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的牢房,一般来说,关押的都是刑部处理的一些犯人,而像许怀闻这样曾经作为当朝丞相的重犯,是不应该被关押在刑部的牢房之中的,但是,当日他一开始是因为谋害使臣的罪名进来的,即便后来马上又发生了陷害忠良,策划孟氏冤案的事情,许怀闻自从进入了牢房之后,却再也没有出去过也,自然也没有挪过窝。
便是这半个月审理案件的过程,许怀闻也未曾被人召见过,自然也有人想要见许怀闻,但是在梁大人的层层把关和严格防守之下,没有经过他允许的人,一个也见不到被押送进入刑部大牢的许怀闻。
事实上,是在案件没有审理结束之前,除了主审官,谁也见不到许怀闻。
刑部的大牢,分为地上和地下两个牢层,地下的关押的人犯,自然都是重犯,许怀闻的牢房,就在地牢的最深处。
这里没有天窗,六面都是昏暗的,只有每一间牢房的外边,点着一个烛台,发出光芒。
即便如此,大概住在这里的人依旧会感到暗无天日,不知外边已经是年岁几何。
地牢的过道上,不知从何处吹来一丝丝凉风,将黏在地板上的稻草干吹拂了几步远,在这阴冷的牢房中,让人感到一股凉到了心底的寒意,负责打扫牢房的老者,慢悠悠的一步一步走过,将那些因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而乱在过道上的稻草干一根一根地扫走,无声无息,只听见那扫把扫在地上,嘶嘶的声音,如同蛇吐着信子的声音一般。
过道的尽头,便是关押许怀闻的地方,这人在刑部地牢中做了十几二十年的活儿,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但凡进了这地牢的人,最后,都成为了地狱的阴魂,他看着进来了又出去了的人,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最后竟然也习惯每日离开之后,点上一炷香,为那些不管罪恶如何深重的灵魂,总之,人死了,万事随风吹随风灭。
他还记得,牢房尽头的那人,据说是当朝的丞相,是因为谋害使臣的罪名进来的,谋害使臣是什么罪名,他不清楚,但与一个谋害放在一起,想必也是一个恶魔一般的人物,后来,又听说这人是当年孟家冤案的策划者,孟家的冤案,说起来,这事儿,他倒是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也看着许多人进入了这地牢,不过最后,却都没有再活着出去了,那些人啊,明明是读书人,但却个个都是硬骨头,愣是不吃饭,不喝水,把自己饿死了,还在牢房的墙上,用自己的血写了了许多他看不懂的字,后来,他回去与自己的儿子说了,后来看到自己儿子写的一些相同的字,一问才知道,原来那满墙大大小小的字,就是那冤字,冤枉的冤。
人家都是孟氏是南华的重要人家,如何重要,他是不懂得的,不过,他却知道,自己一心求学的那儿子,将孟氏当成了榜样,为此他还一度担心,害怕自己的儿子与那孟氏的事情联系起来,毕竟,听说孟氏是叛国的,他大骂了儿子一顿,日后儿子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孟氏,不过读书却更加刻苦用功了……
直到他这两日听到了外边传言的,原来孟家并没有叛国,竟然是遭了奸人的谋害,这才放心了……
他一步一步扫进去,当年那些被写下那些血书的墙,已经被糊上了一层层黄泥,早就覆盖掉了,不过,经年日久,黄泥也渐渐脱落,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一些痕迹,当年,那些墙上的泥土,便是他和上去的,那些绝食死去的读书人,死的时候的样子,哪一间牢房有多少人,不知为何,这些年,他还一直记得很清楚。
扫把渐渐扫到许怀闻的牢房门口,他抬眼看了一眼被关押在里边的人,一开始这人还大喊大叫,说是要见陛下,后来就渐渐的不再喊了,渐渐安静了下来,当时他进来,也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人,如今,看起来,竟然比他这个还差两个月便满五十六岁的人还要老。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看许怀闻一眼,叹了一口气,“这地牢便是地域的入口,好好的大官不当,怎么就想不开来走这一遭呢……”
一声叹息过后,他将地上的稻草干扫入了簸箕中,弓着腰提着簸箕离开了。
许怀闻静静地坐在地牢的地上,地上扑上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干,这些日子,吃喝拉撒,全在这里,由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外边的年岁几何了。
