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府,文良哲已经从当初在大殿上受到的刺激中恢复过来了,不过恢复过来之后,这个老人,便也安闲在府中,极少出现在人前了。
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同样有一股不屈服于人的傲骨,这份傲骨,在文良哲看来,是卫道士最坚硬的铠甲,一点也不能输于武将手中的刀枪长矛,若真的与一个女子同朝,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到,更何况,比之更为严重的是,文良哲知道,阮弗入朝将会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辰国可以变强,辰国也必须要问鼎天下,但是,却不能触碰一些人的利益。
“父亲,江太尉来看望您。”文良哲的儿子从外边进来,对着文良哲道。
文良哲似乎有些意外,他是文臣,江太尉是武将,历来很少有交集的。
不过仅仅在他沉吟思考的这么一会儿,外边便传来了这个年龄与自己差不多的老太尉的声音,“文兄莫非是不想见到我不成?”
说罢,江太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厅堂的前面。
文良哲微微沉思,“江太尉突然光临,岂有不欢迎的道理。”
江太尉朗声一笑,“自文兄赋闲在家之后,我也许久没有见到文兄了,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江太尉今日怎么有空来走这一遭?”没有回答江太尉的话,文良哲开口道。
江太尉似乎也并不介意,径自坐了下来,“如今我与文兄一道赋闲,不比从前忙碌,自当来拜访。”
文良哲听此,眸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江太尉,江太尉也只是朗然一笑一般,端起茶杯来饮了茶水,而后才道,“我倒是随遇而安,只是,文兄心中的委屈……”
话到这儿,点到为止,江太尉没有再继续,不过这语气与话里的意思,都不难理解。
文良哲冷哼了一声,“江太尉不必如此与我说话,大家各自心中清楚。”
江太尉笑一声,“没想到,如今最是懂得我的,竟只剩下文兄了。”
两人说到这儿,皆是沉默,文良哲又怎么会不明白江太尉的意思。
自从阮弗出现在永嘉之后,上一年招贤馆中轰然而出的官制变革之事,或许随着这一年大大小小的事情,许多人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可是,他们是已经被脱离出来隔岸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二十年前失败过一次的元昌帝,并没有就此打算了,如今,阮弗归来,不正是一个契机么?
何况,她还是白莫如的后人呢。
可是……
这不是他们乐意见到的。
两人心知肚明,并没有就此事而多有交谈,反倒是说起了如今刑部正在处理的嘉州假币的案子。
文良哲冷哼一声,“嘉州假币之后,牵连不知有多少,阮嵩想要借此事来替楚王巩固己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江太尉笑一声,“届时,争抢的还不是宣王么?”
“但是受利的,可就是别的人了,何况,如今还有一个阮弗。”文良哲道。
江太尉摇了摇头,“文兄耐力十足啊。”
“老夫倒是想要看看,这女娃,究竟能成就多少大事。”文良哲声音一沉,放下手中的茶杯。
这一日,江太尉造访文府的事情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但是,在早朝之上,刑部对本次嘉州假币案的一次初次陈述和提出来的针对于再次整理之后的账册的疑问,却是掀起了另一轮风波。
那便是,嘉州的矿料,究竟去了何处?
矿料产生的银钱,收入了谁的囊中?
这件事,还要继续查。
早朝结束之后,因为这件事,已经将近午时。
回到右相府中,阮嵩便即刻让阮弗来书房见自己。
阮弗已经料到,今日早朝结束之后,阮嵩或许会找上自己了,所以,她并不意外,直接去了阮嵩的书房,“父亲。”
阮嵩也不含糊,直接开口问她,“今日早朝上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还请父亲详说。”
“哼,你不用跟我打哑谜,若说今日的事情没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我半分也不相信。”
见到阮嵩这么说,阮弗神色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所以,父亲如今找我来,是想要说什么?”
阮嵩沉声道,“嘉州假币的案子,只是一桩假币案,此事是为父亲自负责的,岂会不知道其中的关键,可你看看你如今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一旦这件事牵扯到别的事情,朝堂就会有一番动荡,这是你愿意看到的?”
