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宋之问的《渡汉江》古今以来,特别是后两句曾经是多少离家人的心情写照。
年头年尾算起来,今年是第三年。
夏珂坐在车里心情很紧张,等到车子从门扁经过,更是紧张不安。这种复杂的心情,苏哲能够理解。就像当日他回家一样,望着村里熟悉的景物,无从说起。
只是他跟夏珂不一样,她面对的是父母。
几年来,毫无音讯,说不定连家人都以为她不在了。不过四月清明回来那一趟,苏哲相信关于他们之间的消息肯定传到夏珂家人耳中。
回来前,夏珂曾试过给家里打电话。原来是座机,打电话过去却传来停机的消息。三年没消息,没有手机号码。夏珂知道身为女儿,她心肠确实够硬。
她没得选择,当日从跟苏哲从苏兆明家里逃出来就预定会是这样子。
沿着熟悉的水泥路回去,比起那个时候因为苏光迎亲路上出车祸身亡为了尽孝出来前看到的水泥路,如今三年过去,凹凸不平的地方一大堆,甚至有很多裂开一条大缝,也没有人修补。
几年来,路的两边建了不少楼房;还有很多原本是一层平房,如今都盖上两层。
熟悉的路况,熟悉的楼房,看着没什么变化,其实早就不知变化成什么样子了。夏珂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几年没见的父母,比起见别人,这个时候她更害怕看见父母。
车子在家门口停下来,夏珂解开安全带迟迟不下车。
“不用怕,一切有我。”苏哲给夏珂壮胆子。
夏珂冲他微微一笑,透过车窗,发现眼前的房子与他住了二十年的房子不一样。那个时候只有一层楼,还没有贴瓷砖。可是眼前这栋房子是两层楼高,不单换了门窗,连同外面都装修过。
夏珂从车里下来,站在原地,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
“怎么了?别不是不认得家门了。”苏哲轻笑道。他没来过夏珂家里,也不知道她家的情况。
夏珂被说中心事,脸一红低声说:“真是认不出来了。以前我家里是一层楼,而且还是黄泥刷的墙。现在眼前这栋房子全换了样,真不太敢认。”
苏哲其实明白,夏珂不是认不出自己的家,而是害怕看到家人那一幕,不知该怎么做。
走到家门口,夏珂正在踌蹰时,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妇女。穿得很普通,脸上有时光留下来的刻痕。头发盘旋着,腰间围着条围裙,看样子是在厨房干活,听到外面有声音,就走了出来。
夏珂在中年妇女脸上看一眼,眼睛顿时红起来叫道:“妈......”
只是叫一声,夏珂喉咙像被什么卡住,眼泪漱漱的流下来。
中年妇女愣了下,等反应过来,惊讶的表情又带着激动:“珂儿,你回来了,你总算都回来了......”
夏珂三步做两步小跑过去,抱着中年妇女痛哭着:“妈,女儿不孝,这么久才回来看你......女儿不孝......”
夏珂一家有四口人,父亲夏山涛,母亲许木梅,还有一个弟弟夏学才。夏山涛从生下夏珂就想要个儿子,夏珂从出生就一直嫌弃,连尿布都不曾换过。直到夏学才出生后,更是三千宠爱都在儿子身上。不管他想要什么,夏山涛一定会满足他。
反倒是夏珂,做错一点事,不是挨骂就是挨打。
特别是她高中辍学后,夏山涛嫌她是女儿身,在家里多呆一天就多浪费一天粮食,让媒婆随便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
自从第一个相亲的男子出意外,又相继有两个人出事,克夫命的说法传出去后,夏山涛对夏珂的态度几乎是动不动就挨打。
苏哲到现在还记得,当日夏珂提着行礼来大伯家替堂哥尽孝,那时也是这个季节,手臂上还能够清晰的看到她被打的棍痕。而夏珂无论是见到谁,总是惊慌,做事情天天担惊受怕。
少年的情愫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在心里悄悄生起萌芽,所以当大伯趁着酒醉要对夏珂做出猥亵行为,会毅然拿起扁担从他的头上砸下去,不管任何后果。
逃出去才感到害怕,不知那一棍有没有把大伯打死。
失明前,夏珂曾问过他有没有后悔那天的行为,当时苏哲回答得很敷衍。如今再问一次,他的回答必定是干脆而坚定:不后悔。
甚至时光可以重头,还是会那样做。因为那个时候,少年的情感充斥着头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将那个见到人都害怕的女子保护起来。
两母女抱头痛哭一阵子,估计是听到哭声,左邻右舍有人走出来。
有人认出夏珂,一个个都感到惊讶。如果是外出打工的人回来,大家不会如此惊讶。夏珂勾引堂小叔子偷走屋契逃走,消息早就她家这边传开了。夏山涛早就放言,如果夏珂敢回来,势必会将她的腿都给打断。
偷屋契是另外一回事,与堂小叔勾搭上,这个让夏山涛颜面无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许木梅让夏珂进屋,苏哲从车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跟着进去。大家认识夏珂,苏哲就不认得。可是小镇的人,就算“别摸我”早就满大街跑了,如果有人开着,一样是那样羡慕。
“夏珂不是说跟堂叔勾搭上了吗,那个开宝马的年轻人是他谁,难道是她男朋友抑或是老公?”
