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玉无玦正坐在书案后面查看这一个多月来的各种军报,他看起来全身心都放在了桌子上的折子上,不过,唇角却始终挂着一抹浅笑,若是了解他的人,并不难看出来,或许,晋王殿下的心思,已经不在眼前的折子上。
外边,玉无痕正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人还不见,声音就大喇喇地传过来了,“四哥,四哥……”
待到跨入书房的时候,一张折子猛地扑面而来,已经锻炼出了一些身手的玉无痕忙用手捏住,下意识的动作不是对自家四哥表达不满,反而是将折子打开,轻咦了一声,“南华……有什么动静?”
不过又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玉无痕并不放在心上,总之南方向来有大军镇压,何况今年还有二皇兄过去压阵,就算南华真的有什么动作也要掂量一二,还有前一个月北燕的前车之鉴呢。
“什么事?”玉无玦头也不抬地问道。
玉无痕一拍脑袋,“被四哥一打岔,我差些忘记了,四哥……阮弗回会永嘉了你不知道么?”
玉无玦猛地抬起头来,脸色也沉了几分,“什么时候的事情。”
“嘎?四哥你竟然真的不知道?”玉无痕有些意外,不过看到玉无玦的冷眼,又赶忙道,“我刚刚从城外回来,恰好遇上她,她说已经和大皇嫂道别过了。”玉无痕有些不解地道。
只见玉无玦皱了皱眉头,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而去,恰好遇上往书房而来的逸王和逸王妃,玉无玦只瞥了两人一眼,便直接擦肩而过。
逸王妃忍不住摇了摇手中的信封,“四弟……”
然而,玉无玦只看了一眼,上面隽秀熟悉的字体在他眼底翻滚了一遍,他已经朝着马厩而去,不多时,祁城内的人只见一匹快马朝着城门飞奔而出,马上的男子薄唇紧抿,浑身带着一股让人不敢近前的煞气。
知道这人是谁的人心中忍不住泛起担忧,晋王殿下这样急匆匆,难不成又要开战了么?‘
当然不是要开战了,这匹马出了城门便朝着永嘉所在的方向而去一路疾去,可跑出是几十里,茫茫天地之间,却未能见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阮弗拉住了身下的马儿,站在山道之上,看着远处空旷的道路上,一匹似是有些烦躁的马儿不停地在原地转圈,马上的人身形熟悉,阮弗的眼神有些复杂,轻叹了一口气,不再看那一处,转身对着身后的盼夏和青衣道,“我们走吧。”
阮弗自认不是一个接受能力不强的人,否则也无法真的面对自己这张脸了,但是……实际上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躲藏一些什么,玉无玦已经起了怀疑,并且毫无缘由地坚信自己的怀疑,这一点,她能如何?可有一点她很明白,那就是厮人已矣,过去与现在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激流汹涌的江河,谁也跨不过去。少年时期的旧梦,早就该醒了,她是阮弗,辰国右相府的嫡女阮弗。
青衣和盼夏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昨日阮弗去洒下了孔老先生的骨灰回来之后便与她们说第二日便回永嘉,此时,他们自然知道远处那个人正是晋王殿下,不过阮弗不欲说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多问,深吸了一口气,盼夏道,“小姐,我们直接回永嘉么?”
阮弗点了点头,“直接回吧,已经离开了这么久,不知道永嘉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好。”
另一边,玉无玦知晓,这么快的时间之内不可能让他追赶不上阮弗,既然看不到,想起这个女子通身的本事,便也知道了,若是她是故意地,只怕也是不想让他找到罢了。
于是,打马出去的晋王殿下又快速回了城中,只是……原本的玉无痕以为再次回来的玉无玦会脸色很难看,却见自家四哥的神色,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看啊,温润如玉的面庞,俊雅无双的神色,唇角还带着一抹极浅的笑意,“四哥,你追上阮弗了么?”