阮弗定定看了阮嵩好一会儿,“父亲,是你不愿看到,还是我不愿看到?”顿了顿,阮弗继续道,“还是父亲为了维护楚王的势力,不惜要以身涉嫌,也要将嘉州假币的暗自压下去,让他们暗中涌动,在表层掀不起风浪?”
听到阮弗如此说,阮嵩似乎眸中划过一抹沉思,“你竟是如此想的。”
没有回答阮嵩的这句话,阮弗沉默不语。
可她看阮嵩的神色,却也多了一些复杂。
阮嵩的情绪不知还夹杂了些别的什么,对阮弗道,“不论如何,你以为陛下愿意看到因为嘉州假币的案子而引起轩然大波么,弗儿,就算你聪慧,可你还年轻,许多事情不是你懂的,账册一出来,挖出来的,必有朝中重臣,而这只是其一而已。”
阮弗眼眸低垂,可心中却清明无比,她自然是知道的,也早已将账册交给元昌帝看过,元昌帝看完之后,却是神色复杂无比,只直接叫她按照程序来将一些想法提供给了刑部那边。
可阮嵩如今的反应是什么呢?
她突然觉得,似乎在假币的案子发生之后就有一条线,似有似无地出现,有时候突然出现有时候突然消失,让人琢磨不透。
就像,她依然摸不准阮嵩如今的态度。
阮嵩,仅仅只是为了楚王的势力而已么?
与阮嵩这这一番书房谈话,两人自是不欢而散。
待到阮弗离开书房之后,阮嵩眸中的神色却也更加黑沉了。
阮奇站在阮嵩的身后,“相爷?大小姐这边……”
阮嵩闭了闭眼,在睁开,却又覆上了一层黑沉,“要怪,也只能怪这个女儿,并不站在我这边。”
阮奇心中一沉,“大小姐竟然能根据相爷提供的账册查出这些,那其余的,是否也会被发现?”
阮嵩轻嗤了一声,“以她的性子,大概也只能想到这一点了,任是谁都不会知道我们的最终目的,如此也好,由她来揭开这一层面纱,也能吸引掉一些应该防范的注意力,她既然想要动辰国的朝堂,我便让她动,只要维护好咱们的东西,其余的都不在话下。”
“只是,晋王与淸王?”
阮嵩眯了眯眼,“如今,弗儿多少已经能影响到晋王,她的关注所在,才能引起晋王变化。”说罢,阮嵩轻笑了一声,“借助弗儿来影响晋王,确然是从前我从未想到过的事情,这个女儿,聪明是聪明,可就是太聪明了,所以,咱们就得不聪明一些。”
阮奇听着阮嵩的话,虽是站在他的身后,可内心却是寒凉一片,跟在阮嵩身边多年,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阮奇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相爷这般做法,陛下如何交代。”阮奇有些担心。
如今的状态,是阮嵩想要的结果,但这分明是一个失职一个漏洞,嘉州的案子交给他,可他交给元昌帝的却是一个还有漏洞的结果,元昌帝如何满意。
阮嵩显然知道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属下的心思和担心,他不欲多做解释,只道,“陛下心有杆秤,你以为陛下完全相信我,不过也是试探罢了,我若是完全没有漏洞,才不是一个已经选择了楚王的臣子。”
阮奇一惊,但到底压下了心头的情绪,没有再多言。
“派人去见一见公羊先生,有些事情,也当提上日程了。”
“是。”阮奇恭谨道。
回到浅云居,阮弗眉头依旧难解。
同样作为一个对政治有敏感度的人,虽然隐隐觉得,阮嵩的行为有些奇怪,却无法给自己找到更多的支撑的理由。
——
宣王府,玉无临的书房里,玉无衍有些焦急,“五哥,咱们这边,多少有涉及到这次嘉州假币案的人。”
玉无临脸色阴沉,“咱们这边有,玉无惊那边就能少了人么?别说是咱们这边和老二那边的人了,这一次,谁也别想好过。”
“那可怎么办?”
