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或许是因为阮弗的这句话终于惹怒了阮嵩,而阮嵩即便还有顾忌,此时此刻也没有了多少耐心。
他脸色一沉,声音狠绝地道,“换血!”
话音一落,门前便出现了四个看起来身手不错的人,四个人站在阮嵩的身后,皆是神色木然地看着阮弗,阮弗看到这般境况,倒也没有什么意外,看着阮嵩眉目之中的阴狠,阮弗只是笑了笑,“父亲,终于要做这件事了。”
“弗儿,你也别怪我,若是你肯安安分分,或许你还能取代嫣儿的位置,如今,既然你不肯,非要与我作对,那就别怪为父不客气了。”阮嵩沉眸道。
阮弗唇边升起一抹薄凉冷笑,如今与阮嵩变成这等境地,她从来不觉得有任何失望或者愧疚,所谓父女情分,她不是真正的阮弗,感受不到,而真正的阮弗,早就在对他阮嵩的期望与失望之中死去,人死灯灭,不如不感受。此时此刻这等绝望的时候,若是真的可以生死轮回,阮弗倒是希望那个将这具身子给了自己的女孩儿找到另一份寻常百姓家的亲情。
所以,即便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阮弗也生不起任何触动,更不会有背父而生的枉顾人伦的罪责之心,否则,她就不会在朝堂上有任何注定与阮嵩站立在对立面的大刀阔斧的动作。
掩下眼中的情绪,阮弗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依旧很平静,就像没有看到阮嵩身后那四个随时可以把自己带走进入药房的人一般,“既然如此,再此之前,父亲不若与我说一说以前的一些事情?”
阮嵩眯了眯眼,原先升起的怒气竟然又在她这般平静丝毫不被威胁的神色面前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觉得心中堵得慌。
他沉默地看着阮弗,不知道阮弗想要说什么。
阮弗笑了笑,指了指阮嵩身后的椅子,“父亲还是坐下吧,咱们接下来要说的话,应该会很长,我想,阮嫣既然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应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不是么?”
“你还有什么花招?”阮嵩明显不相信阮弗会这么快妥协,为此他还有所准备了。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不过你也看见了,盼夏和青衣都不在我身边,况且,你应该也知道了她们两人都受伤了,即便想要找到我,也会花费一些时间吧,而且,父亲这个地方,既然是早有准备的,应该不好找不是么?”
阮嵩沉默,但是默认了阮弗这句话。
阮弗继续道,“我知道,即便我下一刻就死了,也不会套出你的任何不想告诉我的事儿,何况,我还未必死呢,即便是换血之后,想必父亲还会觉得我还是有些用处的,不会那么快就让我轻易死去的吧。”
她说得轻飘飘,大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冷静模样,可阮嵩看她的神色却是越发复杂了。
阮嵩在心中不得不承认,阮弗说得没错,即便是一开始他认为阮弗最大的价值是拿来与阮嫣换血,即便这个想法在随着阮弗多重身份的揭开而有所动摇之后,阮嵩依旧没有放弃这个想法,而如今,除了换血,他已经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能够控制这个女儿的办法了。
不理会阮嵩眉眼中的沉思之色,阮弗扫了一眼阮嵩后边的那四个人,声音沉静,好似不为眼前的一切所威胁一般,而她的话也很开门见山,“嘉州布政使司是你的人。”
虽说是问阮嵩,可阮弗的这句话却是一个肯定句,阮嵩听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没有应声,但脸色已然僵硬,眼中更见了一些杀意与戾气。
转瞬之间,他也只是沉眸看阮弗,可便是这样打量的神色,却让阮弗心中的这个想法更肯定了。
从阮弗面上的表情,阮嵩也大致猜出了她在想什么,只眯了眯眼,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股惋惜,“你果然很聪明。”
顿了顿,阮嵩眯眼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阮弗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坦然地与阮嵩对峙,“我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垂了垂眸,阮弗继续道,“父亲不妨说说,这盆脏水,是如何扣到嘉州知府身上的。”
“脏水?”阮嵩似乎是嘲讽地笑了一声,“弗儿,这次从嘉州带回来的所有人中,没有任何一个是干净的,即便是你怀疑的杭鸿天,被我带了回来,也够他喝一壶了。”
这话阮弗也不意外,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一旦与利益扯上,有时候连圣人都无法避开而沉迷其中,而现在,她也不是特别想要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如何被阮嵩算计而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只语气带了一些嘲讽,“即便是这样,可其中也少不了父亲的手笔吧,嘉州假币运行的时间不知道有多久了,可却在这个时候才传到了京城,应该也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而你,不会不知道,一旦嘉州的事情爆发,不管你处理得如何好都不可能百密一疏,扯不上你必定也会损兵折将,多多少少都会对你产生一些影响,这一招,真可谓是兵行险招。”
阮弗很明白这一点,嘉州假币与阮嵩相关,而阮嵩请命处理,但是他自己又没有处理得很完美,留下了这些个破绽将人引出来也引进去,她想了很久,从头想到尾又从后边推到前边反复地想。却不知道阮嵩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即便有过很多设想,但阮弗觉得,不论是自己所想的哪一个,都不够让自己信服。
阮嵩似乎是笑了一下,静静地看着阮弗,“这世上,许多人都不愿意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那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价值让他们走险招。”
足够的价值?阮弗抬头,看阮嵩眼中可谓从容的神色,眯了眯眼。
阮嵩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不打算继续说,依旧还在劝说,“弗儿,不要试着与我作对,告诉我,杭之山在何处。”
两人的对话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阮弗眯了眯眼,脑海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父亲与楚王,究竟是何关系。”
阮嵩眼神一眯,唇角紧了紧,出口的话,带了一些嘲讽,“楚王?呵,弗儿,你说,我若是助楚王成事,登顶天下,高车族将会如何?”
