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少油走到书桌前,将桌面上的东西都清理掉,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画打开来,铺展在桌面上。眼神在纸上油走,脸上的神色由淡然到欣喜到震惊再到满意的点头,最后化作恍然,不过转瞬间便变换了数道表情。
“妙,妙,妙,妙极!”董少游一连说了四个妙来评价眼前的画作。
依旧坐在矮榻上的魏明川微微感到讶异,他一向知道董老的眼光极为刁钻,性格也直爽,从来不懂得虚与委蛇。对于不喜欢的人和事物,决不会勉强去喜欢,能得他的赞赏的人,这世间少之又少!
中秋宴那晚他也是在的,对于君绮萝和董老的对话,他还记得呢!所以看到董少游的反应,魏明川有些不以为然的道:“不过一个丫头的画作而已,董老你至于表现得如此兴奋吗?”
董少游眼睛依旧胶着在画上,摇摇头,笑得神秘莫测。
董萱上前,适才在门口她也只是看了个大概,这会再看目光炽热。眼前的画画风简洁,用笔娴熟,整幅画所用的技法虽然简单,但是懂画的人都知道,越是简单的技法越难表现出一幅画的精髓,单是这一点,已然能体现出绘画人的画功何等精湛!最难得的是,她居然从画中看出了一股不输男儿的霸气与豪气。
“祖父,诗书画皆是不俗,君姐姐的丫头当真是多才多艺呢。”董萱真心赞道。
“呵呵呵。”董少游捋着胡须道:“傻丫头啊,你当真以为是君小姐的丫头所作吗?”
董萱讶异的问:“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
董少游伸手好像去摸一摸那跃然纸上的瀑布,又恐污了画作,于是那手停留在离画寸许的地方,想触不敢触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的谨慎:“她的两位丫头虽然看起来聪慧有加,却没有画出这样一幅画的灵性。”
“难道是君姐姐请人作的画?”董萱问出这话就连忙否认了,在她看来,君绮萝绝不是那种将别人的东西充着自己东西的人!
“这个字迹,可是君小姐给安王的休书上的字迹呢,丫头,懂了吗?”
董萱圆圆的眼睛倏地铮亮:“祖父你的意思是……”
董少游但笑不语。
“你爷孙俩在打什么哑谜呢?”魏明川倒是急了,从矮榻上下地走到书桌前。
能坐上刑部尚书的位置,又岂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莽夫?在看见摊在桌上的字画时,魏明川的表情显然并不比董少游刚才逊色多少。
“好画,当真是好画!”魏明川说着伸手就要去拿起来细看,然而被董少游一巴掌将手给拍开了。“董老你咋这么小气?晚辈看看都不行?”
董少游白他一眼道:“看归看,你动手动脚作甚?”没看他自己都不舍得碰吗?
“不动就不动。”魏明川倾身将整幅字画仔细的看了一遍道:“好诗好画好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落款,否则这幅画就完整了。”
董少游没有说话,想到那慧黠灵秀的女子,目光倏地深邃。他知道并非是忘记了,而是她故意为之!至于目的嘛,他心里也已明白了几分。
或许……
嗯!
想到曾经号令千军的晋王,董少游几不可见的点点头,心中暗忖道:晋王府或许会因为那两个人再次崛起呢!
……
午时正,龙胤领着龙肃离等人来到门口,翻身骑上一匹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骏马,打前行去。
在他的身后,跟着同样骑着骏马的无痕无缺以及龙肃离,只不过他们身下的马清一色的黑色,整个儿看起来就是龙胤的陪衬。不过几人也不在意,热情洋溢的领着下定的队伍施施然前往鄱阳王府而去。
方柔羽躲在王府里看热闹的人群后,双眸隐隐含泪,眼睁睁的看着龙胤离去。
纨夙公子倚在一棵桂花树上,双眼看的不是离去的队伍,而是那楚楚可怜的方柔羽。在晋王府三年,她的心思他怎么又会不知道?可是他的心思呢,她可知道?
唉!
纨夙叹口气,悄悄走到方柔羽的身边,取出一方帕子递给方柔羽。
方柔羽没有去接,侧头看去见是纨夙公子,原本在眼里打转的泪水反而流了出来,生怕被其他人瞧见她这个样子,捂着脸转身往后院跑去。
纨夙看着方柔羽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回神将帕子揣进袖袋,也折身离去。
一担担的彩礼披红挂彩,贴着大红的喜字,打头的都快走过两条主街了,走在最后的却还未出晋王府,仿佛将晋王府的东西都搬空了一般。
如此盛况,简直乃是百年不遇的奇观!足可见晋王府对此门亲事的重视与诚意有多足了!同时还说明了晋王府的财力之雄厚,京中几乎无人能及!
