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被皇后隐瞒了下来,栖凤宫外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但是皇甫彧还是很快知道了。
他进入栖凤宫的时候,许玥正双眼通红地躺在床榻上,先前那个箱子里,血粼粼的模样,依旧在她脑子里徘徊不去,见到皇甫彧出现子安栖凤宫,连忙起身,“陛下……”
仅仅一声,却又带着隐忍的委屈。
皇甫彧叹了一声,坐在许玥的床沿,“玥儿,如何了?”
“陛下,七弟他……七弟没了。”许玥的声音带着悲痛之色。
这是许家最小的儿子,也是许家里与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虽然平日行为乖张,甚至让她觉得引以为耻,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许玥不仅仅是害怕,更多的还是没来由升起的噩梦将会源源不断的感觉。
皇甫彧轻轻安抚她,一手缓缓拍拍许玥的后背,一边道,“此事,朕定会查清楚。”
说罢,他又转身道,“传旨下去,今日宫门监察官全部拉下去,杖毙!”
听旨的太监心中一颤,不过并不多说什么,只应声退下了。
南华京城的一间酒楼里,阮弗一身烟青色棉袍,除了显得样貌有些清丽之外,倒是与茶楼中一般家境殷实来此处用膳的富家女子没有太大的区别,她的视线,看向的,是茶楼东北方向一座规模宏大的府邸。
玉无玦站在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许氏。”
阮弗轻轻点头,道,“看起来倒是平静。”
玉无玦微微摇了摇头,“如今平静罢了,今年,南华是注定不会太平了。”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了然的平静。
阮弗转眼看玉无玦,“今年,也不过只剩下几日而已了。”
玉无玦微微一愣,而后轻笑了一声,眼中却是对阮弗的纵容。
诚如玉无玦与阮弗所言一般,南华的确不太平,不说因为胡伯庸的事情在朝堂上引起了一些别的声音,许家嚣张跋扈的七公子突然死了,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而消息比较灵通一些的,似乎隐隐听到了从宫中虽然被镇压但还是有人知道的某些流言,加之许家对这件事做出的反应,更是耐人寻味了。
南华皇宫中的另一座宫殿,贵妃徐氏听了宫女的话之后,唇角升起一抹不在意的笑意,“你明日出宫,将消息传给父亲吧,父亲会知道该如何做。”
“是,娘娘。”
而不管南华京城的变化如何,阮弗只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亦不管自己在短短的的几日之内将造成年后未过初三,便开始升朝的大动,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已经与玉无玦飞马离开了南华京城。
距离过年还只剩下几日的时间,此时,他们已经离开南华地界,跨过了楚江正往永嘉而去。
跨过了楚江,可以明显感到比在南华的时候要冷一些,而地面上还隐隐约约可见一些残雪的痕迹,赶路至午间,一行四人正在休息,玉无玦将水中的水囊递给阮弗,柔声道,“累么?”
阮弗接过水囊,摇了摇头,“在年三十之前,应该可以赶回永嘉。”
玉无玦抚了抚她因为在马上奔走而有些凌乱了的头发,道,“即便赶不回也没有什么。”
阮弗抬眼睨了他一眼,“王爷,你似乎忘记了,按照正常情况,此时此刻,你应该在晋王府中。”
玉无玦笑了笑,想要跟她说什么,却神色一凛,在不远处休息的青衣与盼夏也瞬间站了起来,面上皆是警惕的模样。
阮弗见此,眼中很快反应过来,只听得一声破空的声音,道路两边稀稀落落的林子里,便唰唰地出现了一批人数在二三十左右的黑衣人,来人动作迅猛,伸手矫健,没有任何预兆就往阮弗而玉无玦的方向齐齐攻来。
转瞬之间,阮弗只微微抿唇,“小心。”
说罢,已经后退了几步。
这样的形势,玉无玦早已见惯,一众黑衣人很快被青衣与盼夏拦住,便是隐藏在暗处的无琴与无棋也在黑衣人往阮弗与玉无玦而去的时候很快现身。
不过,来着显然都不是泛泛之辈,原本安静的林子里,很快响起了兵器相碰的打杀的声音。
阮弗静静站在场外,眼中划过一抹警惕之色,手中已经暗暗握住了隐藏在衣袖中的贯虹弩。
这批黑衣人的目标显然很明显,并不难发现他们集中的力量就在玉无玦身上,不过,玉无玦本身就不是等闲之辈,而青衣盼夏和无琴无棋等人又帮助他掣肘了一部分人,他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吃力。