他想要见到哪怕一丝阳光,但这里的光源也只有每一间牢房外的那一盏盏灯台。
度日如年啊……
即便他想要发脾气,可这里除了每日例行来打扫的这个人,竟也没有人了,便是给他送饭的人,都没有与他说一句话。
许怀闻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离不开的无力与虚脱之中,此时此刻,听到这打扫牢房的老头的话儿,顿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上重重敲了一下,让他如梦初醒……
再回想过去,当年的事情,好似已经渐渐模糊了,在回想,竟然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心情。
但心中仍旧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若是可以回头,他依旧还是会做那样的选择。
人上人,大丈夫,难道不是生当如此。
“哐啷”一声,熟悉的大牢门被打开的声音拉回了许怀闻的思绪。
牢门在过道那头的转角方向,他还记得,那长度,大约也是他牢房外边这条过道的长度,后来他想了想,若是要走的话,大概是要走七八十步吧。
牢门被打开之后,便是一阵细细碎碎的说话的声音,许怀闻听不出说话的是谁,说的又是什么,只是从那声音里边,便大概能够听得出来,说话的双方,一方姿态卑微,而另一方,显然运筹帷幄,许怀闻坐在稻草干上,默默地想着,来的人会是谁,必定不是刑部尚书,以这位刑部尚书的性子,当是雷厉风行的。
很快,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却再也没有说话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怀闻听着每一个脚步声,便下意识数一个数字,带数到八十的时候,便看到在他所在牢门外的过道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文昌侯!
许怀闻依旧坐在地上,眯了眯眼,在文昌侯的身后,跟着两个人,都是寻常牢房狱卒的装扮,但那身影,即便是隔得远,他也看得出来,牢房狱卒哪里会有那般清贵的身姿。
不过他不着急,他总会知道那人是谁的。
文昌侯脚步幽幽,带着文人的那股子沉稳与儒气,带着身后的两个人,慢慢走了过来,在他的牢房外站定,居高临下看着文昌侯,当先开口道,“文昌或,许久不见了。”
许怀闻依旧盘腿坐在地上,闻言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抬头看向文昌侯,眯了眯眼,“是你?”
“是我。”文昌侯声音平静地道。
许怀闻看着文昌侯好久之火,最后竟然呵呵笑了起来,“文昌侯这些年倒是埋藏颇深,只怕陛下也不会知道,看起来一事无成的文昌侯,竟然彼得南华变成了如今这个地步吧?”
对于许怀闻的意气之辞,文昌侯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摇了摇头,“你大概还不知道外边如何了吧?”
许怀闻沉默,但面上的表情隐忍而又期待,显然是很想知道。
文昌侯也并不打算隐瞒,慢悠悠开口道,“当年,与你一起筹谋陷害许家的六人,全部被问斩,家人流放,至于你许家,抄家,年六十以上流放千里,不足六岁这充入教坊为奴,遇赦不赦,其余人腰斩!”
许怀闻闻言猛地站起来,太大的动作,带动着他身上铁链哐啷的声音,然而,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站起来了的原因,他才刚刚站起来,便又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一身狼狈。
文昌侯垂眸,看着许怀闻道,“我也不指望你能有任何罪过之心,不过这也是你许家罪有应得。”
许怀闻倒下之后,便也没有尝试再站起来,他表情分明是在隐忍着什么,脸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咬牙道,“成王败寇,文昌侯今日是来看本相的笑话?”
文昌侯笑了一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我是没有闲心看你的笑话,不过你心中若是有这等想法,倒也没什么,我是不愿意见你的,免得晦气,不过,今日却是有人想要来见你。”
说罢,文昌侯退步到旁边,他身后的狱卒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许怀闻的眼前。
虽是是一身狱卒的身影,可许怀闻一眼便看得出来,这秀气的少年便是阮弗。
许怀闻这次是猛地站起来,抓着牢房的栏杆,颤抖着声音,恨恨地看着阮弗,“阮弗,是你,是你!”
