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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今早又如往常一样蹲在不合关的山峰上守着,心里早已感应到了青离的怒火,正焦急着呢,就见天边一抹通红的兽影迅速飞来,背上驮着白衣黑发的少女。

“你终于回来了!”青玄一下站了起来:“再不回来我可要被青离捉回去了……嗯?你的脸色怎么不大好?”

风衷落在山峰上,冲她笑了笑:“没什么,这里有我,蓬莱有事你便先回去吧。”

青玄点点头,招来云头,刚跃上去,又听风衷道:“回去后就说对我的事一无所知,青离应该会问你借血的事。”

她怔了怔,点点头:“我知道了。”

风衷与她道别,直到目送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往山谷里飞去。

栅栏院里的妇人们在忙着晾晒海水做盐,男人们好像都出去了,风衷走了一半收住了脚,转头回了自己的木屋。

推开小门,里面收拾的齐齐整整,肯定是明夷每日来做的。她倚着木墙坐下,阖目养神。

无妨,凡事总有转机,她从来不会把事情往绝境里想。

穷奇变作幼崽守在门口,怏怏地没什么精神,直到嗅到栅栏院里食物的香气才爬了起来,一溜烟朝那边跑了过去。

院子里的人一看到它便像是炸开了锅,明夷不出片刻就端了吃的小跑到了风衷的木屋外,敲了敲门:“神女,你回来了吗?”

“嗯。”风衷应了一声,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我没事,你们放心。”

“那太好了!”明夷听出她声音疲惫,没再叫门,走来窗边伸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她倚着墙闭着眼,脸色苍白不说,眼下还残余着血迹,不免心中惊惶,还得遮掩下去,捧着碗放在了窗台上,声音柔了许多:“神女饿了就吃点东西,好生休息吧。”

“好。”风衷歪过头快要睡去,不忘叮嘱一句:“近来少在外走动,我现在虚弱,你们要提防外人趁虚而入。”

“嗯!”明夷匆匆回栅栏院里安排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深夜,风衷觉得有些寒冷,陡然惊醒过来,接着便感觉到了腹中饥饿,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起身走去窗台,端起碗很快就将里面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穷奇趴在门口“噗嗤”低哼,调子似与往常不同,风衷朝它望了一眼:“怎么了?”

“嗤!噗噗嗤!”穷奇爬起来走到她跟前,在她衣摆上蹭了蹭。

风衷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背,觉得它身上很是冰凉,再摸摸自己身上,也是冷飕飕的,才醒过来时还以为是天黑了的缘故,此时再细细感受,分明四周都是阴寒气息,好似一下坠入了冬日。

她将穷奇抱在怀里捂了捂,它似乎好受些了,窜下地跑到门口,爪子扒着门合了起来。

风衷本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下它又不想让自己出去,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她走去门口将它抱了回来,放在兽皮上包裹好,还是开门走了出去。

无星无月,四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风衷撑着龙桑杖一步一步走得轻缓小心,眼神四下扫视,直到栅栏院外停下了脚步。

院内安宁,但这安宁不知能维持多久。她竖起龙桑杖,席地而坐,守在院外。

夜色浓黑如浆,越来越沉,已经到了第一缕晨光冲破这黑暗的关口,逢魔时刻到了,她睁开了双眼。

眼前一簇一簇亮起了幽蓝鬼火,犹如十里长灯,映照着从远处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身影。凄白的长袍,霜雪的白发,像是鬼魅又如同浮影,每一步轻无声响,却又沉稳有力。周遭的气势变了,沉闷压抑,透露着绝望,压制着微弱的生气。

“果然,如我所料,你没能登仙。”郁途一直走到了跟前,离她仅仅几步之遥。

风衷看着他,他的伤竟然好了,又恢复到了强盛之态,而她现在却正当虚弱。

风衷觉得他与以往大不一样了,上次能趁机冒充涂山氏进谷,这次又如此及时地紧跟而至,仿佛早已掌控着汤谷的一举一动一般。

郁途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必要再护着他们了,反正都是要随我一起下冥府的。”

风衷冷笑:“天就快亮了,我现在就算赢不了你,也能拖到太阳升起之时,你经得住消耗?”

郁途朝她走近一步,幽幽笑了起来:“天已经亮了。”

风衷一怔,抬头望向上空,依然暗无天日,却能感觉到晨间的海风吹了过来,顿时心中一沉。

所谓此消彼长,生死二神之间也是如此,她的虚弱无法助长生气,郁途的气势便会失去压制,达到巅峰。

“你要动手便动手吧,不用多费口舌。”风衷握住龙桑杖,手腕一转,生气震开他几步。

栅栏院里传出响动,几支火把亮了起来,明夷带着人冲到院门边:“神女!”