在厮杀之中,黑衣人中的一人宠爱阮弗的方向看了一眼,急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在一众人将玉无玦等人缠住之后脱离包围圈,正往阮弗的方向飞身而去。
阮弗时刻注意场中的情况,很快就发觉了直冲向自己的危险,往后急速退了几步,衣袖中的贯虹弩很快出现在手中,正要往那往自己而来的人射杀过去,却在不过后退的这两步之间,只听得厮杀的人群中传来一阵痛苦的喊叫之声。
“啊——”
原本还在被围攻的玉无玦在却是在一瞬间的时间将一名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借势往那往阮弗而去的黑衣人一击,黑衣人还未近得阮弗,也尚还来不及发起任何攻击,已经被长剑贯穿后心,一双瞪大的眼中,惊恐的神色还来不及消退便落在了地上。
玉无玦脸色阴寒,见那往阮弗而去的人已经倒下,手中的动作却越发狠绝了,林子中也接连响起痛苦的呐喊之声。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黑衣人已经所剩无几,或许是眼看今日刺杀计划是不能完成了,正有撤退的打算,玉无玦眯了眯眼,长剑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挽了几圈,便见原本还在打斗的黑衣人纷纷倒在了地上。
原本厮杀的林子里,渐渐传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无琴与无棋等人还没有动作,盼夏却直接用剑抵上了其中一人的脖子,“说,你们是什么人?”
虽是痛苦呻吟,但是,倒在地上黑衣人依旧咬紧牙关,没有要回答盼夏的话的意思。
事实上在玉无玦的剑雨之中,这几人皆已经内伤不轻,虽然不是大声呻吟,可身上传来的痛意却远比外人看起来要轻了。
盼夏眯了眯眼,手中的长鞭一甩,卷住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脖子,“说不说?”
黑衣人双眼翻白,手中却做不出什么动作,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青衣握着盼夏拿着鞭子的手,“不用白费力气,他们不会说的。”
盼夏眼中升起一抹愤然,“青衣姐姐,我可不会饶了她们!”
说罢,却还是将手中的鞭子一松开,那濒临死亡的黑衣人一被松开,却直接晕死了过去。
而地上还躺着三四个呻吟的黑衣人,见到同伴的模样,眼中没有惊恐,却是升起一抹决然。
“他们要自杀!”无棋的声音响起,随着声音响起无琴一击,原本想要自杀的黑衣人只能不能动弹得躺在地上。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玉无玦淡淡扫了一眼不满了一地尸体的狼藉之地,微微皱了皱眉。
阮弗已经往这边走过来,扫了一眼地上的情况,“带下去问问吧。”
玉无玦点了点头,示意无琴与无棋将人带走离开这个地方。
玉无玦牵起阮弗的手将她带离了这个散发这浓浓血腥味的地方,阮弗将原先拿出来的贯虹弩收好,放入袖中,“以你看来,这些是哪一路的人?”
玉无玦摇了摇头,道,“是江湖中人,专门做杀手生意的。”
阮弗看了看玉无玦的神色,问道,“此次,有什么不寻常么?”若只是像以往的刺杀一般,玉无玦未必还有心思留下活口,因为左右也不过是那几人而已。
玉无玦慢慢道,“或许,此后将会多了一些意外的东西。”是什么,他没有具体说,可他面上全然是温和的神色,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刚才的意外情况影响到一般。
玉无玦低头看她,与先前与黑衣人厮杀时的完全不同的温柔,“阮儿,回到永嘉,只怕此后便是风浪不断了。”
他的声音还有一丝怜惜。将阮弗带入危险境地,并不是他的本意,可让阮弗离开,他愿意以生命将她护在自己的身边。
从本质上来说,玉无玦知道,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哪怕是去披荆斩棘,也会带上阮弗。
阮弗抬头看着玉无玦,“我以为王爷会了解我?”
了解我并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明白我拥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与你并肩面对所有的风浪。
玉无玦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了解,这世上,也唯有我才知你。”
那话阮弗也不过随口说说罢了,扫了一眼已经远离了狼藉的身后,她迟疑了一下道,“无玦,从你几岁起,便开始遇到这些事情?”