他声音可谓歇斯底里,只怕这辈子也未曾如此狼狈过。
阮弗倒是神色淡淡地,“是我。”
许怀闻见着阮弗这般模样,以及站在阮弗身边,同样是一身狱卒衣服却掩不住清贵之意的玉无玦,伸手,指着文昌侯道,“文昌侯,你,你联合辰国谋国!你竟然敢!”
文昌侯鼻中发出一声嗤笑,显然不以为然。
对于许怀闻这话,在场的三人,都没有什么表示。
阮弗转头对着文昌侯道,“还请侯爷在外边等待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我有些话,想要与许相单独谈谈。”
文昌侯只是点了点头,“还请阮同知抓紧一些时间。”
阮弗点了点头,而后才看向玉无玦,玉无玦也只是轻轻点头,却冷眼瞥了一眼牢房中的许怀闻,警告性的一眼,才对阮弗道,“我与侯爷在外边等你。”
阮弗点了点头,文昌侯便对着玉无玦道,“晋王请——”
两人转身离开了,阮弗的视线重新放在许怀闻的身上,看着许怀闻愤怒却无可奈何,恨不得出来撕了自己一般的神色,她显然并不是很在意,上上下下看了许怀闻一眼,笑道,“恐怕许相这一生从未如此狼狈过,从未如此度日如年过吧,如今这滋味如何?”
“哈哈哈,果然是妇人之见,今日,你就是来对本相冷嘲热讽的么,阮弗,你也不过如此!”
阮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显然并不为许怀闻的话产生任何情绪,笑道,“看你笑话,难道不行?毕竟,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一个一心想要往高位上爬,为此做了多年努力,费尽心思,最后不过享受了几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却始终心中难安,一着不慎,便被我一个小女子推入了谷底深渊的一代丞相的笑话,难道不是比看街上的杂耍更加有趣?”阮弗声音清淡,可听在许怀闻的耳中,许怀闻却双眸赤红,他隔着牢门的栏杆,抓狂,“阮弗,阮弗,这个魔鬼!你是魔鬼!”
阮弗冷笑一声,“许相说对了,我就是魔,亦是鬼,从地狱出来,让你许家的人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地狱的人!”
许怀闻瞪大了双眼,指着无论她说什么都神色冷淡的阮弗,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神情清冷,在这地牢烛台的昏暗灯光之下,竟然真的如同那鬼魅一般,许怀闻见此,胸中郁气南压,猛的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在地上。
阮弗眸色冷淡,低头瞥了一眼许怀闻,嗤笑了一声。
这等落井下石的事情,她虽不屑于做,但是,她还是想要亲眼看看许怀闻的下场,想要弄清楚一些盘在心头的事情。
许怀闻仰头看着阮弗,声音悲沉,“阮弗,我许家与何冤何仇,你要这样陷我许家与万劫不复之地?”
“许相说错了,不是我要陷你许家于万劫不复之地,而是,就是想要让你许家入地狱!”
许怀闻怒瞪阮弗,在她依旧冷淡的神色中,却发现,这句话,并非只是她的意气之言,也并非是搪塞之言,许怀闻一双老眼,渐渐露出怀疑与惊恐的神色。
阮弗笑道,“许家与我与何冤何仇,许相心中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你是孟家的后人,你不是辰国人!”许怀闻猛然道。
阮弗笑了笑,“我是辰国人。”
“你是孟阮,你是孟阮!”许怀闻声音惊恐,但是,他一说出来,便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句话,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不会是孟阮,你到底是谁,你与孟家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是回来复仇的?”
他一声一声问着阮弗,每问一声,眼中便多了一份惊慌、惊恐,已经怀疑与不安。
阮弗静静看着他,并没有打算与许怀闻说清楚,只是道,“孟家与许家虽是同朝为官,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当年,究竟是为何对孟家下手的?”
她说着,许怀闻看着她,眼中的各样神色一一掠过,复杂无比。
阮弗却自顾自说道,“为了南华第一名门望族?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为了许玥的皇后之位?都有……只怕也不全然是吧,这些应该都是附庸的理由,就算是,以你许怀闻的脾性,也当是慢慢筹谋,即便不慢着,也当是不会如此着急,除非,你要必须要做的理由?”