玉无玦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玉无痕当即也不敢多问了,只跟在玉无玦的身后,满脸疑惑。
回到书房,拆开逸王妃带来的阮弗的告辞信件,玉无玦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已经不为不告而别匆匆离去的人感到任何不快,逃跑么?若是心中真的如同她所言的一般坦然,为何不敢当面告别,又为何匆匆离去?
回去的时候虽然不同于来时一般匆忙,但也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阮弗才出现在了永嘉城外的宣慈寺中。
当初所言的为祖母祈福诵经三个月的时间,到了如今,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回到了宣慈寺之后,寺中皆是静悄悄,盼夏去打听了一番之后方才知道,原来右相府真的没有派人来看过她这个在寺中为祖母祈福的大小姐,虽然知道不来人是最好的,但是对于盼夏来说,却是不乐意,右相府如此做,也实在是太难看了吧,不过阮弗可不在意这些,安抚了小丫头两句,便又继续在宣慈寺之中悠闲度日了。
祈福?就算她祈上三五年,阮老太太的身体也不可能会好转,原本就已经是垂垂老矣的人了,正是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即便再做这些折腾,又有什么用呢?
已经进行了几个月的整顿吏治,永嘉城内的情况,如今在济王殿下的手中也掌控得很好,一开始出现的皇子之间借机争斗的现象也在阮弗离开之前稳住了,后面虽然不可能全权杜绝,但是随着前一段时间对一些明知故犯的人进行打压之后,便再也不会出现如往常那样明目张胆的情况,如此一来辰国朝中的风气,也渐渐显现出一种新的气象。
白饮冰出现在远在千里之外地祁城,并且间接造成了祁城之战中北燕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事情果然相隔了千山万水之后并不能在歌舞升平的永嘉城内惊起任何涟漪,永嘉皇城里的说书先生可以把祁城之战描述得天花乱坠,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在这场影响了北方多年格局的战役中,曾经有过一个女子,发挥过不可或缺的作用,直到后来,孟长清真正面世的时候,许多人才将许多已经遗忘了的东西,渐渐回忆起来,后世的史书上也才记上浓墨重彩的一幕。
不……或许有个人会觉察出一些什么的,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但阮弗不会知道,在她尚未回到永嘉的时候,祁城而来的一匹快马加急的信件已经匆匆往御书房而去,元昌帝看着被放上了快件标志的书信,有些疲累地摇了摇头,安静空阔的御书房大殿之中,元昌帝将那封出自晋王之手的书信看了又看,最后只剩下一声略带苍老的叹息望往着空旷旷的御书房大殿,年过半百的皇帝,神色中多了一些欣喜的同时,也多了一些苍老。
元昌帝喃喃出口,“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小子第一次给朕的书信,竟然是为了一个丫头。”说罢,又哼了一声,“让朕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轻举妄动,这是什么话,是一个做儿子的该说的话么,朕看起来是如此轻举妄动的人么?”
与元昌帝一般年龄的安成躬身站在元昌帝的身后,对于元昌帝先是喃喃而后略微激动恨不得抽晋王殿下几鞭子的话没有任何动静,因为他知道,自己跟随了半百岁月的这位主子,在这种时候是不需要别人说什么的。
元昌帝当然也不介意,发觉玉无玦不在,自己就算生气也无趣得很,转头睨了一眼安成,“阮弗,就是阮嵩那个养在外面多年的嫡女?”
“是。”安成躬身道。
元昌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又是笑一声,帝王的威严在胸腔的笑意之中轻发出来,“朕看,阮嵩也是老了,放着一个如此出色的女儿不理,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顿了顿,元昌帝又道,“不过那丫头怎么就跑到北方去了,阮嵩竟然也没有动静。”
安成但笑不语,元昌帝睨了他一眼,“朕知道,这外边的风吹草动,你比朕还清楚呢。”
安成忙弯腰道不敢,不过还是道,“陛下,奴才听说,那阮大小姐在花朝节后不久便前往宣慈寺为祖母祈福了。”
元昌帝听罢,眼中流过一抹了然,无声笑了一声,“阮嵩啊,真是……”
安成躬身不应。
元昌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这段日子,齐妃召见过阮家二女多少次了?”