玉无玦唇角升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为她那包含了许多担忧,又带着独独属于她的温柔的呼唤,“我也不知,不过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
阮弗心中一抽,她以为,或许玉无玦会说是记事之后便开始了,却不想,或许,在他尚未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许多针对他的阴谋就已经开始了,或许,这也正是元昌帝多年尚未立诸的原因,一旦确定了谁是未来的诸君,那么,他将会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面对无法阻挡的阴谋与暗害。
玉无玦似乎是明白阮弗在担心什么一般,只轻声安慰道,“没什么,他们伤不了我。”
伤不了?听到他这么说,阮弗只想起那时候刚刚回到永嘉不久那次在雨桥和他相遇的时候,他显然就是在刚刚经受了一场绝对严重的刺杀,导致身上的伤还没有,这会儿听到他这么说,只有些冷冷睨他,“我可还记得,王爷身上的上,刚刚调理得差不多呢。”
玉无玦一笑,显然是知道阮弗想起了一些什么过往,不过还是淡淡道,“有阮儿在,万般皆能逢凶化吉。”
阮弗轻哼了一声,挑眉道,“晋王殿下果然还是脸皮厚比城墙,要我一个弱女子来保护你?。”
明明是问句,玉无玦竟然点点头,“如此,日后还有有劳阮儿了。”
阮弗直接不想理会他了,玉无玦只直接抓过她的手,将想要转身离开的人转了回来,声音中似乎带着一层叹,“从今以后,有了你,我又岂敢让自己再出事?”
阮弗沉默了一瞬,而后才抬头看玉无玦,眸中读了一些比玉无玦更甚的认真,“玉无玦,你要记住今日这番话,这是诺言,你若负了誓言,我会恨你。”
“不会。”玉无玦道。
他不会负了誓言,他的世界,经历过什么,那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失而复得,这人间有挚爱,又怎舍得离去?
阮弗扯唇一笑,抓了抓玉无玦的衣袖,轻声道,“无论如何,日后我陪你。”
这是一句简单的话,可对于玉无玦来说,因为它是从阮弗的口中说出来的,所以,带了无尽的意义,良久之后,他道了一声,“好。”
这世上的路,只要有她相伴,其余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阮弗与玉无玦在一边轻声细语,无琴和无棋那边已经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人给审好了。
“王爷,对方说不出幕后之人。”
玉无玦并不感到意外,反倒是阮弗开口了,“可还发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不知道无琴与无棋究竟是如何审人的,但既然人已经到了玉无玦的手中,既然不可能什么都捞不出来。
无琴点了点头,恭敬道,“从他们口中得知,半月前,有人找上他们的组织,以两万两定金出价,要他们刺杀王爷,不过,对方并没有留下姓名,甚至连交接的也并非是本人。”
无琴说着,还有些皱了皱眉头,玉无玦听罢,却是沉默了。
只听得无琴双手奉上一个东西,“这是从那三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也是背后之人留下来的唯一线索。”
无琴拿出来的是隐藏在黑衣人身上的用于自裁手段的一种药物,并不如他们寻常见到的药粉或者粉末之类的东西,而是一只约为三寸左右的条状方块。
玉无玦接过那三寸长的小木条,眼中划过深思之色,无琴继续道,“经属下验证,这木条子只要一接触伤口流血之处,可以在顷刻之间让人毙命。”
阮弗心中一跳,紧紧盯着玉无玦手上的那不知名的东西看着,神色中有说不出的严肃,下意识抓了抓玉无玦的手臂,声音有些紧,“这是何物?”
