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要往院子里走,忽然听到一阵叮铃叮铃的声音,抬头一看,月亮已经快落下去了,现在是整个夜晚最暗的时刻,但是也即将迎来朝阳。
金铃声响起,下一秒,帝夙的身影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来,马尾在空中扬起,落下,而后他抬起眼,看到了她。
鹿朝:“……”
你但凡再来早一点点,刚才都不至于被吓出一身冷汗。
帝夙的皮肤在夜色中更显得苍白,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更加凌厉。
他几步走到她面前,眉心紧紧地拧着:“你在这里做什么?”
鹿朝咬着牙说:“反正不是等你!”
他微微眯起眼:“等姓裴的?”
“是啊!”
“他死了。”
“什么?”鹿朝一惊,抓住他的手臂,“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知玉哥哥……”
“江公子,虽然你我相识不久,又有些罅隙,但今夜也算并肩作战过,你用不着咒我死吧。”裴知玉被云瑶扶着,从一旁的月洞门下走进来,一脸苦涩的笑意。
鹿朝狠狠瞪了一眼帝夙,泄恨般地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拧。
帝夙:“……”
裴知玉走过来,对着鹿朝轻轻一笑,说道:“别担心,只是受了点儿伤,多亏有江公子在,否则我和云瑶姑娘今晚恐怕要葬身妖腹了。”
云瑶身上也挂了彩,满身血污,对于她平日清冷高雅的心想来说,无疑是很狼狈了,她垂着头,没有言语。
反观帝夙,身上干干净净的,似乎连一滴血都没有沾上。
“是很厉害的妖物吗?”鹿朝问。
裴知玉点点头,面色凝重:“潜伏在长陵城下,几乎蛀空了地底,用不了多久,恐怕会把整座长陵都毁于一旦。”
“那你们杀了它了吗?”
“没有。”裴知玉遗憾道,“地下无数洞穴,曲折复杂,它跑进去之后,我们根本找不到。”
鹿朝想起虞夫人封印起来的那些妖物,是为了用妖丹维护司空俊的肉身,而地底这一只,显然不是。
“先进去疗伤吧。”鹿朝说,反正小说里这一只妖物也会被云瑶和帝夙联手解决,现在不用担心。
夜色很深,各人都回去休息了。
鹿朝走进房间里,帝夙也尾随其后,门一关上,鹿朝忽然想起来床上还躺着一个虞夫人用符咒做出来的她的傀儡。
要是让帝夙看到,必定要怀疑她今晚去了哪里!
客房只有一间,中间一道纱帘垂下,若隐若现地遮住了床,而此时,床上那躺着的傀儡也若隐若现。
鹿朝忽然转身,拉住帝夙的手转了个圈,让他背对着床。
帝夙:“……?”
鹿朝满眼担忧地看着他:“小山哥哥,你没有受伤吧?”
帝夙:“没有。”
鹿朝软着嗓音说:“他们都伤得那么重,我很担心你,不如让我检查一下,你来,坐在这儿。”
鹿朝推着他后退,让他坐在矮榻上,帝夙想站起来,又说:“真没受伤。”
“你坐下!”鹿朝用力一按,又把他按回去。
她按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而帝夙难得在比她矮的位置上,抬起头看她。
他琉璃一般的灰色眸子里,倒影出她的模样。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想移开目光,偏头看别的地方。
他一偏头,会看到床,鹿朝连忙捧住他的脸,把他转过来,对着自己:“你,你看着我!”
“看什么?”
鹿朝:“我好看吗?”
第33章 朝阳为名
问出这句话之后, 鹿朝发觉这个问题不太好,她当然长得好看,这个还用问?