风衷道:“不要出来,守好你们的家。”

明夷转头吩咐全部拿起武器,细细看向神女对面的白影子,只被他盯了一眼便觉浑身发寒,分外的不舒服。

“凡人能守住自己的家?”郁途笑了一声:“这人间已经没有容纳凡人的地方了,天界也不会管你们,能庇护你们的唯有我,何不俯首称臣?”

风衷站起身来,拔出龙桑杖,“你说得对,凡间无法依靠天界庇护了,但也绝不会依靠冥界。”她侧头喊了一声:“明夷!”

明夷精神一振:“在。”

“从今日起,凡间今后不依靠天界,也不依靠冥府,独立于三界之外,凡人只靠自己,你便是人皇。”

“人皇?”明夷愣住了。

郁途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这八个凡人?就算自立为人皇,也做不到像当初的伏羲一样领着凡人崛起,凡人如何靠自己?”

明夷被这话激出了不甘,将火把递给身后的妇人,叫她们举好为大家照明,下令男人们随自己拉弓待命。

是神又如何,他们这一千多年来早已忘记了神仙给过他们什么庇护,就算是神女,也是凡人之躯,凡人就该靠自己!她咬了咬牙,盯着风衷的背影:“神女既然立了我为人皇,那我就接受了。”

乘雷抢先高喝了一声:“人皇!”

大家虽然还有不明白意思的,但也跟着高呼起来:“人皇!人皇!”

声音倏然终止,郁途只是稍稍抬了抬手,他们便如同坠入了冰窟,冻得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身没入一阵一阵刺骨的阴寒。

穷奇怒吼着冲了过来,从背后扑向郁途,却根本未能接近,凭空一头撞在了结界上面,弹出一阵幽蓝微光,接着是冲天的阴气,将它掀开。

风衷终于明白郁途为何独自前来,他已经不需要任何帮手,准备充分,志在必得。

“蝼蚁终究是蝼蚁,我就让你们看看,人皇是如何永绝人间的。”

凡人们更加觉得寒冷了,但顷刻间又有团团生气包裹而来,寒气褪去,顺着院外神女的龙桑杖引出。

“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当年护佑人皇的女娲之力。”风衷的指尖在龙桑杖上重重一划,指尖鲜血点在眉心,横杖身前,竖指闭目,轻念口诀。

冲天的灵气从她眉心里溢出,缠绕盘卷在她周身,赫然化为蛇尾,一圈一圈往上直达她头顶,显露了上半段人身的形态,浮在她背后庞然守护。

郁途被生生震退,摔出去很远,栅栏院里的凡人也都惊呆了,甚至有人下意识地跪了下来。

上方沉沉黑暗被灵气冲开,露出了一片透白的天光,风衷站在这片天光里,眉心殷红一点,脸色苍白晦暗,却神色凛凛,傲然不可侵犯。

郁途远远站了起来:“女娲之力是你最后的镇命术,你为了他们连这个都用了。”

“至少你今后都动不了他们了。”背后灵气呼啸而出,钻入了凡人们勃颈上的补天石里,风衷身躯一软,拄着龙桑杖稳住身形,而后提了衣摆,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地上,冷冷地看着郁途。

头顶的天光越来越亮,郁途携着黑暗朝她走了过来。

许多神仙都有镇命术,是最终以己身为代价的攻击术法,也就是最后一招。风衷作为种神,镇命术便是精血中蕴含的女娲之力。如今她将这最后的灵力都用来护住了凡人,他的确是动不了凡人们了,但没了这最后的倚仗,也意味着她大限将至了。

他阴沉沉的声音割裂黑暗,带着丝餍足:“我终于可以放心地碰你了。”

明夷领着凡人们冲出院来护卫神女,周身携带的灵力直撞过来,郁途收手,往后疾退避开,骤然消失无踪。几乎只在瞬间,风衷的脚下裂开了森森冥府入口,在阳光照下来之前,她倏然沉入了地底。

一群人慌乱地扑过去,那里已经合拢恢复如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风衷又一次摔在那座吊桥前,这次却是魂魄连同肉身一起,来的还是真正的冥府。

法宝可以勉强维持些灵力,她将蓝玉瓶取出来托在手里,另一手撑着龙桑杖站起身,立在吊桥边望过去,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当初元虚界里的预示是这一幕。”

