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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李益匆忙从人群中挤出,脚步迅速地回了营帐。他路上耽误,原来的人已经得到消息走了不少,几名下属的幕僚官员正在营中传阅着简册,见他纷纷施礼:“大人,听说皇上下令撤军了,先头的大军已经出发了,中军也在准备行动。”

李益道:“咱们也要准备出发了。”

“幕僚有安排吗?”

李益道:“咱们预计三个时辰之后出发,随在大驾后面,时间仓促,大家赶紧收拾东西做准备吧。”

拓拔叡命将多余的仪仗丢弃,士兵们全部执武器,尽可能的减少行军负担。一支小部队在前开道,大部队负责垫后,两翼各派出两支强兵,防范敌人趁机突袭。火光照亮一营,冯凭裹在厚厚的狐裘中,被宫人搀扶出了帐。

宫人本要抱她的,她不肯,不想显得太过虚弱,被人看笑话,所以一路被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她穿的很厚,然而离开生满火盆的暖室,冷风吹进衣帽中,还是感觉遍体发寒,一瞬间晕的天旋地转,脚几乎要打抖了。

帐外停着巨大豪华的六驾马车,车帘掀开,宫人跪在马车门口,伸出手搀扶着她上了车。车内空间很大,像一个小小的卧室,四壁装饰着壁画,地上铺设着红色花纹的地衣,生着火盆,有宫人服侍。榻上铺着厚厚的狐裘和羽绒被,冯凭重新躺回被里。过了一会,拓拔叡进来,坐在床边拉了她手:“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路上可能会有点颠簸。”

冯凭说:“背心底下有些凉,也不晓得是怎么。”

拓拔叡说:“睡一觉吧。睡觉时间过得快,睡几觉就到京城了。”

冯凭微笑着点了点头:“嗯。”

……

“撤军?为何要撤军?”

乌洛兰延得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他接过士兵从老鹰腿上取下的布条,是中军传来的消息。没有缘故,只有一个命令,立刻撤军还南,与大部会合。

乌洛兰延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拿着这东西去找贺若:“你看看吧,不知道出什么事了,皇上命令咱们撤军。”

营地正欢快,士兵们聚在一起,靠着马腿坐着,喝酒暖身,用干马粪点火靠肉干充饥。因为这几日冒着风雪急行军,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将士们辛苦了一场,此时都非常高兴。贺若正要召集将领们商议接下来的安排,听到兰延的话心顿时一沉:“为何?咱们很快就要到达敌后了,怎么能现在撤军?”

他边说也边接过布条:“这是皇上的令?”

乌洛兰延道:“我也不知道,咱们先前放出的信鹰都没有飞回来,可能消息没有传递出去。皇上不知道咱们现在在哪。”

贺若一眼看完了信,脸色也立刻沉重起来。

士兵们风雪狼狈,然而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神色。因为此番要立大功了,他们会大胜,会得到皇上的奖赏,钱财和官位,田产、美酒和女人,不是每次打仗都能有这样的机会立功的。有时候打仗立不了功还要送命,但这一仗,大家都感觉胜券在握,胜利就在眼前。

贺若也是这样想的。

乌洛兰延也是这样想的。

先前士兵们都沮丧,失去希望,下属将领们反对他,抱怨他,他都忍了下来,避免无谓的内争,以大事为重。现在士兵们渐渐认可他了,事情进展的无比顺利,最紧要的关头,竟然要撤军?

战机难逢,绝不能撤。

乌洛兰延看他犹豫,以为他当真要撤了,鼓动道:“自古就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并不知道咱们现在的情况,咱们马上就要到达敌人后方。现在要是遵旨撤了军,这么多日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啊!咱们现在只能一鼓作气袭击敌人王帐。”

贺若道:“可是没有正面大军配合咱们实施夹击,一旦失败,葬送的可就是几千将士们的性命啊。你我两条命不算什么,死了就死了,抗旨也不怕,可咱们承担不起这么多人命的责任。”

乌洛兰延着急说:“现在撤军,难道就不是危险吗?就算没有正面大军配合,咱们出其不意,未尝没有成功的机会。敌人要是看到咱们正面突然撤军了,肯定会乘胜追击,到时候皇上那里必定会有危险。咱们现在撤退已经晚了,与其狼狈的回去,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咱们现在就加快行军,不能再耽搁了。”

贺若道:“召集将领们议事吧。”

柔然王帐已经炸了锅。

一直久未有动静的魏军突然开拔了。

斥候不断传回敌人动向的消息,先是有五千人的部队掉头南出,很快,东西两翼也出动了。柔然人惊惶地摸不着头脑:“魏军又要使什么诡计?他们不会想来偷袭吧,偷袭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

吐贺真不敢掉以轻心,派出几百名斥候尾随魏军打探,看他们每支部队都去往什么方向,随时回来禀报。众人食不下咽,焦心地等待了一上午,最终得知魏军的先锋南行了,东西两翼斜出二十多里后,也开始转头往南行了。

魏军的中军出动了。

吐贺真观察了半日,终于恍然大悟,高兴的一拍桌子:“魏军这是在撤军啊!”

