小狗,巴巴地上前来,只说着这些话。
可纪云川铁石心肠,瞥了纪羽一眼,只淡淡道“你还在叫暗卫监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