她说完,双眸看着许怀闻,眼波虽是平静,然后,却有一股洞悉一切的敏锐。
“我就是要孟家死,我就是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孟家人挡了我的路子,就要死!”许怀闻大声道,他情绪似乎瞬间便激动了许多。
阮弗唇角划过一抹冷笑,“大声,也不过是想要说服我的手段罢了!”
许怀闻紧紧抓着牢房的栏杆,见着阮弗这般,怒声道,“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阮弗当然不会回答许怀闻的问题,看着许怀闻,微微眯眼,冷声道,“真正与安夏结合的人,是你,许怀闻!”
阮弗话一出口,许怀闻先是一愣,脸上闪过一抹不可思议一般的错愕,竟连怒对阮弗也忘记。
看她这个神情,阮弗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她道,“昭武初年三月,孟氏长孙从关外回来,遇到刺杀,当时便怀疑是安夏的人,然而,孟家长孙行踪隐秘,怎么会被泄露出去,唯一的可能便是当时你许家知道了!”
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不能追查,杂事过多,根本就来不及理会,时隔多年,当阮弗仔细回想某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的时候,才从中想到了某些错失的线索。
阮弗眸中升起腾腾怒火,一直以来的平静,渐渐有破碎之感。
许怀闻怎么能,怎么能勾结安夏,所有人都在守护中原,而他竟然在毁灭这么多人的信仰!
可是,看到阮弗眼中的怒火,许怀闻却觉得心中升起无限的快意。
他看着阮弗,放声笑道,“既然你想知道我为何对孟家下手,那我便告诉你,那是因为孟家该死!孟家不死,便是我亡,既然如此,我为何不选择让他人去死!”
阮弗纵然是有再好的克制力,可如何能在听到别人诅咒自己最珍重的家人的时候还能无动于衷,这个时候,她不想要忍住自己的怒火,她眸如燃烈焰,隔着牢房的栅栏,看着明知自己死到临头,没有再挽救的可能的许怀闻,放在身侧地手紧紧握住。
许怀闻眼中却是充满了快意,恨声道,“你如此在意孟家,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一定想知道当年孟家的人是如何死的吧,哈哈,阮弗,我告诉你,要怪,就怪孟家的人太过聪明了,慧极必伤,这是上天注定要给孟家的劫难!就算我与安夏之间有交往又如何,我不谋国,我只谋权!可孟家的人呢,不过就是发现了而已,暗中调查,摧毁我的计划!你说我怎能不恨?”
“不过,那又如何,最后孟家之人能奈我何?谁拦了我的路,谁便是我的刀下之魂,你一定很想知道六年前,那一场流血之夜,孟家之人是如何被践踏的吧?”许怀闻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意的往事一般,看着阮弗,唇角扬起,眼中带着狰狞与狂热,“你知道孟尧是如何死掉的吗,那蠢老头,临死之前还不忘孟家所谓的中原大志,临死之前还不忘我与安夏有联系的事情,孟尧不是自诩一生清骨,一生傲骨,宁折不屈么,只怕,除了先帝,被天下人敬仰的帝师孟尧还从未与任何人下跪过吧,我告诉你,孟尧是跪着死的,他一生清名又如何,死的时候,却是双目圆睁,受尽屈辱,他的尸体,是被野狗咬碎的,孟长林、孟昶,被打断筋骨,只能趴在地上,看着孟府上下男女老幼,一个一个在眼前死去,哈哈,孟氏不是想要搜集证据告发我与安夏有勾结么,那么,我便把这叛国的罪名扣在孟氏的头上,让孟氏一门,死后也阴魂难安!”
阮弗双手紧握成拳,不是她不愿意放过自己,却从未知道,当年,祖父,父亲与哥哥竟然在这般屈辱的折磨中被杀害,想孟氏一声清名,祖父更是心怀乾坤,一生受人尊重,最后,竟然以那样孟氏族人最不能忍受地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样的屈辱,简直是生不如死!