叱目莲满面春风地走进帐中,像冯琅笑道:“恭喜你,魏国皇帝派人送了几十箱金银来,要赎你回去呢。”

冯琅激动地从席上站了起来:“使者在哪里呢?快带我去叫大王吧。”

叱目莲说:“谁说大王要放你走了?告诉你吧,魏军正在撤军了。”

冯琅道:“你胡说!”

叱目莲说:“我可没胡说。魏军已经在撤了,你们败了,金银的心意我们收下了,你就准备留在柔然终老吧。”

第108章 突破

“现在撤还是不撤,我听诸位将士们的意见。”贺若面向众人高声道:“仗是你们在打,功劳是你们在立,马革裹尸,丢的也是你们的命。我虽为一军之将,也绝不敢拿将士们的性命儿戏!现在皇上下令撤军,皇上不知道咱们这的情况,眼下咱们胜利在即,如果现在撤了,将士们多日的辛苦就要功亏一篑!如果继续进军,就是抗旨,一旦出了意外,可能造成将士们伤亡,大家可以提意见。”

士兵们都停止了吃喝,抬头望着主帅,又互相看四周的同伙。失望不安的情绪在士兵们当中弥漫起来。为什么要撤军,发生什么事了,是被弃用了?还是被抛弃了?每个人都开始犹疑: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贺若说:“我知道将士们都在担忧。今日不管如何决定,我们都会共同进退。只要过了前面那座山,咱们就能到达敌人的所在,大家想好要继续前进还是撤退吗?”

“我们听将军的。”

有人开口说。

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开口说:“我们听将军的。”

“我们都听将军的。”

贺若说:“咱们的中军已经开始撤退了,就算我们到达目的地,也不会有大军配合咱们实施夹击。一旦孤军深入,咱们就可能有去无回,葬身于此了,你们想好家中的妻儿老小了吗?”

“将士们冻饿了这么多天,就等着到了敌营烤烤火吃顿好的。”

千夫长说:“撤也要等打了胜仗吃饱了再撤!”

“对,咱们要打了胜仗,吃饱了再撤!”

将士们群情激昂,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我们都听将军的,将军赶快下令吧。”

“听将军的!”

“听将军的!”

“将军请下令吧!”

贺若没想到自己慷慨陈词一番,竟然能收到一呼百应的效果,心中也是激动万分。眼见将士们求战心切,无人愿意撤退,他激动高声道:“好,本帅下令,速度进军。陛下若追责,此事由我一力承担,与诸位将领将士们无干。”

“皇上命令咱们回中军护驾。咱们不但要打胜仗,还要执行圣旨,保护皇上!两个时辰之内,大家吃好喝好休息好,两个时辰之后咱们就上马出发。咱们不进山设伏了,咱们要一鼓作气,杀入敌营。”

将士们已经纷纷站了起来,举着武器,发出海啸潮涌一般的高呼。

“保护皇上!”

“一鼓作气,杀入敌营!”

“杀入敌营!”

兰延看着眼前形势一片喜人,高兴道:“有这样的士气,何战不胜,咱们这回一定要大胜的了!”

贺若说:“咱们准备出发吧!”

将领们则一面高兴,领头呼和,一面心说:“若立了功大家都有赏,要出了事,反正责任不是咱们担。这小子说了几句好话,一下子得了人心了。不过人心谁不会利用啊……抗命不遵,鼓动军心是为将之大忌,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自古帝王多疑。也就是这两位年轻胆子大,又得皇上的宠信,知道这么玩皇帝不会真砍了他们的头。换做一般的将领,就算有威望,也不敢这样抗命行事的。仗嘛大家都想打,谁都不想这时候撤,但是鼓动军心,回头一定要参他一本。”

两个时辰之后,贺若带着休整好的骑兵急速前进。

此时天公作美,暴风雪也停了,行军是从未有过的顺利,军队一路避开柔然人的牧场和营地,只往王帐所在而去。

柔然军中,此时,吐贺真也等到了他的机会。

僵持了这么多天了,忍了一肚子的气。现在,他要打一个胜仗。

不管拓拔皇帝是因为什么原因撤军——他这会还是想不通拓拔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撤军,难道是觉得打不赢不打了?或者是他平城老巢出事了?他撤军的速度非常快,简直像了撤逃,仿佛是有什么急事。

