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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毛病

39℃。

将温度计放到一边,跟父母说了声,又取来药哄弟弟吃下,洛萤手掌翻来覆去贴着他的脸,灼热的温度让她惴惴不安。

洛烛全程都没有清醒过,就连吃药也像下意识听从指令行动。

“岁岁,让弟弟睡吧,你先出来吃饭。”负责午饭的爸爸在门口朝她招手。“小心别被传染了。”

“……嗯。”

魂不守舍吃完午饭,妈妈又去给洛烛测了一遍体温,出来后和他们商量,若是下午还不退烧就带他去吊瓶水,又警告洛萤这几天和弟弟保持距离,小心感染。

女儿身子弱,真要染上,估计又得躺上几天。

洛萤面上乖乖点头,却没有半点听从的意思,等父母回房休息之后,她就再次轻手轻脚潜入弟弟房间。

热空调的风声轻微,倘若不站在风口下,她甚至感觉不到多少暖意,走到床前,她又习惯性摸摸弟弟的脸,注视着他的眉眼出神。

房中很暗,没有开灯,窗边是不透光的窗帘,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在这种晦暗的视野中,看清他的脸。

可她确实看到了。

明明一直在睡,他的神态却带着深深的疲倦,清浅的呼吸没有规律,时快时慢,像是在梦魇中微弱挣扎,夹着令人忧心的无助与脆弱,让她忍不住凑近他,将自己的脸也贴上他的脸颊。

光滑的肌肤依然炽热。

若此时有光,想来他的脸上一定是红彤彤一片吧。

她心中难受不已。

弟弟身体好,从小到大很少生病,当然有让她嫉妒过,可这不代表她愿意看见他生病的模样,何况还是因她而起的病情。

身体再好,他也不是铁打的,冬季冰凉的雨水浇灌到身上,又在冷风中吹了一阵,她早该想到会这样……

不知不觉鼻尖一酸,莫名地,感到面上的温度又热了几分,那是窘迫难过的温度。抬起脸,她像小时候一样,在弟弟脸颊上轻轻吻了吻,起身坐到他床边。

她还不想走。

结束关系是她提的,按耐不住自己的也是她,如果不能像当初一样长期独自在外地生活,拉开彼此的距离,她一定会和洛烛藕断丝连。

她明白自己的坏毛病。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相处,熟悉的人……家是她习以为常的舒适圈,只要待在这片区域内,不论想做出什么样的改变,最终她还是会回到原点。

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懒散”。

工具吗?

她该正视,该承认的。

她早就习惯在洛烛身上寻求……什么东西。

什么呢?

安全感?安心感?

杂乱无章的频率在脑中断断续续,然而她却在这一刻模糊领悟到——若是她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此处的她,正是因逃避而存在的。

……

……

不强求……难道是错的吗?

昏昏沉沉的意识深处,一道声音如此发问。

朦胧间仿佛回首看见了“过往”,陌生的画面却让他感到异样熟悉,硬币银色的光芒落入小小的池中,水面波澜起伏,姐姐闭上了眼睛。

她在想什么?许了什么愿?

不论是什么,只要他能帮上忙,只要姐姐需要他,他都会去做。

这是洛烛存在的意义。

温度在上涨,身体犹如浸泡在火中,疼痛而脆弱,视线摇曳着陷入模糊,姐姐的身影也化为一团看不清的轮廓,他下意识想要抓住她,却只有一缕风从掌间穿过。

……对。

抓不住的。

他清楚,他不能。能做的只有等待,除非“抓住她”是姐姐的要求。

但——

他可以看着她,可以跟着她,保持着距离跟在她身后……对吧?

灼烧的温度熏烤着意识,呼吸不知不觉变得艰难,他感到难以形容的心慌,仿佛蒙上眼行走在路上,随时可能一脚踩空或撞到什么。

“小烛……”

姐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洛烛努力提起精神去辨别,蓦然发现那声音近在咫尺,就在他身前,无比轻柔地呼唤着。

他猛然睁眼。

“姐?怎么了?”