“陛下,奴才着人去问宫门守卫。”安成道。
元昌帝轻哼了一声,睨了一眼神色恭谨的安成,“你这内宫总管这点小事都不知道,还想来唬朕?”
安成听此,赶忙跪下,“陛下冤枉,奴才一心一意只为陛下,只守在陛下的跟前,宫中那些事情,奴才哪里知晓。”
元昌帝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跪在朕的跟前,朕看着脖子酸!”
虽是如此说着,可了解元昌帝的安成知道,元昌帝并没有就此动怒,这位皇帝,若是真的动怒了,就不会还有心思这样问罪于他了。
叹了一口气,元昌帝道,“罢了,若是齐妃真想让那丫头做了楚王妃,朕也不是不给。”
顿了顿,元昌帝像是自说自话一般,“白饮冰,这丫头,藏得好深。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去招贤馆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少年么,朕真想不到,竟然是她,那时候朕就想,这般出色的人,会不会是莫如……”
说道此处,元昌帝猛的一拍桌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吓得守护在御书房外的人心儿一颤,以为皇帝陛下又发了什么怒火一样,安成才刚刚站起来,复而有跪下,“哎哟,陛下啊,您这是怎么了?”
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元昌帝眼中并没有怒气,反倒是升起一抹类似于恍然大悟的神色。
“哈哈哈,朕说呢!”元昌帝朗声一笑,倒是让跪在地上,几番见了皇帝反复神色的安成,疑惑不解
阮弗回到永嘉的时候已经过了七月,待到七月中旬的时候,右相府那边终于来人接大小姐回府,因为,虽然大小姐为祖母诵经祈福的孝心很感人,但是,终究抵不过祖母年迈,老太太已经处于出气多进气难的状态了。
但是,阮弗离开了右相府三个多月的时间,倒是让不管是阮姝还是阮嫣都活得比较风生水起,至少,突然消失在众人面前的辰国国色,再也引不起更多人的视线和关注了。
阮弗坐着马车回到右相府门口的时候,正见阮嫣从马车中被人扶着走出来,阮嫣今日的装扮有些隆重,脸上也淡淡施了一袭粉黛,比起以前阮弗所见的病容,更多了几分神采,只从她的神情之中就能看得出来,阮嫣的心情很好。
见到阮弗回来,阮嫣有些意外,“大姐姐,你回来了?”
阮弗淡淡点头,“是啊,二妹这是?”
阮嫣低头一笑,面上多了一些难掩的羞意,“我今早奉旨去见了齐妃娘娘,这才刚刚回来。”
本以为会从阮弗的神色之中看到别的类似于羡慕或者疑惑的东西,但是阮嫣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看懂阮弗平静的神色,若说还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大概就是眼中浅淡的了然,似乎对于这件事,仅仅停留于表面的知道了,而不会去想究竟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果然是不懂永嘉的生存之道,阮嫣低垂的眼眸划过一抹浅淡的轻蔑,“大姐姐,我们先进去吧。”
阮弗点头,当先朝着府门走了过去,还没有进去,却见里边的温氏被阮姝扶着走了出来,“嫣儿。”
见到阮弗的时候,温氏面上温和地笑意微微僵硬了一下,“弗儿也回来了?”