她决定换一个问题, 总之先吸引他的注意力, 然后趁机把傀儡弄走。
鹿朝还没开口, 就听他说了一个字。
“丑。”
鹿朝:“……”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瞎了?你对着本郡主这张脸,你竟敢说丑?”鹿朝横眉竖目瞪着他。
看到她气得鼓起脸,帝夙轻轻笑了一声,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大, 连眼尾都微微弯起来。
是真真切切的笑声。
鹿朝一下子愣住,她以为他不会笑的, 小说里说他绝七情, 灭六欲,他只知道杀戮, 心里是一片荒芜的荒漠, 哪怕后来放下屠刀,成为天地间的守护神, 他也是一个清清冷冷的神, 既不慈悲,也不温和。
可是他笑起来,明明是很好看的,低沉的嗓音充满磁性, 极其动听。
帝夙看她出神,长臂一伸, 揽住她的腰身, 把她楼到怀里。
他想起他是卫夙的时候,每天对着山河笔想象她的样子, 他想过她会不会很丑,也想过她会不会其实平平无奇,也想过她是个绝世美人。
但是无论怎么想象,都没有一个具体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心里想谁管什么美和丑,只要是她,怎么都好。
连见她一面都是奢侈的时候,他从来不敢想,她能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没有人鬼殊途,她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鹿朝靠在他怀里,从他身后伸出手,悄悄结印,把床上的傀儡符收回去,一瞬间,青纱帐里的少女变成一张符纸,静静飘落在地上。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搞定了。
“睡觉了。”鹿朝轻轻推了推他,“都快天亮了,你不困吗?”
“困了。”
帝夙把她放开,起身走到床边,自然而然躺上去,今夜大半夜都在同地下的妖物周旋,他确实很累了。
鹿朝看了他一眼,见他望着自己,只能叹息一声,认命地从他身上爬到床的内侧,躺下。
对她这种乖巧的行为,帝夙满意地把两个人的被子拉好,他倒是很克制,虽然躺在一张床上,但从来没有逾越的举动,只会在她熟睡的时候悄悄把她搂过去。
鹿朝对他渐渐习惯了,在他身边也能很快睡着。
身上带着长命锁,她一闭上眼睛,忽然又看见了那些画面。
这一回的她,年纪更小,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粉雕玉琢,小小的一团,穿着青色小棉袄,扎着稀疏的丫髻,从雪堆上滚下来,然后很快地爬起来,张着胖乎乎的小手跑过来。
“师……兄……”她不太熟练地喊着。
“师兄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下雪很冷,不要跑出来玩,会生病。”师兄清冷的声音又响起,只是这一次带着明显的少年嗓音,他伸出手拍了拍她头发上细碎的雪,也是一双少年清瘦的手。
“知道了。”她还是乖巧地答应。
师兄拿出了竹筐,她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手脚并用地爬进去,可是她还太小,爬了半天也没能进去。
师兄无奈,两只手掐着她腋下,把她抱进竹筐里,她在里面抬起圆圆的小脸,师兄递给她一串冰糖葫芦。
“谢谢师兄。”她奶声奶气地道谢。
师兄把竹筐盖子盖上,然后竹筐背在身上,转身看向前方年迈的师父。
师父笑呵呵地说:“小孩子,贪玩是没办法的,长大了就好,你做师兄的,不要总是对她这么严肃。”
“她还是凡人,没有修为,生病了会死。”
“哪有那么严重?哪个小孩不生病啊?你小时候发烧烧了三天三夜,还不是活下来了。”
“我是我,她是她,不能比。”
师父叹息着说:“你啊,太自负了。”
师兄的目光抬起,看着远方,崇山峻岭,白雪皑皑,整个世界都是雪白和灰色的,万物凋敝的时节,也是最容易死亡的。
师徒三人行走在雪地中,天地之间一片白,凡人显得太过渺小。
“师父,师妹还没有名字。”师兄提醒道。
“名字啊……”苍老的师父挠了挠满头灰白的发,绞尽脑汁地想着,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来。
而此时,远处的地平线,有朝阳升起,绚烂的光把灰白的世界染成一副旖旎的画。
刺眼的光让师徒两人同时眯起了眼睛。
“就叫朝阳吧。”师兄说。
“朝阳,好,好,很不错。”师父连连点头,终于放过了脑袋上那稀疏的白发,不用他想了。
这画面温馨而美好,竹筐里的小丫头有了名字。
鹿朝微微笑起来,心里也跟着流过一阵暖意,她翻了个身,看向帝夙。
他闭着眼睛,一脸淡漠而冰冷的样子,让人不敢靠近。
长命锁中,也不知道他被封印的那一世记忆,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鹿朝睡到日晒三竿才醒来,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因为修为太低而赖床,没想到一转头,帝夙也还躺着呢。
他睡着后,侧了身,是面对着她的,听到她的声音后,也睁开眼睛。
鹿朝不得不和他对视着,两人半晌都没有说话,直到她肚子里传来咕咕叫的声音。
修为太低,很容易饿。
帝夙眼中浮起一丝淡淡的笑,起身挂好纱帘,更衣梳洗。
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