在应话的,是他的声音。

坐在他怀中的人抱紧了他。

明明是这样,他却像这副躯壳中的旁观者,以第一人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却无法参与或改变什么。

“明天就要回去了……”少见的语气,姐姐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郁闷,又带着淡淡的撒娇。

灯光的光晕在她发上摇晃,带着温暖的色彩,夜晚的虫鸣隔着一层窗传进来,与空调风声交织在一起,意外清幽静谧。

“嗯,所以?”

洛萤抬头看他,细碎的光点在眼中跃动,像极了夏夜苇丛间的流萤,她撇着嘴小声说:“没有所以。”

——那就是有。

你想得到什么答复?他低下头,与她对视。

他在她的眼中,隐隐看见自己的眼。

相似的眼。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家长总喜欢给他们买同款式或同色调的衣服,每当他们这样打扮出门时,总会有不知情的外人以为他们是双胞胎,夸赞他们的可爱,认可他们的相似。

一岁多的年龄差,长到四五岁时已经分辨不出谁大谁小,何况他的姐姐身体不好,那时发育得慢,甚至看着比他还要纤细一些。

他曾经为此感到得意,压在他头上的姐姐在他人眼里也不过如此,他们长得像,他们是一样的,她并不比他高贵。

可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对某些区别待遇感到……委屈。

他们难道不一样吗?

孕育于同一个子宫,生于同一个母亲,遗传信息来源于同一对父母,在同样的家庭里长大,口味喜恶相似,拥有如出一辙的眼睛和嘴唇,甚至脚踝上的小痣都在同一个地方。

有些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会产生他们是双胞胎的错觉。

尽管,正因为他们不是双胞胎,他们才会如此相似。

而今的他为此感到庆幸。

全世界,只有洛烛和洛萤最像,没有人能够否定他们的牵绊。

呼吸贴近,他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她下意识闭眼睁开,又一口,闭眼睁开,又一口……这样玩闹了一阵,她终于红着脸别扭地推开他的脸。

“回去后……很忙。”她别别扭扭开口。

“忙什么?”

“……学习,上课,写作业。”

“嗯。”

“又要一段时间……”她声音越来越小,“不能见面。”

“嗯?”洛烛眨眨眼,“姐姐想见我的话,我每天都能来。”

她一顿,目光往旁边游移,语气微妙:“……也没有那么想。”

——那就是很想。

真是的……其他人谈恋爱时也会有这种体验吗?相处时间越长,恋人性情就越别扭,明明当初主动的都是她,总是打他个措手不及。

如果有的话,其他人都怎么想呢?

会像他一样……也感到整个人都泡在甜到牙酸的碳酸饮料里吗?笑意犹如其中持续上浮的气泡,无法压抑,难以言喻。

他的姐姐,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忍不住捧起她的脸,洛烛再次吻上去。

细密的睫毛在他鼻梁上扫了两下才安分落下,环抱着他的双手也在一瞬紧张后更加用力抱住他,指腹隔着薄薄的棉白T恤将温度烙印在他心上。

坐在他怀中的姐姐,她的重量与温度令他心安。

她就在这里。

舔舐她的嘴角,吮吸她的唇舌,沾染她的气息。

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不,还是有的。

他不该忘,不能忘的。

四年前,她第一次吻他那天。

她给予他新的定位那天。

“姐姐……”咕啾的气泡声消失在分离开的唇瓣间,两人胸口微微起伏,他轻声回应,“我每天都来见你,好不好?”