她压下心口几难承受的疼痛,只觉得,除了那疼痛之外,还有一股压抑的闷痛之感,在折磨着自己,似乎是要把她逼疯一般。
可说出了这番话,看许怀闻却是痛快了许多,站在牢房中,第一次挑衅地看着阮弗,还在绘声绘色地述说当年如何残忍对待孟家。
阮弗觉得自己渐渐听不到声音,周围只剩下了滔天的怒气,似乎能够吞灭一切一般,那怒气,引出了心中的恶魔,让她恨不得就此毁了这个世界一般……
——
另一边,文昌侯带着玉无玦离开,将空间与时间都单独留给了阮弗之后,便带着玉无玦往外而去了。
在孟家的案子被重审的整个过程之中,文昌侯一直都在忙碌,忙碌到甚至已经忘记了,当初到底是谁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去给孟氏翻案,于他而言,这是他与阮弗之间的一场交易,他们各自有目的,他要孟家的冤案得以昭雪,而她阮弗却是想要孟家来打压南华的许家,造成南华式微之势。
这才是孟长清会做的事情,阴诡谋变,从中谋取利益。
然而,当许怀闻被定案之后,文昌侯再想起前边的种种,却渐渐觉得,阮弗的目的,或许并非那么简单。
无论是当初那个在猎场的底下石室中对自己激言相劝的女子,还是在万民请命时冷眼旁观的女子,似乎始终都在贯穿于整个事件之中,而她并非一般的谋士,这等心怀乾坤之人,这段时间,常常让他想起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几乎从未出现,无所作为,但文昌侯却知道,每一个重要的关节点,似乎都在与她息息相关。
若是为辰国谋利,孟长清何至于此……
他不断反复想着,最后,即便没有足够充分的证据,心中关于阮弗的出现是为了孟家的想法却越来越分明。
直到,阮弗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请求带她来见一面许怀闻。
何以要见许怀闻,文昌侯自然是问了,阮弗却只是莞尔一笑,浅淡至极,道一声想要看看许怀闻为何要做陷害孟家这等蠢事。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完全的实话,但是,只是想了想,文昌侯便答应了。
阮弗在里边与文昌侯在里边到底要说什么,文昌侯不知道,却愿意去相信这个人。
与玉无玦出来之后,文昌侯看向玉无玦,道,“老夫庸庸碌碌了半辈子,倒是没有想到,人到中年,竟然会与名动天下的晋王之间有这样非同寻常的联系。”
玉无玦即便是穿着狱卒的衣服,仍旧是一身清贵,“无为而为,文昌侯这些年若当真是碌碌无为,这世上真正庸碌度日的人,又该是什么?”
文昌侯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朗声一笑,竟带了一些并不难发觉的快意,“是啊,人人活在这世间,无论以何种方式生存与行走,总该也是带着所求的。”
说罢,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诸国格局序列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南华已经从十年前的诸国之首,列在辰国与南华的背后,但比起十年前的第三,此时的南华,俨然也是比不上的,而辰国却比当年的诸国第一,要更强大得多了……”
他声音还带着一种感叹,是对于这天下形势转变人力无能为力的一种叹息。
这是每一个读书人都会有的情感。
玉无玦道,“天下大势,历来如此,瞬息万变,无人能永远站在高位,莫说是南华,便是前朝大魏,开创中原大一统,创造盛世,开疆拓土,东西方宇,南北疆界乃千年来第一,可如今,文昌侯看到的是何种局面,前朝尚且逃不开历史的局,这分裂的中原更加逃不开。”
文昌侯闻言,看玉无玦的眼中却更加多了一些肃然起敬的意思。
眼前的男子,风华正茂,可他眉目舒朗,说起这天下变化来,竟然是这般清醒的认知,这世上,哪一个具有问鼎天下野心的人,不想要创造世世代代,永无落日的帝国,可玉无玦却分明知道,历史是不断循环的重复,分分合合,势大势小,瞬息万变,忧患之心,何等清明,可他浑身上下,依旧是一股王者的自信天成之势,即便身着那狱卒之服,身在牢房之中,话语之间,竟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这样的人,注定要成为人中之龙,将来腾飞九天!