街上百姓驻足观望,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同时也羡煞了无数的闺中女子。
一座下聘队伍必经的茶楼临窗的位置,龙肃云看着楼下缓缓走过的白色骏马上意气风发的龙胤,一双眼阴沉得可怕。
顺义王府世子伍沐恩淡淡扫了龙肃云一眼,戏谑道:“子洛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你不要的女子罢了,你这般表现又是为何?”
龙肃云拾起茶杯狠狠灌了一口道:“如果本王说后悔了,你道如何?”
伍沐恩勾唇笑道:“再漂亮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你至于吗?”
“是啊,不过一个女人而已……”龙肃云喟然道:“可是自中秋宴后,这个女人时常在本王梦中出现,赶都赶不走,你让本王怎么办?”
“十里披红,盛况空前。看晋王世子对她的重视,与你当日的轻慢简直就是鲜明的对比,我若是女人也会知道怎么选择。”伍沐恩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轻嘲:“何况当初还是你自己向皇上提议,将她指给晋王世子的呢。”
龙肃云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道:“伍沐恩,你是陪本王饮茶还是来看本王笑话的?”
伍沐恩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你发这么大的火作甚。”
说完,便转向下方的队伍,不再看龙肃云。
鄱阳王府,沈锦城接到晋王府派出的小厮报信,烦躁的摆了摆手,让自己的贴身小厮将人给打发走了,然后又让人前去通知周玉兰。
虽然他与君绮萝闹得这样僵,心中更是恨死了龙胤,但是外人可不知,是以面子上还是得做足了。
鄱阳王府人口简单,像这种场合,姨娘是没有资格出席的,是以对于君绮萝的下定,周氏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不过还是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跟在沈锦城身后半步的位置,估摸着时间,一同来到大门口迎接龙胤。
王府门口,已然候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沈锦城眼底划过一丝怨愤,最终还是不甘不愿的扯起笑脸,与周氏步下台阶,面向队伍前来的方向。
纵然有心理准备,沈锦城与周氏还是被一眼望不到的下定队伍给狠狠震慑了一番。
不愧是百年世族,资产之雄厚让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龙胤的出手真真是阔绰至极!
周氏心下嫉妒得发狂,她的心儿前两天得了逍遥王府送来的聘礼,不过才二十四担而已,静悄悄的就把日子给定了下来。然而她连抱怨都不能够,毕竟聘为妻,奔为妾,她的心儿已经与逍遥王有了夫妻之实,还是在那样不堪的情况下,逍遥王府能出二十四担聘礼已然是给足了鄱阳王府的面子!
她不甘啊!
为什么君绮萝那个賤人害得心儿那么惨,她还能受到龙胤这样的重视?
心思转换间,龙胤等人已然来到王府门口,立即有鄱阳王府的小厮上去接过缰绳,将马牵至一边。
跳下马,龙胤与沈锦城打了声招呼便不再多言,至于周氏,则直接忽视了。因为沈锦城于他和阿萝的婚姻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龙胤的态度,让沈锦城很是尴尬,如果不是看在这么丰足的聘礼的份上,他简直想甩脸子走人了。
看眼前的气氛有些微妙,小伍子很有眼力价的笑嘻嘻的上前,递过一本厚厚的红色本本道:“鄱阳王,这是晋王府的聘礼单子,你请过目。”
沈锦城接过打开来,礼单是折叠在一起的,除去两头的封壳足有一寸厚,上面满满当当的陈列了无数的奇珍异宝、古玩字画、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等。这些聘礼,远比他在宫中承诺的君绮萝的嫁妆要值钱多了,哈哈哈,这下子赚大发了,随便卖掉几件便能凑足请五毒仙子的佣金。
娘诶!
沈锦城忽然眼睛定在“千年冰蚕丝缎一匹”几个字上,双眼已经瞪得不能再大,其间更是闪着狂热的光芒!
其他的东西只要有银子就能买到,可是千年冰蚕丝缎那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就算是皇上,这辈子似乎也没穿过这缎子呢,龙胤竟然送上整整一匹,有钱也不是这样显摆的啊!