能是什么急事呢?看不懂,但是管他呢,反正现在拓拔皇帝撤军了,这就是他的机会。他自认有些才能,不至于真输给一个年轻小儿。

“拓拔皇帝撤军了,他们要逃,咱们决不能让他逃。咱们现在,立刻派强兵突袭。”他气沉丹田,气势雄壮地下令说:“就算杀不了他,也要扒下他一层皮来。”

左右提出建议:“要是中了埋伏怎么办……”

吐贺真说:“草原上能中什么埋伏,魏军现在大军撤退,无法调头,正是咱们进攻的时机。咱们人数不比他少,胜负之在方寸,立刻召集将士,传我的命令!”

吐贺真派出两支骑兵从东西两翼突袭。先攻其一翼,将敌人的防守都引到一翼去,然后从另一翼突破。他自己也跨上战马,亲自带了一支骑兵,迅速出发。

他是个身体强壮的人,说不上孔武有力,力大如牛,骑马打仗却也不在话下。他穿着熊皮裘,头上戴着带披幅的挡风毡帽,浓密黑胡子迎风飘扬。他心情忐忑激荡,不过面上很镇定自若。

他还没见过这位拓拔皇帝呢,很好奇,很想见见这人是什么样子。拓拔韬一代英雄,他的孙子,总不能是窝囊废吧?这一仗应该会很有意思的。

“连朕的命令都不听了!”

拓拔叡坐在他正在粼粼行进的华丽大驾中。他穿着日常的亵衣,然而已经一日夜没有睡觉了,各种军情事务缠的他不可开交。他拍案生气道:“这个乌洛兰延,他想干什么!为什么不听朕的命令,要是出了事,他去担负这个责任!”

他不觉得这种事是贺若的主意,肯定是乌洛兰延在旁边撺掇的。

拓拔叡气的厉害:“等他回来,朕非要罢了他的职!这人,越宠着他越过分了!”

他尽量将声音压的很低,因为马车空间不大,背后的隔间里是冯凭在休息,她在生病,拓拔叡不想大声惊扰到她。

“独孤尼呢?”

“独孤尼大军也没回,可能是没有收到信。”

拓拔叡有些焦躁地站了起来,头痛的要受不了了。他来来回回地在地上走来走去:“立刻把他给朕召回来!召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冯凭在榻上躺着。她没有睡着,隔着壁板听到拓拔叡的声音。拓拔叡的声音很焦急,从出发以后,他一直在不断焦急,大声讲话。冯凭被他的声音弄的心也很乱,总怕出什么事情。拓拔叡一夜没睡觉了,始终在为各种事头疼。

冯凭也一直睡不着觉。

没有等到多久,又有新消息传了过来:“皇上,咱们东西两翼遇袭了,敌人趁咱们撤退突袭。”

拓拔叡惊回首道:“来了?”

音调不高,然而明显的语气平静了下来,好像早有预见似的。

“来的好啊!朕就知道这老小子会咬着不放,死也不肯放过这个打败朕的机会。”拓拔叡放下手中的炭笔:“他要是不追,朕今天撤就撤了,就当这一趟白来。他要是派兵追,朕就正好和他打一仗。看来果真要打一仗啊,朕这趟没有白来。”

他像是等来了好消息,声音明显的自信和满意。冯凭不知道他是真的自信有把握还是自负,只是听到有敌人袭击就心里咯噔不安,想要起来,让他当心点,当心点,千万不要出事了。

拓拔叡命人取来自己的胸甲和背甲穿上,系上臂甲和披风,最后拿起头盔置在手臂上,下令中军停止行进。

大驾缓缓停下了。

拓拔叡整好装束,离开前去和冯凭说话。冯凭虚弱在床,握着他的手恋恋不舍,眼中全是不安和担忧:“皇上要去哪?皇上要去打仗吗?这种事何必要皇上亲自去呢,遇到危险怎么办。”

拓拔叡哄道:“朕不会有事的,你好好躺着就是,等这一仗打完咱们就回京了。”

冯凭说:“我看不着皇上……我心里就害怕。”

拓拔叡说:“放心吧,有这么多人保护,朕不会有事的。”

冯凭攥着他不放。拓拔叡解开她紧捏自己的五指,将那只手小心放回被中,又拿被子给她掖好,低头吻了一下她的脸庞,转身出了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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