虽然自认自己经历与阅历都已经足够广泛,只是,这东西,不论是前世今生都还是第一次见到。
玉无玦将东西交到无琴的手中,“倒是有趣了,着人去查查。”
“是,王爷。”
而后才转头对着阮弗道,“目前尚无定论,不过,或许这东西,并非来自中原。”
阮弗之觉得脑海中瞬间划过一抹什么东西,还来不及捕捉,便听得林子的另一个反向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尖锐喊叫之声,无琴的动作最是快,在声音响起的时候已经飞身往无棋的方向而去。
玉无玦与阮弗到来的时候,原本林子另一边被审问的三个黑衣人都全倒在了地上,已然全无生机,更为恐怖的是,他们的尸体,在无声无息地化成为一滩血水。
阮弗脚步微顿,胃里翻起一层恶心之感。
玉无玦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再继续带阮弗过去,另一边的无琴与无棋也惊愕于这突然的变化,不过在阮弗与玉无玦出现的时候已经快步往两人而来。
“王爷恕罪。”两人纷纷低头向玉无玦请罪,不知缘由,甚至在如此意外的情况下让活口这般死去,实在是他们办事不利。
“怎么回事?”玉无玦皱眉道。
开口的是一直在现场的无棋,“无琴离开之后,属下原本还在审问,只是这三人突然受到了刺激一般,发出了一声尖锐喊叫,而后便再也没了生机。”
无棋的语气有些歉疚,“属下办事不力,王爷责罚。”
玉无玦皱了皱眉头,摆摆手却没有要把无棋怎么样的意思,却是将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三滩血水,只是一瞬间的时间,那三人的尸体便不见了,留下的血水,也诡异地流入泥黄土地之中。
玉无玦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头,阮弗也转眼看向那一处,开口道,“如此意外,只能说,这三人身上,或许还有一些我们未曾发觉,但是留着却迟早会发觉的线索。”
“去看看。”玉无玦淡淡地道。
无琴与无棋再次回到原来的地方,看着慢慢渗入了泥土中的血水,双眼锁住血水中的某一处,而后长剑一挑,将那血水中的一个东西挑到了一片已经干枯的落叶上。
“王爷,是蛊虫。”看了许久,直到确认,无琴方才沉声道。
玉无玦点了点头,如今事情也明白了,只怕是这些杀手身上早就已经被人埋了蛊虫,阮弗开口道,“早年我看过一本书,上边提到善蛊之人可以养出一种子母蛊,在千里距离之内可相互感应,只要其中一只出事,另一只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暴毙。我虽是未曾见过,不过看如今的情况,这三个人突然暴毙,或许正是因为如此。”
“这么说,对方在我们附近?”无琴与无棋面上升起警惕之色,便是青衣与盼夏的神色都严肃了几分。
玉无玦道只淡淡瞥了一眼无琴,倒是阮弗摇了摇头,语气并没有那么紧张,“不会,你们放心,既然千里可控,对方不会出现在周围。何况,养蛊的人都有一个怪脾气,那便是不会轻易离开自的地方。”
阮弗又转过头来,对着玉无玦道,“蛊虫这种东西,中原了解得并不多,何况还能如此操纵熟练,只怕也不是生手了。无玦,回了永嘉之后,着人去打探一下消息吧,这东西出现在中原,总是让人觉得不安。”
玉无玦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派人去查,阮儿不必过多担心。”
“嗯。”阮弗点了点头,回以他一笑。
剩下的几人,也都是面面相觑,不过心中却也暗暗决定回去的这一路必定要加倍小心。
先前也休息够了,经过了这突然的刺杀的事件,几人也没有在继续休息,而是翻身上马,继续前进,不过倒也不显得着急,带走出了这稀稀落落的林子之后,阮弗坐在马上,还兀自沉思。
玉无玦见她神色若此,不免有些叹息,“还在想刚才的事情么?”
阮弗倒也不隐瞒,“你也猜到了是不是?”阮弗没有明说,但玉无玦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皇子夺嫡,暗杀不知多少,这个女子如此聪明,将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很多事情,她都已经洞若观火了。
玉无玦坐在马上,两人的马儿信步前行,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丝丝慵懒的意味,“这些年,挡过的刺杀多了,谁派来的人,多少能一眼看出来,这一次,的确不是他们派来的人。”
况且,如今只怕不管是玉无央还是玉无临等人,都还一时抽不出心思来对付他,他这次离开,除了玉无修知道他有事情之外,没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他的消息。
阮弗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嗤笑了一声偏头看向玉无玦,“王爷,看来这世上,想要你性命的人可不在少数。”
玉无玦一笑,悠然道,“阮儿不是很清楚,聪明人向来招人记恨。”
“王爷这话可就以偏概全了。”阮弗微微撇嘴,不赞同地道。她可没有像他这般招人记恨。
明白阮弗的不赞同源自哪里,玉无玦低低一笑,“自然是本王比不上孟公子得人心,如此,以后便还劳孟公子多多提携了。”