阮弗瞳孔一缩,“聪明人从来不会把赌注全部压在一个人的身上。”
阮嵩唇角绽开一抹笑意,“所以,楚王是我的赌注,但却并不完全是我的赌注。”他顿了顿,看着阮弗皱起的眉头,“所以,弗儿,为父还要感谢你这一番提醒,今时今日,楚王助我,可,他时他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阮弗抓了抓椅子的把手,心中似乎有些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却来不及抓住,可是,阮嵩已经不给她机会再说下去,神色阴鸷地道,“杭之山在何处?”
阮弗忽然就笑了,“杭之山既然在我手上,又如何交给你?”
阮嵩眼中升起一层怒火,看着阮弗的神色,冷然道,“交不出来也没关系,弗儿,如今你不在外边,局势并不由你把握,杭之山不出来也好,可他一旦出现,便不可能出现在陛下的前面,为父在永嘉这么多年,你难道觉得我只是辰国的一个寻常丞相而已么,你若是想要利用杭之山拖延时间,等待晋王回来或者济王清醒,我想,你是等不到了。”
阮弗心中一紧,神色微变,她确然是如此打算的,杭之山如今是最后的筹码之一,更是重要无比也是阮嵩最大的忌惮,阮嵩忌惮他,是因为不确定杭之山手上到底有多少底牌可以亮出,在一定的时间内,只要杭之山不出现,阮嵩便不敢轻举妄动,而不管是玉无玦还是玉无寒等人,都才会有更多的时间。
心中心思百转,除了一开始有些变化的脸色外,阮弗的面上看不出太多的变化,仰脸看着阮嵩,“我从来不敢小看父亲,以前是,如今也是。”
所以,你可以全力花费心思去找杭之山,我也可以费尽心思让你找不到人。
但她更肯定的是,如今经过刑部刺杀的大事之后,阮嵩绝对不敢再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如今这么一番话,想必带了更多的威慑罢了。
阮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闭了闭眼,紧握拳头,“带下去!”
这话一落,他身后的四人便往前几步,站在阮弗的身前。
话到此处,与阮嵩再说下去,也说不出什么了,即便是这个时候了,阮嵩依旧带着警惕,不论阮弗想要如何试探,如何寻找答案,阮嵩都只会避而不对。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阮弗站起身来,扫了一眼几人,“不必这般警惕,这院子里里外外,不知守了多少人,我便是有三头六臂都走不出去,何况,还是我身无武力呢。”
说罢,她勾唇看向阮嵩,“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济王如今的遭遇,也少不了父亲的手笔吧。”
阮嵩没有否认,阮弗虽是勾着唇角,可眼中却是一片冷意,她才刚刚说完这句话,门边便出现了一个身影,赫然正是曾经在府中做客几日了的公羊先生。
见到公羊先生,阮弗眸中划过一抹意外,但很快消失。
公羊先生面色平静,对阮嵩点了点头,“相爷。”
阮嵩嗯了一声,视线看向阮弗。
公羊先生只与阮嵩打了招呼之后,视线便自然而然地看向了阮弗,眸色平静,而他的样子,似乎与一个寻常百姓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阮弗摇了摇头,“我原先一直在想,这永嘉城中出现的擅蛊之人究竟是谁,虽然一早便见过公羊先生了,却直到现在才将那个人与公羊先生联系在一起。”
公羊先生终于抬步走进厅中,“大小姐慧眼识心,若是一般人,只怕还没有那么快认出老夫。”
“想来上次我从楚州回到永嘉的途中,所遭遇者,也是公羊先生暗中操作了。”阮弗沉声道。
公羊先生唇边笑意柔和,“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阮弗眉心冷意凝聚,转头看向阮嵩,唇角的笑意薄凉得让阮嵩也升起一抹自发的不安。
阮弗定定地看了阮嵩许久,直到阮嵩的不安化为权威被挑战的恼怒,可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阵晃动,“父亲,今日金钗溅血,权当还你了授予发肤之恩,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清冷的声音,决然如天裂,劈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阮嵩眼神一变,似乎还对阮弗的话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只见阮弗话落之后,竟生生拔下头上的发钗,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一划,当即血液流淌,竟就这般低落在了地上。
阮嵩眼中只剩下惊愕,冷冷地看着阮弗,除了她唇角那一抹冷然的笑意,竟什么也不知道。
可阮弗眉眼都不皱一下,就这般冷然地看着阮嵩,任由血液从手臂流淌而下,便是公羊先生,都有了一些意外,阮嵩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愣着做什么,接住!”