犹豫的瞬息转眼即逝,洛萤将脸埋进他的脖颈,热气腾腾,耳根通红,终于吐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嗯。

又在一起黏糊一阵后,洛萤起身说热,打算再洗一次澡睡觉,洛烛趁机收拾行李,减少明天的工作量。

他背对着浴室那边收拾,但听觉丝毫不受影响,能够清晰听见水声汩汩响起,也能听见离开浴室的脚步声。

唔,给妈妈和爸爸买的土产,要不提前寄回去好了……也省得他们费劲带回学校再寄,跟姐姐说一声吧——

脚步停在侧后方,洛烛正欲扭头跟他姐说这事,一阵潮湿的水汽从耳畔飘来,来路不明的水珠从他肩颈滑落至锁骨又继续向下滑,两只手搭在了他的双肩上。

接着是还带着潮意的下巴,凉凉的。

“姐?”他忍不住笑了声,“怎么了,不困了吗?”

“想睡……”

“那就睡吧。”他说,“还是想让我陪——”

她贴上他的后背。

洛烛僵住了。

哪怕是傻子也能分辨出此时靠在他背后的人……身上没有衣物。异性柔软的部位抵在他身上,一件夏季单薄的衣物,根本无力隔开其触感。

砰砰。

他的心不受控制乱跳起来。

“姐、姐……”那瞬间,词句的组成……甚至连话语的音调都想不起,他只是下意识叫出那个熟至骨髓的称呼。

“嗯?”

齁得慌的鼻音。

抓着土产盒子的指尖微颤,他抓紧盒子,若非还存有一丝理智,险些连手中的东西脱落都察觉不到。

他对现况毫无实感。

半天才憋出一句——

“会、会感冒的……”

房间中寂静无声。

若非湿热的吐息依然盘踞在他颈上,背后的触感依然鲜明,他甚至会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不是噩梦却也不能称作美梦的梦。

然而确实发生了。

也就是说……这是现实。

现实。

咔嚓。

现实?

咔嚓。

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什么破裂的声音。

咔嚓。

“呼…………小烛。”他听见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一丝颤抖,细弱的声音竭力保持平静,却如同火苗般点燃他的思维。“我想……”

温热的吐息落在耳畔。

“我想……和你……”

咔嚓。

视野扭曲。

沸腾的温度。

他又一次被打个措手不及。

世界嗡嗡作响。

“——做爱。”

头痛欲裂。

咔嚓。

陷入黑暗。

……

睁眼入目的是一片漆黑,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前,洛烛险些以为自己失明了,不过他很快便想起自己在喝完姜汤后回屋休息的事。

他向来习惯在无光的环境里睡觉。

身体虚弱无力,喉头干燥疼痛,不用多说,他有常识,知道自己病了。

不过比起这个……

他迟钝地扭头看向旁边。

另一道呼吸声。

他看不清,鼻子也没有往常灵敏,嗅不到什么味道,却莫名认出了她。

姐姐……怎么在这里?

要是被自己传染了……这样一想,洛烛下意识想要离她远点,然而呼吸系统终于能够分辨出冰凉的空气,他顿时猛烈咳嗽起来。

将头埋进被子转身面对墙壁,振动的胸腔难受不已,甚至让他感到头晕目眩,有几分恶心。

一双手倚上他的背,轻轻拍抚,姐姐的声音充满焦急。

“小烛,很难受吗?我去给你倒水。”

待到他终于缓过来,房间中的灯已经被打开,洛萤坐在他床边,将空水杯放回桌上,神色忧虑。

“再测一下温度吧。”

洛烛沉默点点头。

桌上闹钟指向下午一点,他睡了近五个小时,屋外已经没有雨声。清晨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他却没有力气再去多想。

事已至此。

“38℃……退了一点。”

将温度计放好,姐姐的手习惯性抚上他的额间,有些凉。他想像以往一样蹭她的手,却失了那份胆量。

“还难受吗?”

他摇头。

“饿吗?”

他摇摇头。

她点头。

一时无言。

到底该说什么,到底该做什么……他们都不知道。这种来自分手后的尴尬,落在本是亲人的他们之间,更显得折磨。

洛萤率先投降,起身说去给他拿药,匆匆离开他的房间,咔哒一声,门合上了。

侧眼看向书桌上的药箱,洛烛叹息闭眼,拉起被子蒙过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