“什么也不能做,一旦做了,父皇还能放过我们?别忘了,那可是假币啊,谁敢沾上。”
玉无衍咬唇,“这次,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父皇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玉无临眯了眯眼,“已经涉及到了假币这么大的事情,父皇也不得不这么做,只是……你以为父皇只是想要严惩而已么,父皇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五哥……”
玉无临沉了沉眸,“找个时间,去拜访拜访文良哲,还有太尉府吧。”
“那个老匹夫?”玉无衍皱眉道,“五哥不是很讨厌文良哲那酸儒。”
玉无临勾了勾唇,“文良哲的确是酸儒,不过,或许,他与我们还有一样的目的也未可知。”
“那阮弗?”
“阮弗,早在东楚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不管如今她是父皇的人,还是老四的人,咱们都动不了了,既然动不了,那就只能让她定死在一个地方。何况,不用咱们出手,想要让她不安宁的人,自有人在。”玉无临道。
玉无衍勾唇,“我知道了。”
——
永嘉城外一处两进的小别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帘子一开,首先出来的,却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是始终沉默的阮明轩,青衣将阮明轩抱下了马车之后,阮弗才从马车里出来。
看了一眼马车所停着的这处别院,阮弗笑了一声,“临渊倒是会找地方,在永嘉城外还能找到如此别致之处。”
青衣也笑道,“临渊公子历来如此,在衣食住行上尤为考究。”
青衣的话才刚刚落下,便见别院里传来一个男声,“知我者,果然莫过于青衣也。”
“临渊公子抬举了。”青衣莞尔一笑。
里边的声音继续传过来,“既然来了,长清便进来吧。”
说罢,便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打开了院门,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门外的阮弗和青衣两人。
阮弗微微点了点头,便见小童道,“请两位进来。”
阮弗只拉过阮明轩,在他有些不安和陌生的神色中,轻轻安抚了一阵之后,便进入了临渊的这一处别院中。
仅仅是刚到永嘉这两日的时间,俨然医痴临渊已经将这一处别院开辟成了一间药房,阮弗一进去,刚刚走了几步便闻到了一股药材的味道。
果不其然,进了一门,再往后,便见临渊架上一个火炉在配药。
见到阮弗进来,他也没有抬眼看一眼,神思依旧放在药材上方,阮弗见此,也不上前打扰,知晓临渊在炼药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否则,他一旦生气,指不定在你身上放一些什么东西,也只能暗暗吃亏,毕竟阮弗知道,这世上,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大夫。
因此,只带着阮明轩在一旁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临渊终于还是抬头瞥了阮弗一眼,不过却也无声,复而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药材上,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忙完了手中的活儿,姿态悠闲,颇有玉无寒风姿地走过来,看了看阮明轩,“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哑巴?”
“临渊。”阮弗提醒道。
临渊撇了撇嘴,反倒是没有看向阮明轩,反而是直接抓过阮弗的手腕,手指已经掐住她的脉象。
阮弗根本就还没有反应过来,见此,只能无奈地任由临渊给自己把脉。
倒是阮明轩虽然不知道临渊在做什么,但是却也知道姐姐说的这个人是个大夫,而临渊此时的动作正是在给阮弗把脉,不由得有些担心地看阮弗,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
阮弗摇了摇头,温声道,“姐姐没事,小轩不用担心。”
临渊半闭的眼睛睁开看了一眼阮明轩,而后又闭上,良久之后才睁开,“这一年多的时间,你倒是能够折腾,小病不断,你便是用这样的身子来完成你的中原大志的。”
阮弗微囧,定了定神,淡淡道,“谁还没有个偶感风寒的时候,何况,我阮弗可有砸过你神医的招牌?”
“风寒?你以为毒信子真的对你没有影响么,五年前,稷歌把你交给我,我好不容易调好了这副身子,你倒好,一个毒信子,将我两年的心血毁了一半,毒信子虽是解了,你看你这半年风寒的次数可比过去两年加起来都多。”临渊虽然生得风姿翩翩,可说起话来,确然是不怎么让人喜欢。
可一提起牢峰谷的事情,阮弗也不禁冷笑,“既然如此,同情蛊的事情,我是不是也要与你和稷歌算算了?”