“夫人。”阮弗淡淡避开了走出来的温氏,身后的阮嫣已经盈盈走上前来,“娘。”
温氏走上前去,拍拍她的手,“快去见你祖母,好让她高兴高兴,既然弗儿也回来了,也一并去见你祖母吧,她知道你出府为她祈福,定会高兴的,届时说不定身子就好了许多了。”
回府了,的确该是去见阮老太太的,加之温氏都已经这么说了,阮弗自然不会就这样回了自己的院子,当即便与温氏三母女朝着老太太的院子而去了。
老太太如今已经不能说什么话,不过,还是能够听到温氏三母女在说什么的,说到阮嫣被齐妃邀请入宫,并且赏赐了许多东西之后,便是病中的老太太面上也露出了苍老的笑意,虽然不能说话,不过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有多么高兴了。
其实也是,阮老太太这大半生都以右相府的荣耀为中心,以自己儿子的前程为中心,此时听到这样的消息还能不知道齐妃的意思么,而楚王虽是纳了两名侧妃,正妃之位却还空悬着,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八月十五,楚王便会回朝了。
所以,齐妃此时此刻的动作,已经无异于昭示了一切,她就是要为自己的儿子选一个楚王妃。
阮弗静静坐在一旁,进来之后除了与阮老太太问过安,便不再多言,三个月不见,阮姝与温氏和阮嫣之间,似乎也没有了当初隐隐表露出来的不快,其实也是,若是阮嫣被齐妃看中,阮姝但凡是聪明一点的都不会与自己的这位亲姐姐交恶。
因此,看着阮弗沉静的样子,阮姝笑道,“姐姐,大姐姐为祖母祈福了三个月,想来也是很辛苦,齐妃娘娘既然送给了姐姐这么多的礼物,不如也送给大姐姐一些如何?”
阮嫣顿了顿,温和一笑,“三妹说的是。”接着又看向阮弗,“大姐姐缺什么的,待会到紫嫣阁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跟我说,我送给大姐姐,咱们姐妹之间,就不必见外了。”
阮弗淡淡一笑,“不必了,既然是齐妃娘娘送给二妹的,二妹好好保留就是,不若拿一些过来给祖母,让祖母高兴高兴,才不错。”
阮嫣神色微顿,面上有些不好看,“大姐说得是。”
阮姝本想以此来膈应阮弗,却不想阮弗的态度冷淡至此,只轻哼了一声,便不欲做理会了,老太太身子不好,加之心中高兴不免激动而疲累,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继续休息了,阮嫣从老太太的床榻边上站起来,只是,才刚刚站起来,便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几乎软倒在地,原本算是平常只是略微带了一点病弱的神色,此时此刻也突然变得苍白了起来,一手捂着胸口好像下一刻就要出事了一样。
“姐姐!”
“嫣儿!”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阮姝与温氏皆是一惊,坐得比较靠近的温氏已经快步走上去,扶住的阮嫣,可能是真的太过着急了,竟然一把挥开被吓到了的阮姝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阮姝面上划过一抹不甘,咬了咬唇,对着门口已经出现了的丫鬟,高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大夫!”
坐在门口的丫鬟见此面上难免有一些慌张,但还是很快便有人跑出去了,温氏一面扶住阮嫣,一面不断安抚道,“嫣儿,别怕,你不会有事的啊,不会有事的……”
温氏的声音中还带着一抹颤抖,阮弗在一旁皱了皱眉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阮嫣发病,她虽是不懂医术,但多少也看过一些医书,说不上精通但终是因为当年体弱的原因而渐渐有久病成医的趋势,看了阮嫣如今的状态,也知道了阮嫣的身体并不太好了。
温氏很快就着人将阮嫣带回了紫嫣阁之中,只是离开之前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阮弗,并没有多说什么,阮弗并不多做理会,既然如此,自然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接下来,右相府之中便是一阵短暂的纷乱,因为阮嫣的病发,府中的府医纷纷往紫嫣阁而去,便是后边阮嵩回来了,都不理其他往紫嫣阁去了,并且在进去不久之后,又着人进宫请了太医出来,一时之间,整个右相府透露出了一种看起来并不合时宜的热闹。
这种时候,阮嵩自然也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来接受自己离家已经三个月的大女儿的问候,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这个大女儿的存在,阮弗只在紫嫣阁停留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浅云居之后,看着阮弗静默不语,青衣道,“小姐是在想二小姐的病症么?”
