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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冯凭具仪服,在宫中等待。拓拔叡着冕服,车驾出宫,御永安殿升朝,诏临文武宣制,曰:“丙申年五月,钦奉皇太后懿旨,册立贵人冯氏为皇后。”

皇后的仪驾,卤簿已经早早陈在皇后宫阶下,乐队已经列好了,香案,节案,册案,宝案都已经陈设完毕,仪队列齐。这边使节至,内监,銮仪卫抬着册宝到了,冯凭着礼服出,在礼官的引导下至受宫门册印。受册的流程已经有礼官事先告诉过她,一路顺畅,并没有出任何差错。册封完成,礼官使节回永安殿复命,皇后还宫,仪式完毕。

皇帝下旨,诏告天下。

一个册封大典,折腾了一整天。拓拔叡是累的不行,冯凭也累,那礼服衣裳又沉,头冠是金子的,重的很,压的人脖子都要酸了。晚上,卸下礼服和妆容,拓拔叡搂着她,一夜鱼水欢。

初六,皇帝领文武百官往永寿宫拜见太后。冯凭也在同日拜见太后,后又往太华殿拜见皇帝。回到崇政殿,后宫妃嫔们在和氏的带领下一同来拜见,还有外戚,公主,宗室眷属,命妇,统统入宫拜见。

初七,冯氏家眷入宫拜见。

小冯氏入主中宫,冯琅赐爵镇国公,迁骠骑大将军,散骑常侍,入京为官了。

但这其实不是好事。

“平州刺史官虽不大,所辖地盘也小,可到底是个实职。凡一州之中的财政,兵马,皆刺史执掌,原来手上还有五千兵,这一入京,全都没了。散骑常侍虽是天子近臣,但究竟没有实权。骠骑大将军也是个虚职,并无兵权。”

“这是明升暗降了?”

“也不算是降,皇上可能没有这意思,娘娘可以同皇上提一提?”

冯凭先在太后面前提了一提,太后说:“是没有这样升迁的,这迁官也不能剥夺原职吧?那不成降迁了?”

拓拔叡说:“那就保留平州刺史的原职,在原职上加迁吧,小国舅加迁散骑,原平州刺史职位不变,只不过,就不用到治所上任了,就在京中远任也是一样的。你们兄妹还可以时常亲近。”

冯凭笑说:“多谢皇上。”

冯小弟也以冯家兄弟的名义入宫拜见皇后。

冯家仅有的两个男孩子,哥哥已经成婚不提了,小弟才十三岁,还是个未长成的幼苗,冯凭看重这个弟弟。

刘月穿着一身鹅黄衣衫,白嫩嫩的面庞,少年气十足。他对冯凭有些陌生和畏惧,说话一直拘谨,在冯凭亲热的拉了他手说了半日话,长久的抚摸他脑袋和后背之后,他就忽然变的活泼起来,声音清澈说道:“我真的不论要什么,皇后都会给我吗?”

冯凭摸他后脑勺,笑说:“自然的,你是我亲弟弟。”

刘月轻嗤,说:“可我又不姓冯。”

冯凭说:“姓不姓冯,你都是我的弟弟,咱们都是一个爹娘生的。”

刘月听着这句很顺耳:“我想想……”

刘月说:“我想要一把尚方宝剑!”

冯凭说:“尚方宝剑?你想要尚方宝剑做什么?”

刘月说:“尚方宝剑,想杀谁就杀谁,还有御赐金牌。谁要是敢对我不逊,我就杀了他,看谁还敢来招惹。”

冯凭心笑,拍了拍他脑袋说:“话本子看多了,真以为拿把尚方宝剑就能无法无天了?还御赐金牌呢。”

刘月说:“你不是说我要什么都能给我吗?你骗我的?”

冯凭笑说:“你想要金银财物,珠宝马车,弓箭刀剑,姐姐不都可以给你吗?要不你再想想别的?”

拓拔叡进殿,正看到他姐弟坐在榻上,一对璧人儿似的,赏心悦目,不由笑道:“是谁要尚方宝剑来着?”

冯凭看见他,笑站起来,从容走上来挽住他胳膊:“小弟胡说呢,皇上别听他的。”

刘月忙跪下,拓拔叡唤他平身,笑道:“尚方宝剑,你得要给朕立下大功,朕才能赐给你,你道是不是?不过朕可以恢复你冯家的姓氏,让你继承冯家的爵位,再给你加个什么官,你看怎么样?”

刘月高兴说:“姐夫要给小弟加什么官?”