阮弗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肩头一痛,被得了阮嵩命令而来的几人强制按压在了椅子上,被金钗划破的手臂被人强硬扯住,而伤口下边,被人接下了一小杯血液。
场面有些诡异的血腥,诡异的静谧。
阮嵩压下心头因此而升起的反常情绪,只是在一旁皱眉看着。
阮弗决然的话,并不是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而此时此刻看着阮弗竟然这般简单让出了血液,只是压下心头因此而升起不安,却又一时找不出那不安到底源自何处。
那一小杯血液很快交到了公羊先生的手中,阮嵩的手几乎是颤抖的,“公羊先生,麻烦你了。”
阮弗面色有一些苍白,看着公羊先生近乎狂热地接过那一小杯由她手臂里流淌出来的血液,眼中划过一抹冷意。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公羊先生面上的柔和与超然才会破裂,有了与他整个人都极为不符合的狂热与期待,“相爷放心,二小姐已经准备好了。”
阮嵩扫了一眼阮弗,“带大小姐进去。”
她被带着在屋子的外间等待,整个屋子经过了特殊的布置,里里外外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她知道阮嫣就在里边,并且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吸血的准备,那一小杯,应该是第一步。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强制用纱布缠住了,阮弗面色依旧还有一些苍白,可坐在椅子上,她双眼却清亮无比。
若是临渊说得没有错的话,从第一步开始,每隔一刻钟的时间,便需要从她的身上再取一杯血来给阮嫣,而只要第一次换血开始,便不能断开,否则,阮嫣不但病情加重,甚至还会就此死亡……
既然如此……
阮弗唇角勾了勾,轻抚了抚自己手臂上已经被包扎了的伤口,公羊先生已经进去一盏茶多的时间了。
她好整以暇地轻轻敲击着椅子边的桌面,就在她不知敲击了多少下之后,便听里间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声音,短促而激烈,也惨烈而渗人,即便因突然的尖叫而使声音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阮弗依旧能够听得出来,那就是阮嫣的声音。
敲击桌面的手瞬间停了下来,在惨烈的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便听见了阮嵩和温氏慌乱的声音。
里边的混乱仍旧在继续,阮弗唇边冷意慢慢扩散,果不其然,阮嵩很快气急败坏地出现,“你究竟对嫣儿做了什么!”
他指着阮弗,手指颤抖,“你的血!”
阮弗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看着随着阮嵩出现的温氏,脸色的苍白,比她这个失了血的人更甚,却笑着回答道,“右相不是一早便知道了么,神医临渊曾给阮嫣看过一次病,夫人还将临渊留下的药煎了来喂给阮嫣吧?你们知道,临渊,是我的朋友。”
温氏听此,已经顾不得做其他的反应了,只瞪大了眼睛看着阮弗,双眼已经浸满泪水,语不成句,“嫣儿,嫣儿……阮弗,你好狠的心!”
狠心?阮弗垂了垂眸,心中讽刺,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觉得别人该理所当然为他牺牲一切。
可温氏还来不及再做什么,里边果然又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听起来便让人觉得痛苦无比,温氏听此,什么也顾不上了,忙转头跑进去,“嫣儿嫣儿……我的嫣儿……”
阮弗的视线从里间转回来,放在阮嵩的身上,没有说话。
阮嵩听着里边时不时传来的痛苦的尖叫声,死死地盯着阮弗,几乎咬牙切齿,“你满意了。”
阮弗勾唇一笑,因着苍白的面色,却也显得更具有压迫性了。
尖叫声继续传出来,公羊先生终于从里边出来,面上的阴鸷终于使他看起来像一个有些能想出这等办法的变态之人,“相爷,大小姐的血是用不了了,二小姐如今怕是要换一个血源了。”
“嫣儿如今是怎么回事?”阮嵩沉声道。
公羊先生在里间传来的一阵阵尖叫声中,开口道,“二小姐正在经历万箭穿心与凌迟之痛。”而后看向阮弗,“神医临渊果然名不虚传,大小姐的血液中渗了药,二小姐前些日子吃过临渊开的药,身子好转的同时也将药物渗入了血液中,如今与大小姐的血液冲突,因此伤上加伤痛上加痛,不仅周身血液逆转,冲击经脉,只怕,再不立即与一个阴年阴月阴日出生之人交替血液,便会爆体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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