阮弗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一直以来我只知道阮嫣是身体病弱,是因为温氏头胎不当而造成的却也从未去了解过阮嫣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今日一看,却觉得远远不是因为不足引起的。”
“小姐是有什么怀疑了么?需要青衣去查探一番么?”
阮弗摇了摇头,笑道,“倒是没有什么怀疑,温氏或者阮嵩看起来都不会拿阮嫣的身体来开玩笑,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什么?”
阮弗似乎是想了想,才道,“虽然知道这么想有些不太厚道,不过……我觉得很奇怪,以阮嫣的身体状况来说,连一个健康的人都不算,单单是病弱的症状,任何与她相处过的人都能一眼看得出来,但是……既然如此,齐妃为什么还那么看重这位阮嫣,还有父亲,明知道阮嫣身体不好,却还是将所有心力放在了培养阮嫣上,难道不比一开始就培养阮姝更好么。”毕竟阮姝与阮嫣,也不过是差了两岁而已,两岁的差别,完全可以在两人幼时的时候就进行定向的培养。
可是现在看来,不仅没有,反倒是阮弗认真思虑了一番之后,觉得明面上阮嵩都很疼爱这两个女儿,但是……阮弗觉得有一点差异,那就是阮嵩对阮姝和对阮嫣,明显有态度上的差异。
一开始青衣并不觉得,但是此时听到阮弗提起,也微微皱了皱眉,“二小姐在京城之中才名颇盛,对此,大家只会习以为常吧。”
习以为常么?阮弗不知可否,只是摇了摇头,这种关系颇深的事情只是习以为常?齐妃倘若真的要给自己儿子选一个正妃,会选一个可能随时都一命呼呼的人?显然并不太可能,还是……难道是因为知道阮嫣或许活不长,为自己选这个一个儿媳妇,来表达低调之类的感情。
阮弗轻笑一声,显然已经推翻了自己所有的这些想法。
看来,这右相府,也是处处透露着诡异呢。
“小姐,需要暗中注意么?”
阮弗眯了眯眼,“还摸不清楚,还是不要先不要妄自出手比较好,不过……先暗中观察一阵吧,看看有什么怪异之处在决定下一步如何走。”
青衣自是点头退下了。
另一边,紫嫣阁之中已经渐渐沉寂了下来,整个紫嫣阁之内,除了静静躺在床上,看起来安静无害的样子,隔着一座屏风的外室,还坐着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一个身形似乎与永嘉人有些不同的中年老者,看起来须发灰白,穿戴一身粗布棉麻织就的衣服,可整个人看起来却并不邋遢,反倒是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只是……这老者鼻梁硬挺,两颊微突,看起来,竟多了一些异族风情的模样。
阮嵩眉头紧锁,看着坐在前面的老者,“公羊先生,小女如今的状况如何了?”
公羊先生摸了摸灰白的胡须,双目微阖,双眉之中带着一股小小的凝重,“相爷,老朽一年前便已经说过了,近一年的时间之内,二小姐应当在府中好好休养,切勿烦心其余的事情。”
温氏接口道,“嫣儿的确是好心休养,只是,这两月出门了一趟,难道连出门都不行么?”
对于温氏的怀疑与反驳,老者明显感到不悦,但碍于眼前这两位,只好冷哼道,“如今是关键时期!”
温氏哑口无言,知晓是自己是太过关心女儿所致,阮嵩却是显得比较沉静多了,“先生只需告诉本相想,何时可以换血?”
老先生似乎是沉吟了一番,“应当在此后半年至一年之内便可,不过,此后半年之内,应当好好休养,另外……换血的那一位……”
温氏忙接口道,“我们已经找到了。”
老大夫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亮光,不过很快消失,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不过……老朽先开一副药方,此半年之内,以这副药方滋养那位献血者,届时,也有利于令爱的身体。”
阮嵩点了点头,良久之后才问道,“如此之后,献血者将会如何?”