阮弗听她这么说,心情不觉愉悦了一些,说到底,不论经过世事沧桑,不论如今又是如何心境,她对玉无玦之间,那一股好胜的心始终还没有完全放下。她有自己的骄傲,可眼前的人对她而言又有这不一样的意义,不论玉无玦这句话有多少玩笑的心思,可被心仪之人夸耀,总是心情很好的。
唇角扬了扬,阮弗傲娇了,“看王爷日后表现。”
说罢,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便小跑这往前了,玉无玦见此,好似明白了什么,看来,自己喜欢的女子,很受用自己的认可呢。
心思非常开窍的晋王殿下,在这一刻起,暗暗决定日后定要给阮儿更多的肯定。
说罢,一踢马腹,跟上了阮弗的步伐,冬日黯淡的天气,骑马一道走在路上的两个身影,看起来却是和谐无比。
盼夏与青衣在后边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前边不远的那一对璧人,以前她们自然是常常跟阮弗一起出门,阮弗虽然也时常与他们一起玩了,但是,也直到现在,她们才觉得,玩乐与玩乐之间是不一样的,恰如阮弗与玉无玦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了一些轻松与自在,所有的笑意,好像都明朗了许多。
盼夏笑眯眯地叹道,“真好。”
青衣偏过头来看盼夏,“小丫头,好什么呀。”
“希望小姐能一直这么好下去,青衣姐姐,你说是不是?”盼夏笑道。
青衣点头一笑,不再多言。
一路再无惊险,阮弗回到永嘉城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二十九了,第二日便是大年三十,而今日下午,已经休朝,直到正月十五过后才会真正升朝。
前几日,辰国大军已经从东楚回来,如今的东楚,已经改名楚州,留守在楚州的是娄开宇将军,而在攻下东楚之后,元昌帝已经在第一时间派人去处理楚州的军政大事。
大军从东楚回来的那一日,在临近过年的永嘉,又进行了一场比之上一次逸王从北方归来还要规模浩大的犒军,引起热闹,直到今日还未消散,而随着大军归来的,自然还有原东楚皇室的一些成员,对战败国皇室的处理办法,一般也是如是后面愿意投降的,就会跟随战胜国的军队回到主国,而后安逸地在软禁之中等死。
不过据说,逸王殿下原本并不打算带这些拖后腿的人回永嘉,别看逸王做事豪爽潇洒,但其实是脾气不怎么好的人,最后还是被逸王妃不知用什么方法给劝了下来,不过最可惜的还是东楚当初最厉害的将领唐敬之未能无损。
但其实,最令人可惜的是,知道了孟长清其实就是阮弗,就是右相府的大小姐之后,永嘉百姓一直想要一睹这位分明早已听说了的名人的气度,却未能如愿在那一日得见芳容,一直心有遗憾。
平民百姓的遗憾来的轻松而简单,孟长清对他们而言,是一个神奇而神秘的人物,但是对于永嘉城中的学子而言,那是一个只能仰望的神秘人物,当白饮冰,孟长清,阮弗,这三个不同的名字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的时候,引发的热潮,甚至比这一次有史以来辰国最浩大的犒军行动,还要经久不息。
而随着大军回城,两个最应该出现的身影还不出现的时候,不知多少府院,纷纷将家中最有希望的继承人,或者最抱以期待的女儿,召集在一起,进行了一场只有各家各户,自己知道的会议。
不过所有的都隐入了永嘉百姓的茶余饭后了,或许经过时光流洗,存留下来的,还有一些动听的、神秘的故事,可是此时此刻,它依旧只是静水之深流而已。
永嘉的城门已经远远可见,阮弗知道,从今日回到永嘉开始,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她回过头,便见玉无玦双目正在看着她,带着一些温润的笑意,她知道,那是包容、理解。以及虽有曾经许过的诺言,和那一份唯有他敢言的懂得。
他伸出一只手,阮弗一笑,将自己的手掌放在玉无玦的手中,玉无玦轻轻握了握,复而又放开,“这是最后一次说,阮儿,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而我,不会变。”
阮弗反握住他的手,微微扯唇,“无玦,我回永嘉,至始至终,只为了你。以前是,今后是,并且,从今以后,只是你而已。”
玉无玦握着他的手,紧了一分,心中却蓦然松了一分,他不知该如何用苍白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也不知能用什么来表达对她的珍惜,玉无玦有些无力地发现,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即便都奉到她的眼前,依旧不能表达心意的万分之一。
那么,只有让她,拥有着天地的所有一切,包括他自己而已了。
还没进入城门,便见城门从跑出了一匹健马,玉无痕一身华贵的紫衣便晃如了阮弗与玉无玦的眼中,“四哥,长清,你们回来了。”
玉无痕的声音还是很激动,尤其是当初阮弗不告而别,刚刚攻下东楚却不见了她的人影,后面四哥也不见了,让他担心了好一阵子。
虽然经过了这么多的历练,但是玉无痕除了在容色上有了一些改变之外,倒是什么变化也没有,依旧如同一个大男孩一般,玉无痕的马儿在距离阮弗只有三尺远的地方,被玉无玦一个弹指逼停了下来,惹得玉无痕差些从马上掉下来,见到玉无玦不满的神色,面上的激动之色倒是消散下去了几分。
“冒冒失失的做什么,这几个月的历练都白练了?”玉无玦道。
玉无痕气势又降了几分,不过还是讨笑道,“四哥,长清。”
阮弗好笑地看着玉无痕,“十二皇子这般急匆匆的,可是要去做什么?”