有些事就算是注定的她也要去闯一闯,死才是追求生最大的心魔,就算无法战胜死,也要留下生的希望,那才是真正克服心魔。

她一手托着蓝玉瓶,一手持着龙桑杖,踏上了吊桥。桥身微微摇晃,尽头里走出了郁途,朝她伸出手来,嘴角带着极其清淡的笑,像是生生挤出来的。

三界之内的生灵没有敢妄动镇命术的,有的是临死不甘的最后一搏,有的终其一生也不会用出来,只有她会毫无保留地为了几个蝼蚁用出来。

在他眼里这是愚蠢至极的做法,但这才是风衷,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却只惦念着凡尘安稳的上古种神,反倒觉得正常了。

风衷到了他跟前,仅存的一丝灵力在法宝周围缭绕,但对郁途而言根本没有威胁,他揽着风衷的腰时,她眉眼森冷却也无力阻止了。

幽幽鬼火在两侧浮动,照亮了前路,郁途拥着她缓缓前行。走完吊桥,穿过黑暗,行走了很久,幽蓝鬼火映照出前方森森沉沉的朱木大门,像是巨兽张口。郁途搂着她迈脚进去,里面是冥府的正殿。

空旷的正殿里除去几根高大的圆柱之外,就只有一张冥神处理事务的桌案。桌案后方竖着一扇高大的屏风,上面雕刻着上古蛮荒时期三界混乱的场景,这混乱最终因为天地人三界分治而归为安宁,而这也正是设立冥府的意义所在。

生不该接触死,也不能接触死,但她现在却身在冥府,多么可笑。

绕过那巨大的屏风,后面布着结界,郁途抬手一挥,领着她穿了过去,犹如一头扎进了森幽的潭水,里面是阴寒昏暗的山道,不知走了过久才走完,到了山腹一般的深处,眼前忽然明亮了许多。

地上流淌着一条河水,穿山而过,那是忘川河,头顶上方有什么照着,河水在这光亮下泛着蓝幽幽的光。

“你看那是什么?”郁途抬手指了一下上方。

风衷抬眼望去,山洞顶上悬着一面平整光滑的铜镜,发出晕黄的光亮,照着她苍白的脸。

光晕一荡,里面露出了人间的场景,汤谷不合关的山谷之内,栅栏院前,凡人们在焦急地呼唤着她。

“这是悬镜?”

郁途轻轻笑了,“没错,天界的悬镜已经没用了,我的神力已经足以在冥府中撑起一面新的悬镜,现在已经能照出汤谷情形,很快便是整个人间,最终是天界,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执掌三界了。”

风衷浑身发冷,不只是因为身在冥府的缘故,更因为此刻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郁途见她一直盯着悬镜,沉沉笑了一声,一手揽着她,一手凝起二指指着悬镜,立时一股蓝幽幽的水流自他身后的忘川河中被引来,往镜中而去。

风衷想拦住他已经来不及:“你想干什么?”

“断了你的念想。”

镜中刚刚恢复正常的天色又暗了下来,好似要下雨了一般。正在四下搜寻着风衷的凡人们从各个方向聚集回山谷中,齐齐摇头,一无所获。忽然他们的头顶真的下起了雨,他们震惊无比,高声呼喊,兴奋难言,有的甚至还跑回去拿了器皿出来装水。

脖颈间补天石里的灵力倏然冲出来卷走了那阵雨,乌云散开,重新露出了日头,凡人们转着头四下张望,直到抬着手再也感受不到雨了才失望地垂下了手。

“算了,也许以后还会下的。”明夷摆摆手,将弓箭背在肩头,看了看大家,忽然茫然地问了一句:“我们一直在山谷里转来转去做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斩贺皱着眉望了望四周:“好像我们是出来找人的。”

“对对,好像是找人……”乘雷挠着头想了想,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怪了,我们要找谁啊?”

明夷伸指将眼前的人都清点了一遍,八个人不多不少:“不少人啊,回去吧,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哦……”大家都转头往栅栏院里走,只有斩贺还在盯着周围古怪地看来看去:“找谁来着?”

“走吧。”明夷唤他。

斩贺抓了抓脖子,转头跟去了她背后。

悬镜中的景象隐去,恢复了晕黄,照出风衷冷冷的双眼,郁途的手就紧紧扣在她腰间。

“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会记得有过一个相助过他们的神女,曾经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已被遗忘了。”

风衷用力拂开他搂着自己的手,拄着龙桑杖支撑住身躯不倒:“那又如何,忘了就忘了,我并不需要他们谨记。”

郁途抬手,掌心多了一只玉盏,里面盛着幽蓝的忘川河水,他贴至风衷身后,扣她在怀里,端着玉盏送去她唇边:“你也该将人间的事忘了,将你身为种神的责任也忘了。”

风衷紧紧抿着唇,提起灵力推开了他的手,玉盏摔落碎了一地,她自己也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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