老者微微摇了摇头,“一切只能听天由命,或者缠绵病榻疼痛不休,或者……慢慢枯死。”
没有说下去的话,阮嵩却是听懂了,也就是说,就算不死,与死去也没有多大的差别了。温氏闻言,猛地看向阮嵩,眼中升起一抹担忧和不安。
可却见阮嵩眼神平静,张了张口,温氏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紫嫣阁之中又沉静了下来,薄暮将起的时候,阮嫣静静睁开了眼眸,守护在一旁的丫头醉儿,细心地上前为她扶好引枕,让她靠躺得比较舒服一些。
醒过来的阮嫣,已经没有在初初晕倒的时候那么脸色苍白了,此时此刻因为刚刚睡醒的关系,两颊微红,看起来起色仿佛是好了许多一样。
“醉儿,今日爹和娘说了什么?”
喝过一盏茶之后,阮嫣靠在床上,轻声问着伺候在旁的丫头,醉儿是她身边的亲信,许多事情,都是知道的。
醉儿也不含糊,将阮嫣睡着之后,屏风外边发生的事情与阮嫣说了一遍。
阮嫣听罢,似乎也不感到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小姐……”
阮嫣唇角升起一抹讽刺,“既然如此,这段时间就多去浅云居坐坐吧,当是全了这些年同一个父亲的姐妹情分了。”
醉儿偶尔会见到自己的小姐并不如人前表现得那么温和柔弱的时候,但此时此刻听到阮嫣这么说,眼中仍旧是划过一抹惊讶,阮嫣却是闭了闭眼睛,轻轻靠在床榻之上,轻柔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几乎没有在人前表现过的阴冷,“醉儿,这具身体我已经受够了,我想活下去……”
醉儿心中一颤,却是低头不语。
再回到永嘉城之后,当初在花朝节上产生的热闹,早已消失无影无踪了,倘若阮弗不出门,恐怕永嘉城之中也不知道这位右相府的大小姐又重新出现在了永嘉城之内。
与晋安郡主走在永嘉城最热闹的街市上,两个容貌不凡的女子自然引来少人的侧目,不过,永嘉城里,一块砖头砸下来,十个有八个非富即贵,所以,倒也没有人上来随意唐突。
晋安郡主再次见到三个月不见的好友,心情显然很愉快,“你这祈福也去得太久了些,我看,右相分明是见你风头胜过了你那二妹,因此才让你出去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便往宣慈寺去找你了。”
阮弗淡淡一笑,“待在永嘉城内久了,出去住一段时间也还不错,何况,就三个月罢了,你若是去了宣慈寺,只怕长公主是要责怪我了。”
晋安郡主停下脚步,有些怀疑地看了阮弗一眼,阮弗被她看得有些不解,“怎么了?”
晋安郡主语气奇怪地道,“阿弗,你到底记不记得你刚刚回到永嘉还不到两个月就离城了?”
阮弗一怔,继而眨眨眼,笑道,“其实哪里都一样啊。”
晋安郡主定定看了阮弗一眼,最后只能无奈一叹,继续往前走了,“其实说来,你不在的这三个月的时间倒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对了,你还记得罗洛么?”
罗洛?阮弗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想起了这号人物,“当然记得,御史台罗大人的女儿,怎么突然提到她了?”
