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目前最好的方式了,露西娅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你需要多少土地都好,告诉他们是我的意思。”
如果能在种植着不同农作物的田地上进行试验就更好了。与乔希分开之后,露西娅继续在领地中逛着,仔细观察昨天撒过飞绒花种子的土地。可惜的是,除了那一片堆过粪便的土地,其他区域的飞绒花连发芽的迹象都没有。
——那位神明的神力就这么恰巧地覆盖了整个默什堡吗?庇佑他们不受魔物魔兽的频繁骚扰,也使他们沦落到除了白地豆之外一无所有的地步。
而另外一头,乔希回到了城堡前。他先是穿过木桥、进了城堡,找蒂姆要了两个木桶和一把铲子,然后再出来,一个人站在桥前。
乔希的脑袋往左转,看看那帮勤勤恳恳地忙碌的地精们,又往右转,看看那帮热火朝天地盖屋子的半人、人类,和旁边指挥着的矮人。
——从前就他一个人没有活儿干,呵,但现在不同了。现在,他干的是最特殊的活儿,只属于他一个人,也只有他能干得好。
乔希站得笔直笔直,用力地用他残余的手拍了拍肚子,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听着,”乔希大声说,“我需要你们的粪便,以后都给我把粪便铲到这个桶里。半人的粪便放在左边的木桶里,其他人的粪便放在右边的木桶里。”
其他人:“???”
吉尔第一个从地里头跳了起来,看乔希的眼神惊愕中带了点儿奇怪,奇怪中带了点儿害怕。他嚷嚷着开口,声音却有些虚:“你要我们的粪便做什么?”
人马克里用石灰砂浆糊好两块石头之间的缝隙,在忙碌中抽出几秒的时间,飞快地往乔希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时大叫道:“噢,我亲爱的老朋友乔希,昨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风神在上,你千万不要乱来!”
他们的反应可真是够莫名其妙的,乔希不知道这些人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也懒得去猜测。他单手抱胸,骄傲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可是领主大人的意思。我是在为领主大人干活儿!”
吉尔:“……”
他那质疑的表情凝滞在脸上,缓慢地、迟疑地转过头,与自己的地精同伴们面面相觑,
“……领主大人的意思?”
“领主大人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这个外来人不会是在污蔑我们的领主吧?”
“我想他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要是他敢撒谎,那可是在抹黑领主大人的名声。”有一个地精脑子转得快,悄悄地与同伴说:“嘿,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们以后就不用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啦。”
这话说的确实没有错,地精们顿时就被说服了,纷纷闭上了嘴,另一头建房子的默什人们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乔希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把木桶搁下,大步走到离城堡最遥远的地豆田边。
“我需要使用这块土地,”乔希对那块土地上的地精迪克开口,“当然,捉虫、拔野草之类的事儿还是由你来做,我只是偶尔会来给它浇浇粪。”
“浇——浇什么?!”
迪克大吃一惊,他的哥哥吉尔立刻护崽子般地凑了过来,叉着腰问道:“乔希,你想对我弟弟的田地做什么?”
“浇粪,”乔希今天心情好,难得没有嘲讽人,按捺着性子解释:“我得找一块土地做试验,你明白的,这块地离城堡最远。我可不能把领主大人给熏着了。”
两只地精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乔希可没有功夫再跟他们解释更多,他圈出了自己的试验地盘,然后便守在木桶旁边,眼巴巴地等待新鲜的实验道具。
蒂姆把午餐拿了出来、默什人们吃完餐点,一个一个地继续回去工作,就是没有人往木桶的方向去。乔希也拿了午餐,喝了一口汤,眼睛不住地往木桶的方向瞟,最后实在没能忍住,嘀嘀咕咕道:“这群人平时屎尿那么多,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在旁边搬石头的克里也抬头往木桶的方向看了眼,幽幽道:“你应该把木桶放到一个隐蔽点儿的屋棚里,至少你别在旁边盯着。老伙计,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虽然我与你认识这么久了,但我还是不想在脱下裤子的时候被你看着——噢,当然,我知道我没有穿裤子,这只是一个巧妙的小比方。”
乔希:“……”
他一脸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一个一个地将自己的木桶扛到了离这片区域较远一些的一个废弃屋棚里。
果不其然,在那之后,很快就有人往那个屋棚的方向去了。等那人出来,乔希等不及地冲了过去,费劲地用铲子将那个桶中的粪便铲了起来,扛到白地豆田里。
迪克用一种愤愤的眼神看着他,又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的土地,那样子就像是这块地豆田在他眼前被活生生地糟蹋了一样——不过乔希压根没有在意这只小地精有什么反应。
他盯着土地琢磨片刻,决定先简单地将粪便铲进地里,与其他土壤混在一起。
上一次往他的药草上倒粪便的时候,乔希用的粪便量格外多,这一回他特意只添了少少的一点儿,就怕这些顽强的白地豆也遭不住粪便的恩赐。
“伟大的实验就要开始了,”乔希在心中深沉地想,“等着吧!我乔希·利特尔顿的姓氏将因我而传扬克塔西大陆。”
……
第二天清晨,乔希早早地从睡梦中被唤醒——迪克在他的屋子门口大吼大叫,将屋子里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他昨晚梦见了自己研究出来的粪便肥田法传遍了大陆,最顶级的学院请他做教授,他站在讲台之上,一堆拥有神力的人坐在台下,等待着他介绍自己的最新发明——梦中的他将其命名为粪肥。
没想到他还没有开始讲,梦境就被那地精难听的嗓音给刺成了碎片。乔希睁开眼睛时简直是气急败坏的,他还在期待着那个梦境中的他能够给自己提供一些新的研究方向呢!