“嘘,说得这么大声,小心等会惹架吵。”有人提醒。
“怕什么,夏珂勾搭堂叔,又不是秘密。不过她还是有点本事,这都吊到金龟婿了。”
“我看不是,你家六姑不是有个女儿嫁到竹园村吗,她说夏珂真和她小叔子在一起,在村里都公开了。而且她小叔子好像很有钱似的,都开奔驰的......”
外面人议论纷纷,进家里的夏珂反倒坐立不安。以前就是让夏山涛经常打骂,也不会像今日这样子拘束。
看到许木梅从厨房里出来,夏珂连忙站起来,拎着桌子上的东西说:“妈,这是买给你和爸的......”
许木梅拉开袋子看了下,尽是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嘴里埋怨道:“回来就回来,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不多,几年没回来看你们,又不知道家里缺什么,就随便买一点。”
许木梅拿着东西去放好,出来后不知道说什么。几年不见,连母女之间都变得生疏。
大家不说话,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隔膜感越来越大。
“妈,爸呢......”
“珂儿,这位是......”
母女俩同时开口。
夏珂介绍道:“妈,这是苏哲。”
“苏哲......”许木梅嘴里喃喃的念着,突然想到什么问,“那他是......”
“是的,他是苏光的堂弟,我现在跟他在一起。”夏珂替许木梅把说完。如果是以前,夏珂恨不得用一千个谎言去掩饰她跟苏哲之间的关系。
如今这些都过去了,不管他们之前的关系是否能够让世俗的眼光接受,说出来让她更加舒坦。
许木梅脸色有点难看,夏珂偷走苏兆明老家屋契跟堂叔逃走这事不是秘密。几年来,让人找过夏珂,没有音讯。为娘的,不管女儿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始终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
这两年来,关于夏珂的消息有很多。
有人说她因为怕让苏兆明发现在外省打工,也有人说她因为偷盗给抓起来,甚至还有人说她死了。许木梅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只是夜里每每想到没有音讯的女儿,总是会被惊醒。
可是这份担忧不敢在夏山涛面前显露,甚至他跟外人将女儿骂得难得至极之时,还是帮忙骂。再久一点,夏珂甚至连一个报安的电话都没,连她都觉得女儿真出事了。
直到今年四月份,清明过后有人传夏珂跟着堂叔回去拜祭父母,具体情况不知道,只是有一点坐实了,夏珂真的和堂叔在一起。
世俗的道德观念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可是女儿依然没有消息。夏山涛早放出话,就算女儿还活着,也当没生过这种不知廉耻,道德败坏的女儿。
从许木梅眼里的神色,夏珂猜到她此刻想着什么,目光坚定说:“妈,不管你们怎么想都好,当初我没嫁给苏光,我如今跟苏哲在一起并没有错。如今让我重新选择,我依然会跟他在一起。”
“好你个扫把星,做出这种羞耻的事情,还不知悔改说这种话!”
从玄门处,一道气急暴躁的怒骂声传过来。夏山涛手里拿着条棍子怒气冲冲的跑走过来,“你这个不要脸的还敢回来,夏家的面子都让你丢光丢尽!看我今天不把你打死,怎么对起住夏家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