阮弗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不满的临渊,开口道。
结果她话一说出来,临渊当即闭口了,而后故作镇定地道,“此事,你找稷歌,与我何关?”
阮弗神色清淡,“若不是你无缘无故研究出这种东西,稷歌会放到我身上?”
临渊笑了,“若不是你不顾自己安危,稷歌会做这等蠢事?”他上下打量了阮弗一眼,“不过也还好,至少玉无玦没有如何。”
青衣见两人这般一见面便往来针对的模样,也不有的叹气,“小姐,临渊公子,你们能否先安静下来,给四少爷看看?”
临渊轻哼一声,转眼看阮明轩,在阮明轩因为他对阮弗说话语气不好而不满的神色中,道,“小子,张嘴!”
阮明轩自然是摇头不依。
“呵!果然有其姐便有其弟,不给我看,我还乐意了呢?”
阮弗唇角勾起一抹不明笑意,“临渊,永嘉可有让你未曾遇见的疑难杂症,你不想知道?”
临渊闻言,眼睛一亮,不过想起说这话的是阮弗,又眯了眯眼,“有和疑难杂症是我没见过,我不知道?”
阮弗不语,只笑得从容。
见阮弗如此,临渊却是被她算计怕了,只好认命地回来,对着阮明轩道,“张嘴。”
阮弗拍了拍阮明轩的肩膀,“小轩,让大夫给你看看。”
阮明轩到底还是听阮弗的话的,听她这么说,也只好张开嘴巴。
临渊却是对着阮明轩的喉咙看了许久,而后又放了一些什么药粉到他的嘴巴,几番观察之后,也是皱眉不已。
阮弗皱了皱眉,“怎么样?”
“你当初来信给我的时候便说这小子打娘胎里出来便没有声音,当时我便觉得有七八分的可能是天生的,如今一看……”
临渊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是没法子了。”
阮明轩自然听懂了临渊的话,从阮弗的神色中却也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大夫不是一般的大夫,听到临渊这么说,也有些黯然。
阮弗原本也没有报太多的希望,可此时听到临渊这么说,却也觉得失落,只摸了摸阮明轩的头,不过却又听得临渊道,“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阮弗听此,却是黑了脸,临渊见此,赶紧道,“这小子没了一副嗓子,却保住了一条命。”
阮弗皱眉,“这两者有何关系。”
临渊瞥了她一眼,大有一种医仙的上位之感,“当初这小子还在娘胎中的时候,必定是因为他母亲在怀他的后期,伤了身子,你以为是他天生不能说话,其实,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毒影响了嗓子罢了。”
阮弗一惊,“毒?”
而后见阮明轩好奇地看着他们说话,当即也有所示意,临渊明白她的意思,着手招来了原先看院子的小童,阮弗着阮明轩与那小童先去院子中玩儿,两个年纪虽有四五岁之差却相投的孩子便即刻跑开了。
阮弗这才皱眉道,“怎么会是毒?小轩身子一直很好,从来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么说,明摆着就是对临渊的怀疑,临渊当即便脸色阴沉了,阮弗只好抬手,“你继续说。”
临渊这才继续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当是他母亲孕期六七月的时候沾上的,当时情况必定危机甚至引发小产假象,但是这小子命大,毒素不多,也不知当时在什么情况下,母体的毒素积累于一处却伤在了这小子的喉咙上。”
阮弗眯了眯眼,“什么毒?”
临渊抿唇,“锁涎。”
阮弗当然不知道锁涎是什么,只皱眉不语。
临渊似乎升起了什么兴趣一般,眯了眯眼,可眼神之中却有一种跃跃欲试之感,“所谓锁涎,可不是咱们中原的药物,如今,早该绝了才是,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不是中原的药物?”阮弗的关注点却在这个地方。
临渊点点头,“前朝时期的高车族你总该知道吧?”