这样的人,才是天下之主该有的自信与气势,而皇甫彧……文昌侯想到此处,不由得摇了摇头,皇甫彧刚愎自用,没有容人之心,注定做不了在乱世之中争雄的霸主了。
虽说徐家的使命在中原,但是,如今身在南华,文昌侯的也不免感到惋惜。
他叹了一声,“若孟氏生在辰国,想必不会逢此大难。”
玉无玦却道,“以孟氏的名望,不论生在何处何时,与皇室之间,必定会有这样的一段矛盾,即便孟氏生在辰国,也逃不开这个劫。”
玉无玦心中何等清明,这世上,最开明的君主,也不可能不忌惮一个在民间的声望高过自己的家族,因为这个家族可能只需要表示一下对皇位的意思,这世上便不知多少人拥戴着他坐上那个位子,甚至是逼着他坐上那个位子。
他如今对孟氏更多的是惋惜,也因为阮弗而多了更多复杂的情绪,但是,倘若没有阮弗,倘若孟氏生在辰国,此刻的所有心情,大抵都是没有的。
文昌侯有些愣然地看着玉无玦,良久之后,才道,“难道,孟氏注定要被清名所累?”
玉无玦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文昌侯,眉目舒朗,“但是,一个真正的君王,会懂得与这样身负清名的人如何相处,而这样的家族,也最明白自己如何让家族的灵魂传世万代,这天下,可以改朝换代,龙椅上的人的姓氏,千年来换了十几个,可文人之心,太平之志,可以不变。”
文昌侯闻言,久久愣住,面上凛然,竟退开一步,朝着玉无玦深深一揖。
他再次开口的时候,神情却严肃了几分,“老夫敢问,晋王与阮同知,为何要替孟氏翻案?”
玉无玦眸中一深,道,“侯爷刚刚已经说了,人活在这世间,无论以何种方式生存与行走,总该也是带着所求的。”
“那王爷所求,又是为何?”文昌侯却继续道。
“啊——”
一声撕裂般的呐喊,自地牢深处传过来,玉无玦脸色一变,文昌侯尚未反应过来,便见身旁如风起,玉无玦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眉头一皱,神色严肃了许多,当即也抬步往许怀闻的牢房而去。
那声音是从许怀闻牢房发出来的,玉无玦生怕阮弗出了什么意外,赶到的时候,却见阮弗手中拿着一个原先他给她的暴雨梨花钉,而牢房之中的许怀闻,已经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神色痛苦。
阮弗脸色苍白,拿着暴雨梨花钉的手,指尖泛白,正在发抖。
而她整个人,似乎也处于一种濒临爆发的边缘。
玉无玦赶忙将人揽住,拿过她手中的暴雨梨花钉,将阮弗转过身来,不让许怀闻再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带入怀中,阮弗却猛地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身子突然一僵,而后又似乎因为那熟悉的气息而平静下来,玉无玦心下一疼,轻声道,“好了,好了,阮儿,是我,我在这儿……”
阮弗的身子还有些颤意,但却渐渐安静了下来,玉无玦将暴雨梨花钉收入自己的袖中,另一只手握着她有些发抖的手,细声安抚着。
阮弗始终没有开口,玉无玦只是安抚她,也不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他面对的却是许怀闻,看着倒在牢房中浑身是血的人,眸中划过一抹杀意。
阮弗的情绪,终因为玉无玦的安抚而稳定下来,文昌侯匆匆赶来地时候,只见阮弗刚刚从玉无玦的怀中退离,视线一转,便看到了倒在地牢中,痛苦不已的许怀闻。
玉无玦见她虽是恢复了,但脸色依旧是苍白,转眼看许怀闻的时候,眸中暗芒升起,抬手一卷,掌力带了绵厚的内力,便往许怀闻而去。
他动作之狠,让原本只是因为暴雨梨花钉而神色痛苦的许怀闻感受到更加生不如死的滋味,连声音都发不出,面上的肌肉因此扭曲,四肢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势,看起来,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文昌侯一惊,忙道,“晋王!”
玉无玦冷哼一声,看了一眼文昌侯,手掌一甩,许怀闻便在重重砸在了地上,人虽还是清醒,但显然却是生不如死。
玉无玦声音如淬冰渣一般,“他该死!”