“这该死的小家伙,难道天塌下来了吗,有什么事儿值得他一大早就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要是他不给我一个绝妙的理由,我发誓,我一定会用我的靴子狠狠地踢他的屁股。”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从自己硬邦邦的小木床上下来,揉着眼睛往门口走。那只地精就站在门外,脸被气得通红。
“乔希!”那小地精看样子简直像是要哭了,“你把我的田给毁了!”
“你的田毁了?”
与乔希同住一屋的地精吃惊地看了过来,乔希眼睛一瞪,也立刻清醒了。
自己那些宝贵药草被摧毁的痛苦回忆再一次涌上心头,昨天做的美梦随着风破碎,乔希说话都有些磕绊了:“你……不,你说什么?你的田怎么毁了?”
“地豆根腐烂了,一夜之间还长了许多虫——简直像是遭了虫害!”迪克愤怒道:“我就不该相信你!领主大人一定是被你蒙骗了,我要去跟她揭发你!”
“不,等等,等等,”乔希急忙道:“这只是一个实验!实验中出错再正常不过了,那些炼金术士总喜欢这么说。带我去看一看,我一定能找出解决的方法。”
迪克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但这只小地精确实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他辛辛苦苦用心侍弄的田地就这样被毁之一旦,那些在神祸下也顽强地生存下来的坚强小地豆就这样烂了根,事到如今,情况也不能更坏了。
“你一定要把我的白地豆救回来,”迪克气冲冲道,“不然,我天天早上都会早早地起床,到你的房门前骂你!”
第22章
露西娅一大早就听见城堡外面在吵吵嚷嚷了。
她正在钻研新的食谱——虽然说地面上有许多食材在深渊也能找得着,但由于阳光更加充分、土壤地质也有所不同,也有很多蔬果在深渊中是见不到的。她向来喜欢研究美食,空暇时偶尔便会试图用这些新食材捣鼓出点儿新意来。
外面的声响迟迟不停,露西娅便对正准备去外头送早餐的蒂姆说:“你等会儿出去的时候问一问,瞧瞧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蒂姆应声,提着一桶浆果浓汤便出去了。没过多久后她回到城堡,表情有点儿奇怪。
这只一直在城堡中待着的地精还不知道乔希昨天的那一出事儿,说话时语气中带着些茫然与惊诧,像是觉得离谱极了:“……领主大人,乔希将粪便倒在了迪克的白地豆田上,毁了他的田。”
她说话的时候,露西娅正好咬了一口面包——面包上涂了甜莓酱与树椒做出来的辣酱。浓郁的甜与富有刺激性的辣同时涌上味蕾,那难以言描的味道让她浑身一震。
无所不能的深渊小魔王不得不承认,她被自己这新奇的点子狠狠地击倒了。她拿起自己的剑,将面包上沾了酱的那一部分切掉,不由得叹了口气。
是实验就会有出错的可能——就像充满创意的食谱也可能成为黑暗料理一样。露西娅问:“乔希有没有说些什么?”
有没有说什么?他说的话可太多了。蒂姆出去的时候,便看见他围着那一块白地豆田来回踱步,嘴里不住地嘀嘀咕咕着什么。
那些话蒂姆大多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听过了也便忘了,听领主这么一问,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最后勉强从记忆中回忆起一段。
“他……他好像说要把粪便架在火上,用火烧一烧,然后再看看加了这些粪便的土地还会不会长虫。”
她说着,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粪便里怎么会有虫子呢?难不成他们体内还藏着虫子不成?