阮弗点头,临渊继续道,“前朝时期,高车族是东北方的一路民族,世代居住在大陆东北,当时虽然贫穷荒蛮,但,高车族的医药却是不容小觑,地理、气候、环境能让他们养出自己或许都不认识的药物,而高车族中后来还不乏控制那些药物制成中原没有的药物的人。只不过……高车族没有中原的农耕和技术,前朝还没结束的时候已经流亡在东北野嶂中了,或融入北方诸多民族中,或披发文身不再出现,而后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阮弗自然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只是从来没有太多关注罢了,只是,阮明轩为何会中了这等不该出现在中原的毒药?
临渊似乎有些惋惜,“其实我倒是觉得,高车族流丧未必是因为没有生存技术,而是,据说医说中有记载,当时有中原医者发现了族中的女子,多数身上都有一种弱疾,因此,才导致全族无法生存下去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高车族如今,并未完全灭绝,他们随是不出现了,但东北野嶂如今可是他们的散落之地。”
这些都是医学上应该关注的,阮弗却极少涉猎。
而高车族与中原之间相隔这十万高山雪峰,这些都不足以让人关注,他们与中原隔的不止是一个世界而已。
见阮弗如此沉思,临渊提醒道,“你不若回去问问这小子的母亲,当年怀这小子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他母亲本身就有问题。”
事情自然也只能如此了,阮弗点了点头,却发现眼前的情况更加复杂了。
高车族,那是留存在历史中的一个古老的名字。
比她的祖父还要久远的历史。
不过解决了眼前的事情之后,临渊却一直在耿耿于怀于阮弗原先所说的那个疑难杂症,当即也是心痒难耐,阮弗明白他一生所痴大概也只是在这一点了。即不也晾着临渊,与临渊说了说阮嫣的情况。
“自小带来的病症,体弱多病,换血?”临渊听罢,只以三句话总结了阮嫣身上的病症。可不难发现语气里的沉思。
阮弗点头,“如何?”
临渊摇了摇头,“只是以你所言的这些外在症状还不好判断,一般母亲的身子不好也会影响胎儿,或者,母亲在有孕前期受到较大的刺激伤害,或者胎儿出生的时候养护不好都会引起,若是这些的话,显然,都是内里不足,就跟你当年一般,可以慢慢疗养却也不能完全好。不过……既然涉及到了换血,那可就复杂了。”
“如何复杂?”
临渊没有回答阮弗这种在他看来对医术只懂得皮毛的人的问题,反而对是谁提出换血这样的治疗更感兴趣,当即便问出口了。
说到阮嫣的病,阮弗倒是也想起了当日见到的那位公羊先生,“临渊,以你对中原医术的了解,可知道,有什么名医,姓公羊?”
临渊挑了挑眉,“公羊,不是中原人?”
阮弗点头,“我见过他一次,虽然七八分的特征与中原人无异,不过,我可以肯定,他不是中原人,而且,据我所知,阮嫣的身子一直是他在养护,我父亲对他尤其信任,这换血的想法,也只有他提出来了。”
“公羊……”临渊呢喃了两声,对于这个姓氏的医者却是陌生得很。
“若是有时间,我倒是想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何人。”
阮弗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人,或许还在永嘉附近。”
临渊眼前一亮,阮弗却没有给临渊什么希望,而是眯了眯眼,“原先我一直觉得阮嫣的病是内里不足,不过,如今再说起这件事,我倒是注意到了一个从来没有注意过的问题,那便是,除了这位公羊先生,阮嵩从来不让任何人去给阮嫣看病,当初我提出让你去给阮嫣看病的时候,阮嵩竟然想也不想便推辞了,临渊,你这神医之名,阮嵩可并不放在心上。”
临渊眯了眯眼,“那可就有意思了。”
“可不是么?”阮弗道,“神医临渊的名号,这中原诸国还有谁不知道的,阮嵩有多么想治好阮嫣却拒绝了你,除非……阮嫣的病,可能还带着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临渊眼中升起一抹极少有的兴味,“长清,我是对你这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上的病症越发好奇了。”
阮弗莞尔一笑,“如此就有劳了。”
临渊却是瞥眼看了一眼阮弗,“换血,还是用你孟长清的血,咱们孟先生看起来是更好欺负了不成?”