周氏见沈锦城直勾勾的盯着礼单上的一个点猛瞧,便也踮起脚尖睃了一眼,眼中的贪婪竟是毫不掩饰。心底也盘算开来:嗯,一匹布少说也可以做五件袍子,正好自己一家子每人一件。
龙胤不动声色的看着沈锦城与周氏的反应,眼底有着淡淡的讥嘲。
聘礼陆陆续续的担到了王府门口,不多时便摆满了整个坝子,至于后面没摆上的,则原地停了下来。
“开箱!”
随着小伍子一声高喊,一担担聘礼琳琅满目的呈现在了众人眼前,流光溢彩,熠熠夺目。
开箱是东陵的一种习俗,差不多就是显摆的意思。一般来说赢得的“唏嘘”声越多,对男方女方都是倍有面子的事。
“嘘!”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忍不住一阵唏嘘。这么些聘礼,除了梳子、尺子、压箱钱、如意称、都斗、镜子、剪刀、算盘等必备物件外,其他的随便拿上一件,都足以他们丰衣足食的过上几辈子了!
百年世族,当真不凡!
沈锦城合上礼单道:“来人,先将这些开过箱的聘礼搬进王府大库房!”
早已候在一旁的鄱阳王府的小厮丫鬟,听了沈锦城的命令等就要蜂拥而上。
“等等!”
如珠落玉盘的声音从王府内传来,顿时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白衣飘飘的女子出现在王府的大门口,倾城的容貌瞬间吸引住了周围百姓的目光。
“天啦,我是看见仙女了吗?”有人揉揉眼睛,不敢置信的问。
“不对,她明明是从画中走出来的!”有人争辩。
“白痴,她是老鄱阳王的孙女绮萝小姐。”
“怎么会?十多天前绮萝小姐可没这么漂亮!”
“那是她为了考验安王殿下,特意易容成丑女的样子。哪知安王殿下偏偏就是个以貌取人的,为了沈大小姐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休了她,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嗯,还是晋王世子有福气啊。”
“嗯,君小姐是个聪明的女子,要是一回来就以真面目示人,又怎能试出安王殿下是个怎样的人呢?”
“好美,她与晋王世子简直是天生一对!”
“……”
龙胤听着周围的议论,望着自己的小女人,心里柔情似水。
君绮萝只一眼便在人群中寻到今天的男主角自己的未来夫君,相视一笑,踏着轻盈的脚步踱下阶梯,径直走到沈锦城面前,道:“沈大人,谁说这些聘礼要搬进王府的库房的?”
沈锦城隐下想掐死君绮萝的冲動,将昨日的事情强压在心底,扯出一丝笑意道:“阿萝,聘礼乃是男方给女方的财礼,理应搬到大库房去,怎么阿萝有别的想法吗?”
“聘礼是男方给女方父母的财礼没错。”可是你们又不是我的父母,我为啥要给你们呢!君绮萝丝毫不给面子的道:“一般情况下,女方会回以差不多价值的嫁妆,沈大人,以鄱阳王府现在的收支来看,你有那个能力回以同等价值的嫁妆吗?”
“……”沈锦城无语凝咽。
君博昌以前的财物,多半都被那人占为己有了,他接手的鄱阳王府几乎就是一个空架子,再有就是二十来间铺子和十多个庄子。这些年鄱阳王府旗下的产业和沈氏的生意倒是赚了不少的银子,可是府中的主子吃穿用度一向都是京中顶尖的,多年盈于的银子和最赚钱的两个产业又被那个孽子给输掉了,再加上生意被君绮萝那个妖女打压,鄱阳王府的现状比接手鄱阳王府时更糟!
而眼前的聘礼,不乏稀世珍品,堪堪价值连城,莫说现在他拿不出来,就算是之前,他也不一定能一下子凑出如此大一笔的嫁妆!
沈锦城似有所悟,看向一旁带着戏谑笑意的龙胤,突然明白,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与那个妖女联合起来,就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呢!
周氏可不知道自家的生意如今正被人打压呢,而且她早被眼前的嫁妆给看红了眼,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好东西却不属于自己,她怎会答应呢?就算鄱阳王府拿不出同等价值的嫁妆,她也要把东西先骗到自己的手中再说!遂温婉的笑道:“阿萝,偌大的鄱阳王府,怎么会连相等的嫁妆都拿不出呢?母妃会……”
“闭嘴!”