露西娅对这些事儿也不大懂,但她身为领主,自然是要相信自己的子民的。既然她将这项任务交给乔希了,便不会插手或阻碍他的想法。
——更何况对于现在的默什堡来说,少了一块白地豆田是完全可以支付的代价。
那从前被默什人们畏惧远离的森之神异境如今为他们带来了近乎取之不尽的食物资源,如果不是露西娅想要建造起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领地,他们完全可以靠着打猎与采野果为生。
“随他去吧。”
露西娅随意道,吃完了自己手中的白面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蒂姆说:“我出去一趟。”
默什堡中还有些区域没有洒过飞绒花的种子,她准备今天将那些地方都走一趟。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光明神的神力大概确实彻彻底底地覆盖了默什堡的土壤,但她心中仍抱着一丝丝的希望。
……
灿烂耀眼的双日缀在空中,飞绒花种子在阳光下旋转飞舞,最后落入干涸的土壤里。
一袋种子洒完,她转身准备回到城堡,目光触及到什么,身形忽地顿住。
脚前不远处的那片土地被划出了深而熟悉的繁复花纹,断裂的木板躺在一旁,裂口上沾满了泥土的痕迹。
露西娅往前走了几步,垂眸打量那隐约露出轮廓的花纹。纹路尾部突兀地断掉了,显然尚未刻完。
双日缓慢西移,短暂地被云层覆盖。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露西娅抬起眼,看见那颗分明住在同一座城堡中却许久未见的白水晶正在往她的方向走来。
“午安,领主大人。”
金发紫眸的精灵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稍稍低了低头,不卑不亢地向她问候。露西娅的目光在他的脸庞上停顿片刻,像是想要仔细地看穿什么。
然后她伸出手,指了指土地上的纹路,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这是光明神纹。”阿波罗抬眸看她,坦然回答:“我在尝试引出土地里的神力。”
“引出土地里的神力?”
阿波罗轻轻点头,他的手中握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木棍,眼眸低垂,继续刻画尚未完成的纹路。
“是的。我从前听闻过,只要拥有合适的媒介,神力就能够被转移。”
露西娅闻声再度望向地面上的花纹,阿波罗沉静道:“我在您书房中找到了一本书籍,上面有着相关的记载,便想要自己亲自试一试。只是不知哪一步出了错误,我一直没能成功。”
埃德加那遍布刀痕的狰狞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克塔西大陆一片哗然,“疯狂的天才”之名传遍了所有学院与教会。他们用激烈的言语谴责那令人发指的恶行,将那位弑兄者视为拥有着人身的恶灵,差遣最为强大的战士与净化者,对他所犯的罪进行讨伐。
那残暴的恶灵逃无可逃,他的住所被神圣的净化之火烧毁,连带着他的父母、兄妹,与他毕生的心血,一切都化为了无声的灰烬。
——那是再邪恶不过的禁术,以鲜血为祭,夺取神力,自它诞生的那一天,就注定不会被世人所接受。
阿波罗的眸光平静坦荡,像是丝毫不惧被别人发现自己在使用禁术的事实。不论其它,他也确实没有应该感到畏惧的理由——那些曾经参与讨伐的教会与学院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了。
“您想要观看这场仪式吗?血腥味可能会有一些重,请离我远一些吧。”
土壤上的图纹被刻下了最后一笔,阿波罗将木棍随意地丢在一旁,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然后他撩起上衣,自苍白的胸膛至消瘦的腰腹,肌肤上刺眼的疤痕斑驳交错。
光精灵的治愈术能够使他的伤口愈合,却不能消除那些狰狞的印记。匕首在他的指尖旋转,刀刃上的寒光一闪而过。
他低垂着眼睫,刀锋最后对准了他自己。冰冷的触感在尖刃与肌肤相接的地方泛开,阿波罗落刀又快又狠,沉静地划开胸膛,像是根本察觉不到痛意。
鲜血的味道蔓延,精灵的血液顺着腰腹一路滑下,最后滴落在土地之上。那双静谧的眼眸眨都不眨,手腕微微一转,胸膛上流着血的刀口便随之划出了一道利落的弧度。
——而露西娅也终于动作了。
她伸手,握住了精灵的手腕,那力道分明不重,却与地牢中的铁晶石栏杆一样难以挣开。阿波罗抬眸看她,仍在淌血的胸口处闪过浅淡的金芒——那是露西娅施展了治愈术。
金发紫眸的精灵看着愈合的伤口,神色有几分怔然。紧接着他垂下手,上衣随之落下,遮住了他因这几日的失血而格外苍白的身躯。
他的脸色不怒也不恼,再度抬起眼,眸光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领主,无声地等待她的解释。
露西娅收回手,手指搭在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臂上。纤细柔软的指腹触碰那整整齐齐缠绕着的白色绷带,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那浅金色的眼眸中罕见地露出了犹豫茫然的情绪,露西娅抿唇,手指的指节微微曲起。
那曾被她一节节束好的绷带如今被她亲手一层层剥落,隐藏于后的淡金色花纹再一次暴露在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