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画楼转身,喊了李副官:“封锁所有的码头与车站,要快!拦住五少爷!”她觉得头疼。从前在霖城时,白云展便是这般任性顽劣的性子。可是如今的他,更加激进,让她忧心。
读过史书便知道,这个年代的自由与信仰,要用鲜血来换!
白云灵陪着慕容太太说话,女佣便将饭菜摆好。
李副官出去之后,慕容画楼敛好心绪陪慕容太太与慕容半岑吃饭,不时给他们添菜。
“……说亲家太太有大嫂这么大的女儿,别人一定不信!”白云灵笑,“要是出去,旁人定说你们是姐妹!”
慕容太太肌肤净白,衣着装扮又得体,三十六七岁的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但慕容画楼跟她长得不太像。
慕容太太眼睛斜长,眼角微翘,凝眸扬眉间风情万种。红唇丰腴性感,她衣着庄重,笑容和煦,才减了几分妖冶。而慕容画楼眼睛圆润,菱唇翘而薄,天生清雅。
反而慕容半岑继承了慕容太太的媚眼,小小年纪温雅中略带文弱,是个绝美的少年。
慕容画楼想起了李方景,他年少的时候被误认为女孩子,大致比慕容半岑还要漂亮?
白云灵的夸赞让慕容太太心悦,她温醇笑了:“六小姐真会说笑……”
“妈看上去的确很年轻……”慕容画楼道,“妈,过几天我们去做旗袍。俞州有个老师傅,旗袍做得极好。我让人请了他来……灵儿也一起,我们三个做几套一模一样的,穿出去,定会有人说,这是谁家的三个闺女,如此标致!”
白云灵雀跃:“好啊!”
慕容太太却睃了她一眼,佯作嗔恼:“我跟你们穿的一样,叫人笑话老妖精!”她是慕容老太爷的第三任续弦太太,十七岁便嫁了五十多岁的慕容老太爷。虽然女儿都嫁人了,不满四十岁的她保养妥当。依旧是繁花绽放的青春容貌。
慕容家不算特别富裕,但是宗族庞大,规矩极严。慕容老太爷要娶她做正室太太的时候,宗族以他们二人年纪悬殊为由,百般阻挠。虽然最后老太爷力排众议娶了她。宗族的人却不甚待见她。她总是怕旁人说闲话,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斟酌谨慎。二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再也不穿花团锦簇的艳丽衣裳。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都笑了起来。
刚刚吃了饭。白云归的贴身周副官回来跟慕容画楼道:“督军说,下午有点事,赶不回来,怠慢了亲家太太与慕容少爷。让亲家太太见谅……督军晚上回来吃饭……”
慕容画楼点头,然后吩咐管家晚上备几样督军爱吃的菜。
慕容太太听到督军晚上回来。宁静眸子闪过掩盖不住的慌乱。她神色的惶恐被画楼瞧在眼里,心底微诧。
慕容太太跟白云归年纪相仿,又都是霖城人……
他们俩会不会从前认识?
下午工匠来修补白云归的书房,慕容画楼走不开,让白云灵带慕容太太与慕容半岑去俞州城里逛逛,百货商店买些东西……
慕容太太说乏了,想睡会。
几日的火车是挺累人的,慕容画楼亲自带着他们去准备好的客房里。安排母亲与弟弟歇下,她才下楼。
白云灵一直在客厅等着她,忙携了她的手。低压着的声音焦虑不安:“大嫂,李副官还没有回来吗?寻到五哥没有?”
她知道白云展逃走,让她的贴身副官张根去寻了。张副官出去半个上午。无半点音讯,这更让她心惊。慕容画楼回来。管家自然会告诉她的,白云灵刚刚在楼上瞧着李副官匆匆出去。
画楼眉睫微颦,“李副官没有回来……灵儿,你知不知道五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最近一直不在家……”
白云灵眸色被泪意染得晶莹,神采却黯了:“他连你都没有告诉,岂会跟我说?他总当我是小孩子!”
