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树租处的阳台上，支开了一张小小的矮桌，杨森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握着筷子，夹起一片鸭肾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目光在相对而坐的盛嘉树与冯牧之间不断游弋。

“新机场的基建工程？”冯牧目光烁烁盯着盛嘉树，嘴里重复着这句话：“这就是你钓住魏善光的本钱？”

盛嘉树一笑，对冯牧说道：“他那么识做人，这种消息他不可能不知情，我就是赌他一定已经知道修建新机场消息，所以才会讲出来，引他开口。”

“所以之前兜兜转转那么多事，真的只是你为最初一个够蠢的布局，为了它，不断料理首尾，想洗干净双手，却发现越洗越腥。”冯牧吸了一口香烟，对盛嘉树说道：“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干脆一劳永逸。”

盛嘉树有些烦闷的点点头，随后头朝后轻轻的一下下仰着，拉伸着胫骨：“我本来想在中环租间住处，然后开间管理咨询公司，想着多帮一些华商小生意人出出主意，让他们生意兴隆些，能从英国人那些商行手中多抢些市场，不过想法很好，现实却是……”

“同我做鳄鱼仔一样，冇客人信住你，等饿死啦？”冯牧看盛嘉树那副表情，就语气笃定的说道：“你随便走进一家中国人的店，对对方讲，你出钱我帮你生意多赚钱，对方如果肯信你……那就见鬼。”

盛嘉树停下动作，看向冯牧：“我想过免费，不收钱那种。”

“不收钱那就是不值钱喽，当你是不收工钱的工人做些琐事，真正遇到大事时，我当然信自己，难道信你一个来历不明骗吃骗喝的人？”冯牧说道：“所以，改了心思？”

盛嘉树感慨的点点头：“魏善光一定会感兴趣，想要尝试一下，拿到新机场的基建工程，当然财源广进，皆大欢喜，拿不到也无所谓，但是如果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他绝不会有如今的身份，他家人也不会留下他在香港打理生意。”

“难度很高，魏善光的生意不是你点石成金的士多店，也不是我整日打交道的那些金店伙计，最主要是，我干嘛要陪你发疯，现在拿足应得的好处转身走人不是更好？”冯牧微微扬起下巴，朝着盛嘉树似笑非笑的问道。

“你有那些父辈朋友，不会出事，而且这次做刀是藏在暗处，虽然很大可能不会出事，不过事有万一，真的出事，最危险也是我，这么讲，只要魏善光肯尝试一下，他就已经输掉了七成，剩余那三成，就看老天会不会帮他生出新的变数来翻盘。”盛嘉树拿起桌上的酒瓶，帮冯牧面前的酒杯倒着酒，嘴里说道：“你如果能猜出来，就会同我一起发疯。”

冯牧的目光从斟满的酒杯，移动到杨森的脸上，再从杨森木然的脸，转到盛嘉树那双温润的眼睛。

“肯下场就输掉七成？就是说卷进去就无法脱身……”冯牧声音有些清冷：“魏善光如今的身份，寻常波澜漩涡吞不下他，什么样的浪才能掀翻他这艘船，让你笃定说出他入场就要输七成……我父亲的死法？”

想到自己父亲，冯牧双眼突然一亮：“香港能让魏善光这种亲英华商一击即溃的，只有英国人，他卷入了政治？不太可能，这种聪明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种风险……我老子就是华商面对英国人顶硬上的前车之鉴……新界乡绅阻挠新机场修建？但是阻挠与魏善光无关……国民政府？也不太可能，汉奸又不多他一个，真要是抓他，英国人也会给他通风报信，更何况那家伙应该拿的是英国国籍。”

他盯着盛嘉树的双眼，嘴里慢慢说出了自己的几种想法，试图通过观察盛嘉树眼神的变化，来确认自己的方向判断是否正确，可是把想到的可能都梳理了一番，却仍旧没有得到盛嘉树任何正向的回应。

“想不到。”冯牧耸耸肩，呼出一口气，对盛嘉树说道。

杨森在旁边一直听着两人交谈，他今天算得上春风得意四个字，墓地案交给他和一班山东手下负责，鬼佬亲自下的命令，姚木甚至没有过问的权力，不过他没有急着破案，按照他之前和盛嘉树商讨过的计划，看起来就像是按部就班的查着尸体下落，完全没有借机夺权生事的举动，盛嘉树与冯牧的谈话没有避讳他，他自然听了一清二楚，此时听到冯牧说想不到，杨森微微皱眉，他几乎一整天都与冯牧打交道，这个家伙除了有几个挂着太平绅士头衔的叔伯之外，还有个非常灵活的头脑，不然也不会逼着他带自己来见整件案件中毫不起眼的盛嘉树，杨森不解的开口：

“香港随便抓个老千，都精通画饼下饵设局宰羊这一套。”

冯牧不屑一笑，看向杨森：“警官，你觉得魏善光如果被街上那种寻常老千就能宰的嘛？如果真是那样，他不会有如今……”

他话只说了一半，随后就猛然调转目光望向盛嘉树，脸色惊骇，脱口而出两个字：“画饼？”

看到盛嘉树没有开口回应，冯牧压低声音，又开口说出一句：“新机场的基建工程……如果是真的……”

他咽了一口口水：“那不是漩涡，而是无底洞，会死很多人。”

“是不是我猜对了？”杨森喝了一口酒，看着冯牧的表情，在旁边开口问道。

其实他并不知道两人说什么，只不过大致了解到是盛嘉树让冯牧与他联手搞事，很大可能是搞魏善光的钱，用什么机场工程之类的好处，这种事冯牧没有猜出来，他觉得很离奇，在他看来，只要给足好处，只要对方够贪心，一定会下场，如果对方不肯下场，那就是好处不足以对方动心。

“我也不知道警官你猜的对不对，也许对的可能只是画饼两个字，但是又不是你想的那种画饼。”冯牧对杨森说完，又对盛嘉树问道：“你为什么会肯定那是画饼？”

盛嘉树取出香烟点燃，朝冯牧咧嘴一笑：“我只是肯定一件事，那就是在香港这座城市，哪怕换了国籍的华人，在英国人眼中，仍然只是猪狗，平时可以当作宠物豢养，等英国人饥饿又没有其他食物的时候，那些宠物才会发现，他们与之前那些待宰的猪狗毫无区别。”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会死很多人。”冯牧又重复了一下刚才讲过的话：“油水会很多，多到能撑死你我这种现在已经知道结局的人。”

“我不贪心，只要搞定魏善光就可以，这么大件事中穿针引线，最终搞定魏善光，多少也该有些小小名气，到时开间管理咨询公司，总能有些华商老板光顾生意罢？”盛嘉树示意冯牧端起酒杯，与对方碰了一下：“你现在有没有兴趣？”

冯牧端着酒杯没有朝嘴边递去，而是又追问了一句：“我那些叔伯不会死吧？”

“他们就算看不清想要撞进去都没机会，在英国人的眼中，冯南霄的朋友，没有赶尽杀绝已经不错，怎么会给他们跟在自己身后吃汤水的机会？”盛嘉树对冯牧说道：“你是冯先生的公子，我敬重令尊，所以给你个机会做好人，又能顺便发财，至于奸人，自然是我亲自出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