拓拔叡听到这声姐夫,不由笑:“要不给你封个将军好了?你不是想要尚方宝剑吗?封你做个将军,哪日你立下战功,朕就奖赏你,赐你尚方宝剑何如?朕就,就封你个武威将军好了。”

他一个小孩,能立什么战功,拓拔叡逗他呢。什么武威将军,只是虚职罢了,朝中有很多虚职,是皇上赏给一些皇亲外戚的,唯一的用处就是名头好听以及可以按月领取俸禄,相反,一般有志向的贵族子弟都不屑领这些虚衔,都希望能实打实的带兵征战,这样才有立下功勋的机会。不过刘月年纪小,领个虚衔玩玩也不妨。

刘月忙谢恩,拓拔叡道:“你原来冯家的名字叫什么?”

冯凭说:“小弟原名叫冯曦。”

拓拔叡说:“那你就改回冯曦吧,

这名字比你现在名字延好,隔日朕给你颁一道旨。”

冯凭让韩林儿带刘月去用饭,拓拔叡感叹说:“你这小弟,这些年也不容易啊。朕听说刘骢对他不很好,他跟刘骢几个儿子也闹不合。”

冯凭微笑,道:“刘骢现在已经死了。”

当年冯家子女被没为奴,冯凭入了宫,同胞的弟弟,当时年仅七岁的冯曦被五十两银子卖给刘骢。因为后来他得刘骢的喜爱,刘骢认了他做养子,并让他改姓刘,所以外人都认为刘骢对他有恩德。但实际上呢,刘骢好娈童,几乎是人尽皆知。冯曦在刘家是什么身份,连拓拔叡恐怕都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冯家不愿提这桩事,隐去了当初冯曦是被卖给刘骢的经过,对外只说两家有恩义,冯曦被刘家收为养子。一方面是为了颜面,一方面,冯家当初被治罪,是太武帝下的旨,这事一提就要牵扯到冯家与拓拔氏的仇了,这是禁忌,所以冯凭和冯琅都默契的不提。

拓拔叡顺嘴感叹了一下,想试试她是不是对当年冯家被灭族的事心怀怨恨。然而并没有试出来,冯凭笑微微的并没有异状,随口说了几句,便将话题转到别处。拓拔叡也就笑笑不再提,毕竟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拓拔叡说:“李氏有身孕,朕想着,应该赐给她一个封号。”

她现在是皇后了,这种事,拓拔叡要跟她商议。冯凭早知道他会开这个口,心中了然,也不惊讶,只是心跳了一下,柔声问:“皇上认为应当赐给她什么封号?”

拓拔叡说:“李氏淑德,朕打算封她为夫人。”

冯凭笑说:“就依皇上的吧。”

拓拔叡本觉得有点难以开口,怕她不高兴,看她脸色并没有不悦,也就放了心,开始同她饮茶酪,吃点心。

拓拔叡说冯曦那句话,冯凭状似无意,其实有些感慨。如果当初她没有鼓起勇气,牵起常氏的手,她现在还是一个掖庭的罪奴,兴许已经冻死了,饿死了,病死了,被折磨死了,都活不到现在。哥哥会在漠北继续流亡,弟弟会继续受人欺辱。只因为她成了皇后,一切就不一样了,这就是接近帝王,接近权力的好处。

为了这个好处,她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不专一,承受爱情失败的痛苦和永夜辗转,并且假装很高兴。

隔日,冯凭以皇后的名义下旨,封李氏为夫人。

十四号这天,刚刚受封为夫人的李氏到崇政殿拜见皇后并谢恩。她穿着一身赭色的抹胸,胭脂色长裙,外面披着透明的杏子色薄纱衣,丝罗披帛,冯凭发现她腰肢丰腴,肚子已经大的藏不住了。

看到李夫人的那一瞬间,她感到非常刺眼。李氏微凸的小腹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在意,直到真正看到,她发现她事实上,妒忌的非常厉害。

她受不了这个女人,她打心眼里希望她跟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块消失。她厌恶,非常厌恶,厌恶到想吐。

那是这个女人和拓拔叡的孩子,是他们欢好的产物,属于这两个人,和她没有关系。看到她的肚子,她就能想到他们是怎样欢好的,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一个孩子爹一个孩子娘,他们会更加亲密。她不甘心,这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男人,为什么要去跟别的女人欢爱,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她不能接受。

理智告诉她,他是皇帝,他就是这样的。太后也教导她,皇帝,首先是皇帝,其次是儿子,再次是男人,最后才是她的丈夫。皇嗣事大,是国本。她理智上明白,然而感情上,她不能接受。

这是她内心的感受,不能宣之于口,形之于色,寓之于行动。

她对李氏笑盈盈的关切,但是心里非常不舒服。晚上,拓拔叡来,她胸中那点儿热气也没回过来,总觉得心头有点凉凉的,他的体温触着她,薄薄的也像是隔了一层,侵不到肌肤里头去。