“还能去做什么,自然是来接你们,本该早出城,不过今日早朝之后被父皇留在了御书房半日,我说了要来接你们父皇也不让,直到现在才出来,眼看你们都要进城了。”
玉无痕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抱怨,阮弗掩唇一笑,“既然如此,有劳十二皇子了。”
“长清你可就太见外了,咱们不就只有几日不见,什么皇子的,直接叫我十二就是了。”玉无痕也只是抱怨而已,其实心中似乎并不太在意。
倒是一个声音又从城门那边传了过来,“十二,这话若是被父皇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声音自然是来自六皇子济王玉无凡,跟着玉无凡一起出现的,还有淸王玉无寒,玉无凡见到阮弗,也是很熟稔地道,“阮大小姐,久仰了,也久违了。”
阮弗轻咳了一声,“济王殿下。”
旁边的玉无寒也开口,声音还是一惯的平和,“饮冰,你可瞒得我好苦。”
阮弗面上带了一些歉意,对着玉无寒道,“迫不得已,改日我定当登门拜访,负荆请罪。”
玉无寒微微摇头,看着阮弗道,“本王可不敢请孟长清负荆请罪。”
“既如此,殿下想要如何?”与玉无寒之间的交情,也有一股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惺惺相惜之感,阮弗倒也不介意。
不过未等玉无寒说什么,玉无玦的声音已经冲入了自玉无痕出现之后便谈得其乐融融的几人,“围在这城门口做什么,还不进城?”
玉无凡几人难得一愣,皆是看向玉无玦,玉无玦面上依旧平静,只是看了几人一眼,对着阮弗道,“城门风大,先进去再说。”
阮弗也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先进去吧,你也还要回宫复命。”
玉无玦点了点头,阮弗再朝几人微微点头,随着玉无玦一道进城了,倒是留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先开口的是玉无凡,“十二,此番出去,是不是发生了一些我们不知的事情?”
玉无痕理所当然,一副我知道好多秘密但是我就是不告诉你们的表情,“六哥不在,自然是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啊。”
说罢,又傲娇地进城了。
倒是跟在阮弗身后不远的盼夏与青衣也渐渐走近了城门,见到玉无寒与玉无凡的时候,皆是点头示意。
刚刚进入城门,想不到的人便出现了,来人正是大学士文良哲,而跟着文良哲一起出现,还有左右两个丞相。
见到玉无玦的时候,几人纷纷上前,“恭迎晋王殿下。”
玉无玦淡淡点了点头,“有劳几位大人了。”
“不敢。”
阮弗在几人行礼的时候已经下了马,不论如何,不管她是谁,却也没有让父亲对着女儿行礼的道理。
她只是站在一边,但是显然文良哲的出现,并没有打算放过阮弗的意思,给玉无玦行了一个礼之后,便对着阮弗道,“孟公子,可让老夫久仰了。”
文良哲之前在大殿上的谏言,阮弗这些日子也随着消息的到来听说了一些,如今听着语气,任是谁也听不出文良哲久仰自己,只怕都听出了讽刺的意味吧?
