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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天气好,澄空烟云收尽,一轮冰魄悬挂碧穹,透明晶莹,将清辉洒向庭院。矮矮冬青树在冬日月夜淡然矗立,处变不惊的风骨,在地上投映浅浅痕迹,小院越发幽静。
画楼的车鸣笛,护院急忙跑来开门。
刚刚下车,便听到院里孩童清脆响亮的笑声。
那声音圆润饱满,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
应该是苏捷吧?
画楼眉梢微挑,忍不住笑。苏捷今晚怎么这样开怀?
佣人开门,客厅里壁炉烧得正旺,源源不断的热流在屋里徜徉。苏氏穿着湖水色绣玉簪花纹的长袄,斜襟布满珍珠做扣,点缀了衣裳样和颜色的单调,有种妍媚从苏氏的谲艳眸透出来。
苏捷穿着银红色缎袄,淡墨色长裤,穿了双装饰布老虎头的双梁鞋,在地毯上跑得正欢,苏氏跟在他身后,累了一头汗珠。
因为出了汗,脸颊粉润,更显年轻妩媚。
瞧见是画楼,苏氏让奶妈陪苏捷玩,她快步走过来,柔媚眸难掩惊喜:“画楼,你怎么来了?”然后看了看门口,又问,“一个人来的?”
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希望画楼可以抱了孩来。
画楼叫了声妈,笑道:“我一个人来的。”然后看了看停下来好奇打量着她的苏捷,忍不住眼眸温柔问他,“苏捷,怎么这样高兴?”
苏捷四个多月没有见画楼了,有些认生,直往奶妈怀里躲,却又不甘心,伸出小脑袋继续打量着她。完全不同于慕容半岑的胆怯,他大胆又活泼。不知道是天性,还是因为年纪小。
苏捷已经十四个月了,听王管事说,他两个月前开口说话,如今会说很多词,苏氏比从前更加开心。
苏氏携了画楼的手,两人在沙发里坐下,然后让奶妈把苏捷抱过来。她怀里搂住小苏捷,替他拭擦额头的汗,然后问画楼:“我们刚刚吃过,你吃晚饭了没有?我以为你还没有下月……”
画楼道:“吃了,今天去了白公馆,灵儿的婆婆带着她妯娌和小姑过来玩,那边吃饭早,婆婆怕我累着,坐了会让我先回来……我想着好久没见你和苏捷,就过来瞧瞧……”
画楼和苏氏说话的时候,苏捷一直偷偷扭头打量着画楼。
可是和画楼目光一撞,他都把头埋在苏氏怀里,十分有趣。
“妈,我听王管事说,苏捷会说话了?”画楼伸手去摸苏捷的头。
苏捷感受到她的善意,便大着胆任由她摸,然后点漆眸不住打量着画楼,那两扇羽睫修长浓密,忽闪忽闪扑棱着,画楼心头都酥软了。
“说的不利,但什么都会说点……”苏氏脸上浮现愉悦神色。她指着画楼,对苏捷道,“叫姐姐……”
苏捷眼珠转了转,扭头问苏氏:“姐姐,是什么?”眨巴着圆润的眼睛,有些困惑。
声音很悦耳很动听。
苏氏却愣住,姐姐是什么,这该怎么解释?
画楼哈哈大笑,伸手把孩抱到她怀里,柔声指着苏氏问苏捷:“这是谁?”
苏捷没有犹豫,响亮道:“这是妈妈!”
苏氏脸上笑容渐浓。
画楼便道:“她也是我的妈妈。我们两个人有一个妈妈,我比你年纪大,所以你要叫我姐姐,你明白吗?”
有些绕,这么小的孩自然不明白。
“比你大的女孩,都是你的姐姐啊!”画楼换了个说法,“你叫我一声姐姐。”
“比我大……女孩……”苏捷仔细听着,看了看画楼,幽蓝色眼眸倏然有了些戒备,他忸怩着身,推开画楼,奔到苏氏怀里,紧紧抱着苏氏,“是我妈妈,我的!”
然后怒气冲冲对画楼道,“不是你的!”
一屋佣人全部笑起来。
苏捷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乌黑的眸噙了眼泪,很是委屈。
苏氏和画楼更是笑得喘不过气。
苏氏溺爱摸了摸他的头,哄着他,然后怅然对画楼道:“整日在家不见人,原本想教他的,可……他这样小,光靠嘴巴说,他也不明白……”
画楼心中有些紧。
是啊,苏氏可以住在这里,苏捷却不行。他不能脱离这个社会。
“妈,清歌和素约还小,外面又冷,我不敢把他们抱出来。现在天黑,您穿件深色衣裳,带顶帽,去看看他们,好不好?”画楼止住笑,对苏氏道,“正好让苏捷去官邸玩玩。现在官邸只有将军、我和半岑。家里的佣人嘴巴很紧,您别怕……”
苏氏眼眶里晶莹泪珠毫无预兆滚落,她哽咽着,连声道好:“我一直想着……我不能出去,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做了好多衣裳和鞋……”
然后用帕抹了滚滚不止的泪,对夏嫂道:“去,把我放在床头柜里那个天蓝色包袱拿来……”
画楼眼眶不禁发热。
苏捷不明所以,突然从苏氏怀里跳下来,一头顶在画楼怀里,小拳头捶着她:“你坏,你坏,妈妈哭了,你坏!”