君绮萝目光一寒沉声喝道:“你一个寄住在鄱阳王府的寡/妇,勾/引小叔生下小叔的女儿才得以坐上鄱阳王妃的位置,凭什么以本小姐的母亲自居?是谁给你的权利?!”
人群顿时哗然。
君绮萝才回京的时候,也曾有意无意的说过周氏的身份,但是说得极为隐晦,像今日这样直白的说出来,还是头一次听到。一时间周围的人看周氏和沈锦城的眼光无不是带着轻视与嘲讽。
“你……”
周氏脸上的温婉再也挂不住了,脚下一个趔趄,幸得她身后的卫嬷嬷一把扶住才免于摔倒在地。
“君绮萝你个賤人,你怎能这样说母妃?!”原本躲在门后看着这许多聘礼嫉妒得发狂的沈宛心,再也忍不住奔了出来,扑向君绮萝。
君绮萝在她接近自己的时候,轻轻往旁边移动了一小步,沈宛心便从她的身旁擦过,摔了个狗吃屎。鼻尖搓在地上,擦破了一块皮。
“心儿!”周氏无力的喊道。
金娇银娇赶忙上前想将沈宛心拉起来,哪知她已经红了眼,一把推开金娇银娇,撑着坐起来道:“君绮萝你个賤人,把我害得那么惨,你却可以拥有这么多,你怎么可以……”
龙胤哪容别人一口一个“賤人”的骂自己的女人,眼一眯喝道:“给本世子掌嘴!”
无痕身形一闪,便来到沈宛心面前,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左右开弓,一口气扇了沈宛心十来个耳光才丢开他站回原位。
“我可怜的心儿啊!”周氏悲悲戚戚的喊了一声,终于受不住的昏死在卫嬷嬷的怀里。
沈宛心吐出一口血沫,不死心的道:“晋王世子,你被君绮萝这个践人给骗了啊,她就是个恶毒的女人啊,她不配得到你如此寵爱啊!”
“再打!”
龙胤话音未落,无痕又跳了出来。
“住手,住手,不要打……”沈锦城脸上惨白的指着龙胤,接收到他冰冷的眼神,声音戛然而止。
无痕哪里会听沈锦城的命令?扯起沈宛心又是十来个耳光。
这下子周氏若是醒过来,只怕也认不得眼前的猪头脸是自己的女儿了。
龙肃云站在人群外,表情漠然的看着沈宛心挨了这许多耳光。
沈锦城的威严遭到严重挑衅,可是他半点底气也没有,转向君绮萝,无力的道:“孽女,你们太过分了。”
“我一向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那些自己撞上来受虐的,我又怎么会放过呢?”她君绮萝一向都不是好人,何况是对沈锦城一家?“沈锦城,说到过分,我又怎及你半分?昨天跑到碧溪苑明目张胆要杀死我的人又是谁?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今儿竟厚颜无耻的想贪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也好意思!”
周围的人简直被惊到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啊?!
探索的目光压得沈锦城抬不起头来,袖中的手握紧又放放了又握紧,心底更是有一个声音在狂啸:君绮萝,该死,该死,必须死!
无殇昨日并未把这个消息传回晋王府,所以龙胤并不知道,此时听君绮萝说起,周身的戾气让周围的温度骤降,手中的内力迅速凝聚。
君绮萝心知这厮的怒火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赶忙步到他身旁,握住他要出击的手,感受到手上传来熟悉的温度,龙胤才收起内劲,慢慢的敛下浑身的戾气。
龙肃离微微蹙着眉看着君绮萝,并未因为她对沈锦城的不孝而对她有半点指责,相反对她升起了些许同情。
“我们走。”沈锦城深知再待下去指不定还会受到怎样的羞辱,恨恨的瞪了君绮萝和龙胤一眼,命人抬着沈宛心和周氏,领着鄱阳王府的一众丫头小厮夹着尾巴逃回了王府里。
君绮萝看着他们一阵风似的消失在视线之外,不由嘲讽一笑,回头对晋王府的人微微笑道:“把东西都搬到碧溪苑吧,乐笙乐箫带路。”
“是!”
乐笙乐箫声音中都带了笑意,今儿把沈氏一门好好的修理了一顿,真是太爽了。
聘礼有条不紊的抬进了碧溪苑。
君绮萝与龙胤相视一笑,携手也进了王府。
龙肃云站在人群中,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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