看来,今日在她身份揭开回到永嘉的这一日,已经有备而来了。
玉无玦皱了邹眉,身后跟来的玉无寒等人见到文良哲的时候,面上也不太好看。
可不等几位皇子开口,阮弗便已经淡淡浅笑道,“得文大人一句久仰,阮弗愧不敢当。”
文良哲一双略微苍老的眼睛看了看阮弗,“不知,如今,站在老夫面前的,到底是右相府的阮大小姐,还是天下名士孟长清了。”
“文大人此话是何意?”阮嵩皱眉开口道。
“老夫的意思,阮相想必自然早就明白了,又何必多此一问,阮大小姐非同常人,如今,不论圣上如何裁断,老夫绝对不允许,女子乱国,士子祸国,阮大小姐纵有才华,却行事阴诡,日后,若非青灯古佛相伴,便只能离开辰国。”
文良哲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可纵然阮嵩也有自己的心思,也不待见这句话,“文大人,小女是老夫的女儿,这话,是不是越过界了。”
阮嵩的话,虽然说得很有艺术,但是多少隐含了认可文良哲不许她再以孟长清的身份行事的意思。
跟来的左相凤鹤轩只是笑道,“文大人,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他也只是这么一说,好像在打圆场一般。
阮弗见此,似乎是笑了笑,“文大人好一腔热枕之心,倒是让阮弗受教了。”
她微微打了一个手势,示意玉无玦先不要出声,原本神色已经不善的玉无玦想要开口说什么的,这会儿见到阮弗如此,也只能先停下来了。
而后跟来的玉无寒等人也已经上前,便听到了文良哲的这最后一句话,脾气最冲动的玉无痕当即道,“文老大人是不是管得宽了一些,长清不是你女儿,更不是你家儿子,她姓什么也没有姓过文,老大人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这话说得尤其散漫,文良哲面上当即便抖了抖,显然是已经气得不轻了,对着元昌帝最幼小的儿子,作为臣子,他不能发脾气,可这位老大学士,说起道理来倒也是一套一套的,“十二皇子,先人有言,名士走极端,叛逆投机者皆多,孟长清乃是女子名士,倾城误国,名士祸国,辰国万万不能用此人!”
“行了,来来去去,也就这几句话,用不用的,是父皇说了算,还是文大人也想替父皇做打算了。”玉无凡有些不耐烦,见上一次金殿上的一番争论差些让这人血洗金殿,如此只怕阮弗不论如何回来,都会引起一番热议不得安生了。
阮弗见此,轻轻抬了抬手,神色中也有一抹浅淡的自信与从容,哪怕是在城门口这种地方被文良哲拦下出了这么一砸子事儿,只是,当朝大学士都能如此屈尊降贵来到城门口教训她了,她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见到阮弗的动作,几人也不觉停下了想要开口的话,只见阮弗浅浅一笑,看着因为老态而与自己身高差不了多少的脊背已经弯曲了的文良哲道,“在文大人眼中,名士乃是误国之流?”
她是问句,看起来神色也算是平和,并没有任何过激,文良哲愣了一会儿,方才道,“圣人有言……”
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阮弗语气颇有微好笑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便继续道,“圣人有言,谓子弟不可有纨绔气,尤不可有名士气,名士之坏,即在自以为才,目空一切,大言不惭,只见其虚矫狂诞,而将所谓纯谨笃厚之风悍然丧尽。故名士者,实不祥之物。”
她接下了文良哲想要说的话,却全然是义父不在乎的心思顿了顿,子安文良哲开口之前,继续道,“只是,老大人似乎忘记了,圣人之言,还有一个前提,‘聪明子弟,文艺粗有可观,便自高位置,于人多所凌忽。不但同辈中无诚心推许之人,即名辈居先者亦貌敬而心薄之。举止轻脱,疏放自喜,更事日浅,偏好纵言旷论;德业不加进,偏好闻人过失。好以言语侮人,文字讥人,与轻薄之徒互相标榜,自命为名士,此所谓名士气。’天下人给了我孟长清一个名士之称,并非孟长清自命不凡之称,何来孟长清自命不凡之说,何况,便是名士又如何?阮弗自负,自认才华不凡,敢以名士自称,更敢在昭昭天日之下出言,未曾做过文大人心中沽名钓誉的名士。”
“你!”文良哲似乎想不到阮弗会如此说,指着阮弗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玉无玦见此,神色倒是缓和了一些,只是看着文良哲的眼睛却是眯了眯,他没有忘记,这个人,当年也曾如此反对过母后。