对于拓拔叡最近总是来找她,这件事,她也感觉不出高兴。她甚至心里隐隐觉得,他只是因为李夫人怀孕了,不能侍寝了才来找自己的。这个想法让她心里更不是滋味,更添苦涩了。

拓拔叡感觉这宫中危机重重,总怀疑有人要暗算李夫人,于是过了两个月,在李夫人腹中胎儿已经发育成型的时候,他决定北巡阴山,借时令“却霜”之名,带着李夫人往阴山行宫去了。

此次出巡规模不大,只带了几千人,皇后和太后都留在宫中,后妃中只带了李夫人一人,意图非常明显。

却霜大概要几个月,他将朝中的政务交给陆丽,同时让常英也参与评尚书事,以便于有事与太后相商。常太后自然是非常高兴,评尚书事是朝廷最机要的职位,类似于内阁,评尚书事的大臣都是皇上的亲信,朝廷大事都参与决策。常英能得到如此重用实在难得。

所以常太后心满意足,让皇帝尽管放心的去,京中的事,她会与诸位大臣商议的。拓拔叡安排了朝务,便带着李氏同乌洛兰延等人放心地去了。

第72章 疑云

拓拔叡的车驾刚离开平城,次日一早,小常氏的彩漆小马车就在宫门停下了。小常氏带着丽娘进宫来了。

丽娘这小丫头已经五岁,会满地跑了。小姑娘得娘宠,打扮的跟个春天的花骨朵儿似的,白嫩嫩的皮肤,乌溜溜的大眼睛,长得跟她娘一样,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这小姑娘非常甜人,一见到冯凭就扑到怀里叫:“皇后娘娘。”

然后又扑到太后怀里叫:“太后娘娘!”

常太后乐的合不拢嘴,还没抱上手呢,她又跑到冯凭面前站立了,扯了嗓子大声叫一声:“皇后娘娘!”

常太后笑说:“她在做什么呢?一声一声的,叫的我耳朵都疼了。”

冯凭说:“她嗓门儿可真大,跟叫阵似的。”

小常氏坐在榻上,一边磕瓜子一边看着女儿嗤嗤笑:“她在装怪呢,没事就喜欢大叫,在家里也是,来个人就使劲叫。哎哟,我听的都要烦死了。”

丽娘说:“娘,你烦什么呀?”

小常氏笑说:“烦你。”

丽娘说:“干什么烦我呀?”

小常氏笑说:“因为丽娘漂亮又可爱,娘烦你就是喜欢你的意思。”她笑抓起一把果子塞到女儿手里:“丽娘乖啊,让李大太监带你出去玩去,娘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一道儿说话。”

李延春把丽娘抱出去了。

小常氏开始说话。

小常氏嘴里,常年充斥着数不清的小道消息和八卦门,一进宫,嘴巴就不会停住。一边磕瓜子一边呱呱的说起来,先是骂一通丈夫家,数落一通儿子刘襄,讲讲他最近的事迹,说说女儿成长的趣事,然后便开始扯东拉西,议论起别人家的家事来。这人嘴巴利,妙语连珠,刻薄起来也不讨人厌,冯凭听她说话,听到有趣时,也要忍不住地跟着发笑。

聊一会天,小常氏喜欢赌博,掷五木,太后心情好了也要玩一玩,几人又掷五木。冯凭赢了几个回合,抹了局一道用晚饭,吃的凉羹,烤肉和冷淘。

她喝了一点酒。

韩林儿走进殿,看她坐在榻前,手支着额头,脸颊绯红,一副醉了酒的样子,上前请道:“臣伺候娘娘沐浴吧?”

冯凭说:“宫中这样热闹,皇上这会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韩林儿笑道:“皇上不出宫,宫里热闹的起来吗?小常夫人多久不曾进宫了。”

冯凭说:“小妹再有一个月估摸着就要临盆了,可惜哥哥不在,也陪皇上去阴山了。我记得她怀孕比李夫人要早一个月,这样算起来,皇上大概还要两个月才会回来吧。”

韩林儿低着头,说:“应该是吧。”

冯凭顺着他的搀扶站了起来:“皇上上次出征去了有三四个月。”

“你说李夫人会生儿还是生女?”

韩林儿说:“皇上想得皇嗣,自然想生儿子。”

冯凭听到皇嗣,突然想起了闾夫人。

还有宋美人。

太后想要皇孙,不会容许皇孙的母亲活着的。只是皇上不肯,太后能强来吗?闾夫人之死,皇上已经生气了。

如果李夫人生下皇嗣,皇上又要留下她,她的皇后之位就危险了……太子的母亲,来日是皇帝的母亲,有什么理由不让她尊贵呢?而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同他的一点幼年的情分。连个情分都

可怜的有限。她背后一无所仗,他可以轻易地立她,也可以轻易废她,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兴许和赫连皇后一样的下场……

她醉了,她不该想这么多。

可是她的心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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