“别急,我叫人去拦了,他早上才走,这么点功夫还走不出督军的地盘……”慕容画楼轻揽她削窄肩膀,掏出帕子替她拭泪。
白云灵心里慌得紧,泪珠似檐下雨滴,滚滚坠落,怎么都止不住。
劝了半天,白云灵才去歇了啼声。泪水洗过,点漆眸子似墨色玛瑙,熠熠流转淡淡光华。
工匠将书房的墙壁粉了,玻璃窗补了,垂下帘布换了。书桌、书架与十锦槅子工艺精良,无甚损坏。装着新的桦木雕花长门,长羊绒地毯纤尘不染。虽然极力求精,还是跟从前不同。
不可能瞒得过白云归。
损失最大的,是白云归的书。
前日慕容画楼在百货商店淘得一樽玻璃鱼缸,足有汽车大小,似透明的水池。她装饰了颜色瑰丽的小雨花石铺底,两株红玉石珊瑚点缀,绿色塑料海藻在清澈水中款摆。
等过几日得了闲,她预备再去买些热带鱼,便是个小型的海底世界。
家中客厅里还没有寻到合适放这么大鱼缸的地方,慕容画楼就让人将它摆在院子里。
那鱼缸,正对白云归书房窗口。
不少的书落入鱼缸中,被水浸得字迹模糊。这个年代的印刷技术原本就不好……
管家拿给她瞧时,她抚额无言。
她不是爱书之人,从前书桌书架总是乱七八糟。而白云归的书架,好似陈列馆一般整齐干净,分门别类摆放,书皮清洁,书页残破处亦小心翼翼补上。他视藏书如珍宝。
这些书,还有不少是他留学时的教材。对于他而言,意义非同寻常。
白云归下午四点钟才回官邸。
脚步轻快,身躯伟岸,却掩饰不了眼底倦色与眼袋阴影。长衫上烟草味极浓。通宵熬夜,用香烟提神的男人,便是这般颓靡气息。
瞧着在他书房里整理书架的慕容画楼,他浓眉微拧。
“督军回来了?”慕容画楼淡淡冲他笑。
“借书看吗?”白云归走近,将疑问道。他随便扫视一眼书架,略显疲态的眼眸瞬间暴怒风起云涌,凌厉逼视她,“怎么回事?”
书架上的摆放顺序乱得离谱,而且少了很多本。
慕容画楼只装看不见,举重若轻将昨晚白云展酩酊大醉发酒疯、今早离家出走的事情经过。如实告诉了白云归,还道:“李副官已经去拦了,这个时候都没有回来复命,大约是找到了……”
被他逼问时,她神态自若。坦荡荡回话,他脑海中闪过一丝赞许;继而又想起昨晚众多谋士对她背后身份的猜测,这缕欣赏化作戒备。盘踞心口。只是这样一顾虑,神色倒是缓和下来。
她是内地的大户小姐,在家族学堂念了几年老式书。十三岁后辍学,跟着她母亲学针织女红。鲜少露面;十五岁嫁入白家,谦和温顺。母亲原本不满意她,而后也非常喜欢她。
嫁入白家,她也是裹足闺阁,不踏社交圈一步。
白家旁人会劝她结交些朋友。而白老爷子古板守旧,喜欢慕容画楼这般宁静性格。有老爷子撑腰,家中应酬她从不插手,终日在闺房写字、作画、绣花、弹琴。
新社会的风,吹不进她的绣房。
来俞州前的几个月,她大病一场。醒来后,旁的没有什么改变。却爱凑热闹了。听戏、饮茶,还会跟回国赋闲在家的白云展出去逛夜市……
无伤大雅的爱好,家人也不反对。她才十八岁。哪个年轻人不爱热闹?
白云归陆续派人回霖城打探她的消息,这便是传回来的全部。
可是来俞州的这位夫人。并不像与世隔绝了十几年的人。西洋传过来的吃穿用度,她极其熟稔。
白云归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下属却说过数次,他的夫人,枪法精准。
这才是白云归对她唯一困惑的地方。她若是被人掉包,自然应该谨慎,就算会开枪,亦不会表现出来,毕竟跟霖城的那位差太大,太惹眼,让人生疑;若就算她本人,她蛰居的那些年,又做了什么?那枪法又是何人所授?
“找到了他,直接送回霖城!”白云归语气依旧阴冷,“他这样闹,保不齐做出什么事情。有个三长两短,家族那边我交代不起!”
慕容画楼垂眸未语。
她退了出去,白云归洗澡换衣,微微眯了一个钟头,便听到管家说楼下开饭了。
白云归穿了件湛蓝色儒衫,风姿磊落,只是鬓角染了银色,眼底添了青霜。不管是春风得意还是壮志未酬,都挨不过岁月匆匆。
餐厅一隅,女子低声说着什么,声音轻软温和。
白云归进去的时候,慕容画楼忙起身迎他,笑着把她母亲与弟弟介绍给他。
那妇人脸颊圆润,肌肤白皙,绛色花铃稠衣衫,显得端庄温敦。只是那斜长的眸子,依旧如秋水湛湛,妩媚动人。饶是老练深沉,白云归也难掩错愕,“莹袖?”
慕容太太的闺名叫苏莹袖。
她原本就略带忐忑,被他一语道出名讳,满眸尴尬,两颐不禁绯红。原本想强撑大方叫声督军,此刻却全部哽咽在喉,喃喃不成语。
白云归惊觉失言,又见慕容画楼与白云灵的震惊,慕容太太的局促,朗朗一笑:“现在不能叫你的闺名了,亲家太太!”然后对慕容画楼道,“我真不知道,原来你是她的女儿……我们打小就认识,同窗念了好些年书……”
慕容画楼绵绵一笑,心底却生出异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