阮弗却是一派平和,继续在文良哲的怒气中毫无歉意地笑道,“老大人年纪大了,看的书或许也旧了一些,对士的认识,只怕还不如永嘉城内的众多学子,士者,事也,任事之称也,历来为士着,以有学识之人起,古有始者孔丘,大夫晏婴,名医扁鹊,学家子思,工匠鲁班;围棋名手弈秋;兵家孙膑不一而足,皆是士也,因名传之广为名士,文大人以孔丘为先师,以学士立身,如今这般将士者否定,实在让人费解。还是,文大人老年竟然也学着违逆师道,教我们年轻人质疑先师,令立学说了么?这等气魄,阮弗这一声只怕也只能对文大人望其项背了。”
说到最后,她语气还有些可惜和无奈,可停在某些人的耳中,又是可恨至极。
玉无痕等人听到阮弗如此说,再看文良哲此时此刻青白交加自取其辱的样子,只憋笑不出,阮弗轻笑了一声,看着文良哲指着自己说不出话来,显然已经气得发抖,继续道,“文大人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怕是视外物如虚设的清高学士,只是,不知文大人门下诸多门生学士,日后该如何以身立名,如何实现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的古来士子之愿。不过,既然文大人如此坚持己见,不知日后众多学士,如何入朝为官,还有这四方而来停留在永嘉城内的学子士子们,这……”
她转头,有些为难地看向神仙皇子玉无寒,“敢问几位王爷,难道陛下已经改变选官制度,日后武人治国,不用文人?”
玉无寒微微意外,不过还是从善如流道,“这,本王倒是未曾听说,不过若是如此的话,本王倒也只好浪迹江湖了。”
“哈哈,那可有趣了。”玉无痕大笑道。
场外也爆发了一阵热闹的笑声,武人治国不用文人,也亏得这女子讲得出来,不过应着文良哲的话,这话倒是没有任何错处,因此,外边不免发出了一阵阵喝彩的声音,“不愧是孟长清!”
“孟公子果然魄力非常!”
“说得好!”
阮弗笑容可掬地看向明显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文良哲,有些无害地摊手:你看,大家都如此觉得不是么?
不过虽是如此,但凡有些阅历的人都看出了她眼中的冰寒,便是阮嵩,即便是身为阮弗父亲的他,此时此刻,对于这个女儿,也多了一些忌惮。
他知道文良哲的出现将会如何让阮弗难堪,但是他不想阻止,因为当阮弗是孟长清之后,倘若不能跟他站在一起,便是劲敌,而他不希望那样的情况出现,他想,或许可以用最直接的办法,逼迫阮弗只好好做她的阮府大小姐,而不再是孟长清,但是,显然,只是一段话,阮弗将一切有利的形势往自己身上引了过去,一切都是平和的,可一切却都犀利一场,无从辩驳,只要文良哲有任何一句否认,那么,得罪的,将会是整个辰国的读书人。
“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人!大逆不道啊……”文良哲抖着手指了阮弗许久之后,方才颤颤巍巍开口道。
玉无玦眯了眯眼,“老大人老了,本王不敢再让老大人为辰国这般操心,日后,还是在家颐养天年的好。”
他声音平淡,可晋王出口的话,却让这一刻的热闹瞬间安静的下来。
文良哲看这玉无玦,双眼有些发直,“晋王殿下……”
玉无玦已经翻身下马,站在阮弗身边,“不管她作何,本王只想问文大人一句。”
文良哲看着玉无玦温和从容的笑意,脸色已经发白。
阮弗轻咳了一声,笑道,“王爷,口下留情。”
玉无玦看了一眼阮弗,而后看向文良哲,勾唇道,“干卿底事?”
最后文良哲是被人抬着离开的,只怕没有人能理解文良哲此时此刻的心情了,或许晕过去了,注定过不了一个好年的文大人,已经没有气力拥有自己的心情了。
只是,今日开始,永嘉城内不知为何流传气力一句话,“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懂得的人,皆是笑着与同伴接了下一句:干卿底事!
御书房的元昌帝,在玉无玦尚未进入御书房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在城门口发生的事儿的消息,不过听完之后,健朗的皇帝陛下,好像心情很好的笑了笑,转头对着安成道,“这丫头,明日群臣进宫贺年,你让她来见朕。”
“是,陛下……”安成也抿唇笑道。
然而,不管外边如何,也不管自己在城门口造成了多么大的风浪,文良哲被抬走,跟着阮嵩回到了阮府之后,阮弗直接被叫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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