晋安郡主冷冷一笑,“这几个月六哥不是在整顿吏治么,御史台那边自然被狠狠修理了一顿,不过你猜怎么着,罗御史也不知哪里来的消息,竟然在危急关头一口咬定朝中的几位大人有同流合污之类,一张嘴说得有声有色,原本以为不过是罗御史兔子急了乱咬人,没想到,六哥与三哥查证之后,竟然真的发现不仅仅是同党,他们甚至沟通外敌,这件事让陛下气了好一段时间。不过罗御史却也因此并没有得到太重的惩罚,保住了自己。”
阮弗听罢,眼中有些微妙的意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晋安郡主努努嘴,明显是对罗御史突然翻了一局感到不高兴,“一个月之前了,那时候这件事还引起了不少纷争,不过……现在已经渐渐退了下去,不过因为这件事,现在……”
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本来朝政的事情就不是女儿家应该关心地,晋安郡主赶紧止住了要说下去的话,只道,“我就是随口说说,真是便宜了那罗御史了。”
阮弗自然知道的,既然查出了朝中的官员与外敌有联系,朝中自然会人心惶惶,如此情况之下很容易君臣相疑,对朝政自然不好。
不过显然这些也不是该和晋安郡主说的,阮弗只笑道,“看来,你是真的很不喜欢罗御史一家。”
晋安郡主如同捣蒜一般地点头,“四哥说那老头惯会嚼舌头,以为全天下就他说的都是对的都是有道理的,一点芝麻绿豆的事情也仗着言官无罪的权利说得跟一个西瓜似的。”
阮弗听罢,忍不住轻笑了出来,她敢肯定这不是玉无玦的原话,不过……听晋安郡主提起玉无玦,蓦然想起祁城外的某一幕,阮弗到底再没有接过这个话头。
两人也是许久不见,因此才出来见一面罢了,晋安郡主显然不想再继续说前朝的官员,只笑道,“对了,下个月初三是我娘的寿宴,今日出门,我娘还不忘叮嘱我一定要邀请你去,请帖已经派人送去你府上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
阮弗脸上有些诧异,“长公主的寿宴?”
“是啊。”晋安郡主笑道,眼眸中带着一抹狡黠,“整十的寿宴,可不能马虎,到时候你一定要带上一份大礼!”
这自然是笑话,阮弗只笑道,“好,我知道了,横竖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等时候我一定好好准备。”
“对了,还有五日大皇兄他们就回来了,听我娘说,到时候永嘉城内有犒军,就在北城门的于兰台,我已经订好了茶楼观赏的位置,到时候我派人去接你。”
晋安郡主地话题跳跃性显然很大,阮弗愣了愣,“犒军?”她没有听说过呀。
晋安郡主得意一笑,“这就是皇家子女消息优先的好处了。”消息优先,连观赏的位置都能更优先定制呢。
阮弗只得点头一笑,两人继续往前去了,只跟在两人身后的盼夏与晋安郡主的侍女小声交谈的时候,不经意之间,眼角的视线扫了一眼街边一座茶楼的一扇半开的窗户的位置。
茶楼里边,玉无衍唇边带笑,看着一脸沉静的凤沫染道,“阮大小姐真不愧是陛下钦封的辰国国色,凤大小姐,你说说不是?”
凤沫染眼眸微垂,“陛下钦封的,自然是了,既然蒋王殿下无事,沫染便先行告退了。”
“凤大小姐留步。”玉无衍面上的笑意不变,“说起来,凤大小姐还是四哥的救命恩人呢,不知凤大小姐觉得如何?”
凤沫染原本清冷的面上划过一抹诧异,“沫染不知蒋王殿下此话是何意。”
“凤大小姐如此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本王的意思,五哥的意思凤大小姐想必很明白了,不过,既然凤大小姐无意,五哥也有君子之风,自然不会勉强,只是觉得可惜罢了,救命之恩,毕竟救命之恩,难以回报,本王好心提醒凤大小姐一句。”
凤沫染眼眸低垂,对于玉无衍的话似乎没有多少反映,福了福身子,“沫染多谢蒋王殿下,沫染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等玉无衍再说什么,带着身边的侍女,凤沫染施施然离开了茶楼,唯有玉无衍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凤沫染离开的方向,唇边升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可那笑意,丝毫也不掩饰其中的阴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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