阮弗唇角的笑意越发薄凉,却没有说什么,好欺负么?她从来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阮弗并没有在别院与临渊呆得太久,过了午时之后便与阮明轩回了右相府了,李氏是知道阮弗带阮明轩出去的原因的,因此,在阮弗回来不久之后,李氏便急匆匆来见阮弗了。
她的脸上带着复杂的期望与期盼,就想要知道阮弗能否带给她一些好的消息,毕竟,阮嵩她早已不能指望了,也至于这唯一的儿子是她的心头宝了。
阮弗让盼夏将阮明轩带走了,而后,看着李氏着急的样子,却是有些复杂,良久之后,才道,“姨娘,小轩是没有办法了。”
李氏一怔,眼中的失落并没有掩饰,不过却也并没有阮弗想象中的那般绝望,只听得李氏寡然道,“毕竟这么多年了,如今这个结局,倒是在意料之中。”
阮弗沉默,而后才状似无意地道,“小轩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那位大夫说,可能是姨娘怀小轩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了才导致小轩一生下来,喉咙便受损了。”
阮弗的话,就像打开了记忆闸门的钥匙一般,李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瓮声道,“怎么……怎么会?”
阮弗微微眯眼,“姨娘是想起了什么么?”
李氏显得有些压抑的激动,“大夫说是我怀小轩的时候不慎引起的?”
阮弗看她的神色,迟疑地点了点头,李氏却猛地站了起来,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
阮弗皱眉,李氏眼中却带上了一层绝望与愧疚,“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小轩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着,她的声音已经出现了哽咽。
阮弗有些犹豫开口,“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氏转头,眼圈发红的对阮弗道,“大小姐,当年,当年你还小,或许没有记忆,可是,那件事,我却记得最清楚,当时,当时我以为,已经六个多月将近七月的小轩就要离我而去了,当年,小轩差些就小产了。”
李氏的反应,让阮弗皱了皱眉头,“姨娘,当年的事情,你与我说说。”
想起当年的事情,李氏的情绪里不难看出还有一些后怕之意,“小轩六个多月大的时候,因为老夫人的呵护,我还时常进出相爷的书房,那一日,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往常多是我在书房中替相爷整理,新来的丫鬟让相爷不满意,老夫人便着我去书房调教一番,原本也并无事,后来,在收拾一只从未出现在茶几上的杯子的时候,相爷刚好回来,但不知为何那一日相爷心情并不好,也或许是相爷不想见到我,呵斥了我两声,我……一时没有注意,撞倒在了桌角,差些害的小轩也没了,所幸,后来胎儿保住了,大夫说是不小心滑倒引起的。”
或许是因为对于腹中胎儿的在意,所以李氏对于当日的事情记得尤为清楚,不过,想起临渊的话,阮弗还是道,“只有这件事么,姨娘在怀小轩的时候只发生了这件事?”
李氏点头,眼中还是愧疚不已,“如果不是我不小心,若不是我那一日出现在书房,若不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惹得相爷生气,也不会这样。”
阮弗见此,心中却越发深沉了,“姨娘,当日的情形,不知你还记得多少?”
“大小姐?”见阮弗这般详细问起这件事,便是李氏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大小姐,怎么?”虽是疑问,不过她受惠于阮弗太多,见阮弗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便不假思索道将当日所记得的事情完全讲给了阮弗听。
可阮弗却也从温氏的记忆中抓到了一些重点,眯了眯眼,她道,“也就是说,当日姨娘在收拾那一只平日里从未在书房出现的茶具的时候,父亲回来了,而他回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质问你为何碰那只茶杯,而后你因为受到了惊吓而将茶杯摔在了地上,茶杯中的残渍淌在了手上。”
李氏点头,自己对那一日差些失去小轩的记忆尤为深刻。
还有一点阮弗虽然没再次重复,但是却也没有错过,李氏在撞上桌角之后并没有立刻感觉到自己的不舒服,而是试图用手护住腹部之后,方才渐渐出现了胎动的迹象。
茶水,残渍,阮嵩的紧张与在意。
还有李氏记忆中,阮嵩对她的漠不关心,而是对那只杯子的惋惜。
阮弗的心中越发清明了,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伤了小轩喉咙的毒,或许就是那时候造成的,只是……阮嵩,又怎么会有高车族的药物?