苏氏愣住。
画楼噗嗤一声笑了,将他小小双臂控制住,整个人抱在怀里,低低笑起来。
苏氏大窘,解释给画楼听:“他每次跌倒了,在地上哭,奶妈就拍着地说,地坏,地坏,害得我们苏捷哭了……画楼,你别多想,他什么都不懂……”
“妈!”画楼眼眸里全是笑,“他是我弟弟!”
然后指了指泪意拭去的苏氏,对不停挣扎的苏捷道:“你看,妈妈不哭了,姐姐不坏,是不是?”
苏捷停下来,看着苏氏冲他微笑,他也笑。
然后扬脸,一本正经对画楼道:“姐姐不坏!”
画楼惊喜得眼泪婆娑:“总算叫了声姐姐!”怕苏捷再次误会,画楼吸了吸鼻,把泪意敛去,对苏氏道,“妈,这是个厉害的。要是将来长大了还这么厉害,也有人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苏氏笑起来:“这倒是真的。你和半岑小时候都不像他。他啊,是又能吃又能睡又能闹腾。你和半岑小时候身体都不好,他落地到现在,就生过一次病,身体好了。”
佣人拿了包袱,苏氏见自己衣裳尚且不算失礼,就拢了拢鬓角,叫佣人拿披肩和帽,有些迫不及待对画楼道:“我们去看看清歌和素约。”
然后捏了捏画楼怀里苏捷:“我们去看外甥。”
又对画楼道:“苏捷要不要戴个帽?”
“不用,他还是第一次出小公馆呢。”画楼抱着苏捷,便举步出去。
到了官邸,客厅里水晶吊灯透明光线从窗棂倾泻而出,将庭院一株古杏虬枝染透,似披了青霜。
管家说夫人回来了,焦急等在客厅的白云归和慕容半岑忙迎了出来。
他打电话去白公馆,母亲说画楼早一个小时就走了。他挂了电话,又等了一个小时,她才慢悠悠回来。
白云归担心她出事。
倘若她再晚半个小时回来,他就要叫警备厅的人出去找了。
看到她怀里抱个裹着雪色羊绒围巾的孩,露出跟她一模一样眼睛,点漆眸灵活转着,十分可爱,白云归和慕容半岑都一愣。
然后便看到了带着宽檐帽,坠了黑色面网的高挑曼妙女。
慕容半岑机敏过来,扶住她的胳膊,低声叫了妈。
苏氏紧紧握住他的手。
两人一周前还见过,还好似分开两年似的。
进了屋坐下,苏氏打量了眼客厅,跟她上次送慕容半岑来时差不多,没有多变化。
白云归知道苏氏是来看孩们的,便让管家上去瞧瞧,清歌和素约醒了没有。
管家说没有。
然后大家坐在客厅喝茶。
苏捷和画楼在车上不停说话,两人已经比较熟。
她指着白云归,教苏捷叫人:“姐夫。”
“姐夫!”苏捷声音纯净清脆,似山涧一泓清泉。白云归心口发热,有些感动。
当初慕容半岑来,画楼可是让他叫督军的。
两年了,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画楼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指着慕容半岑对苏捷道:“哥哥。”
“哥哥!”苏捷声音很响,鹦鹉舌般十分干脆。
慕容半岑一把将他抱过来,搂在怀里,笑着对画楼道:“姐姐,你糊涂了,我天天去小公馆,苏捷早就认得我!”然后求证般问苏捷,“我是谁?”
“哥哥!”苏捷甜甜笑道,紧紧依偎在半岑怀里,“哥哥,糖,棉花糖,棉花糖!”
画楼和白云归不解。
半岑便笑道:“我教他说话,说对了就给棉花糖,他现在见到我就要棉花糖……”
棉花糖是一种糖果,并不是那种大大蓬松的,而是有些像后世软糖的,做成五颜六色,十分漂亮。
画楼语塞,有些讪然。
白云归瞧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对管家道:“去,那些棉花糖给小少爷吃。”
“将军!”苏氏忙道,“他吃过饭了,再给他吃东西,今晚睡不着,我们都别安生了。”
白云归笑了笑,道:“我疏忽了。”
“沙发,壁炉,茶几,茶杯……”那边,苏捷正认东西给慕容半岑听,估计是慕容半岑经常这样考他。他又指了这边几个人,“妈妈,姐姐,姐夫!”
白云归便将他抱过来:“真聪明!姐夫要奖励你,你想要什么?”
苏捷的眼眸便落在白云归胸前的勋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