李氏还有些怔怔,阮弗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姨娘,有一件事,我需与你说清楚。”
见阮弗如此郑重而认真的神色,李氏也有些不安,但还是道,“大小姐请说。”
“小轩的喉咙,其实是被毒所伤。”
“毒!”李氏大惊失色。
阮弗点头,继续道,“按照大夫的确认,是姨娘在怀小轩六七个月的时候沾上的毒物,曾差些让小轩小产,但因为毒物不多,最后,意外之下,只伤了小轩的喉咙导致他一出世便无法开口说话。”
李氏听吧,却觉得双腿一软,几乎就要倒在地上,索性她还抓住了桌子的边缘,有些不敢相信。
就算她还有诸多不懂之处,可是,阮弗刚才的话,还有这个她永远不会忘记的记忆,却提醒了自己,当年的事情,并非只是一个意外的摔倒引起的,而是……毒。
是那只茶杯的问题。
是阮嵩怒于她碰到了那一只茶杯。
李氏的脸色苍白不已。
阮弗却是有些担心,不知今日于李氏说了这些东西,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轻轻叹了一口气,“姨娘,大夫虽然说小轩不会好了,但他却对小轩的毒极有兴趣。”
李氏似乎又见到了希望一般,她知道,阮弗所认识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这个大夫,竟能将当年谁也未曾注意的事情挖出来,她便知道那一定不是常人。
“大小姐……小轩他,若是能救小轩,我,妾身,愿意为大小姐做牛做马。”说罢,她就要跪下来求阮弗。
阮弗赶紧拦住他,“姨娘,小轩没有生命危险。”
李氏眼中的泪水几乎要掉出来,却无法形容与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阮弗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便也只能由着李氏自己恢复,只是与她说了,临渊对伤了小轩喉咙的毒药很感兴趣,未必日后不会有进展,毕竟,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临渊一旦真的对某中病症感兴趣,必定不会轻易放弃。
李氏也渐渐平静了下来,阮弗对阮嵩疑问,却是越来越多了。
阮弗想起对阮嵩的怀疑与疑惑,便开口道,“关于小轩身子状况的事情,我希望,姨娘无论如何都必须守口如瓶。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说出去。”
她说得太郑重,李氏见此,也郑重点头了,只是,便是她再无知,也明白了当年阮嵩与她与那杯她从来不太当回事的茶水之间的关系,有些犹豫地开口,“大小姐,相爷是不是……”
阮弗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我记得姨娘说过,当年在书房给父亲做事的时候留下了些东西,不知,如今我可能看看?”
李氏一咬唇,眼神却更多了一些坚决,“妾身回去即刻给大小姐找出来。”
阮弗点了点头,她知道,有时候,李氏确然是一个聪明的人。
阮明轩被李氏带着离开浅云居之后,阮弗却进入了书房,在自己的书柜中翻找关于高车族的资料,可她浅云居的藏书并不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当即眯了眯眼,往右相府的藏书楼而去。
盼夏见她已经在藏书楼找了许久,却是没有拿到一本书,当即也有些疑惑,“小姐在找什么书籍?”
阮弗勾了勾唇,“只是看看罢了。”
果然没有任何关于高车族的书籍与文献,连她自己的书柜上都有一本前朝时期的民族简史,这右相府的藏书楼,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了。
找不到,她便也不再多找了,笑了笑,她便离开了藏书楼。
“小姐若是想找什么书,告诉盼夏一声,盼夏去替小姐找来便是。”
阮弗摇了摇头,顿了顿,笑道,“咱们去一趟晋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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