文昌侯闻言,赶忙上前一步,正要阻拦,阮弗却已经先一步拉住了玉无玦的手,脸色虽还是不好,但人显然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声音冷淡,看向地牢里的许怀闻道,“你放心,我不会以当年你辱杀孟家之人的手段来杀你,因为你不配!安夏人对中原虎视眈眈,一直想要入侵中原,可你为了一己私利与安夏勾结,你不配为人!你以为你辱杀了孟家么,到头来这世上,清名常在的是孟家,而遗臭万年的是你许怀闻,在孟家的眼中,你算什么东西,孟氏一生的傲骨,岂是你能折辱?到头来,永生为奴,受尽折磨的是你许家的后人,永世背负骂名的是你许怀闻,最后,将会被我毁掉你家族宗庙的,是你!永不复存在的是你许家,是你许怀闻,这世上走一遭,你除了带走一身脏水,如猪狗都不如的,也是你许怀闻!”
阮弗的话,一句一字传入许怀闻的耳中,可他已经动弹不得,可从他睁大的眸中,便能感到那股不甘之意。
旁边听着的文昌侯,早已顾不得许怀闻,只睁大了双眸,震惊无比地看着阮弗。
阮弗却不欲多说,最后看了一眼许怀闻,道,“许相好好活着,刑场问斩当日,我会好好送许相一程!”说罢,他在不理会任何人,径直往外走去。
文昌侯已然忘记阻挠,因为阮弗一番话,震惊不已。
不仅仅是因为许怀闻与安夏有勾结,而是阮弗一番话的态度。
玉无玦最后瞥了一眼许怀闻,眯了眯眼,袖中飞出一抹刺眼的凌厉,没入了许怀闻身上一处,许怀闻神色却更加痛苦,可却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回到驿馆之后,阮弗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连晚膳也没有传。
便是玉无玦,也被她撵了出来,其余的使臣,虽不知阮弗怎么了,但是,倒也未曾过多注意,只是玉无痕见此,几番对玉无玦欲言又止,那神情,显然是很想知道,是不是他家四哥做了什么让阮弗心情不好的事情。
玉无玦自然是不想理会玉无痕。
今日阮弗去见许怀闻,定然是从许怀闻口中得知了一些什么事情,加上她在离开地牢的时候最后说的那些话,他心中大概也明白了几分。
她需要时间来让自己冷静,可他却不愿意让阮弗这般折磨自己,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在自己房中想要静一静的阮弗,房中也确实是昏暗不已,没有一点亮光。
玉无玦皱了皱眉,伸手推开房门,却见整个房间都是静悄悄的,可他还是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书案后边的阮弗,房中没有掌灯,只有淡淡的月光照进来,可玉无玦目力足够好,一眼便能见阮弗赤红的眼圈。
听到动静的阮弗这才抬头看门口,她整个人都缩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这时候这般受惊的动作,却像极了没有安全的小孩,阮弗声音惊诧,“无玦?”
这一开口,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因为半日未曾进水已是嘶哑了。
玉无玦快步走过去,将缩在宽大的椅子里的人拉出来,声音带着斥责,又带着怜爱,以及几分无可奈何,“还要这般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阮弗却没有动,将人拉住了,“我已经没事了,无玦,你陪我一会儿。”
玉无玦叹一声,倒也不忙着将人拉起来,回头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阮弗的唇边看着她喝下去之后,这才顺势坐在阮弗的旁边,将人揽入自己的怀中,“先吃点东西?”
阮弗摇了摇头,“不用。”她似乎是累极了,便也顺势靠在了玉无玦的怀中,“你陪着我便好”。
玉无玦见此,倒也不坚持让她吃东西了。
不用玉无玦开口相问,阮弗便道,“这大半日,我一直在想以前的事情,这些年来,我已经很少去想了,今日一想,便停不下来……”
玉无玦轻拍她的后背,像是安抚孩子一般,“想了许久,可想通了?”
这半日,也不知她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他。
他心中又怜又气,又担心却又无可奈何,这会儿,见她如此,更是舍不得说一句重一点的话。
阮弗点了点头,倒像是猫儿一般在他胸口磨蹭,轻声道,“没有什么想通与不想通的……抱歉,让你担心了……”
玉无玦闻言,将人扶起来,正正看着阮弗,眸色认真,却宽容,“阮儿,于我而言,你的喜怒哀乐,都是我愿意的承担。”
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需要她的歉意。
阮弗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在地牢里,我听了许怀闻当年辱杀孟家的事情,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祖父、父亲,还有哥哥,都是骄傲一生,宁折不屈的人,那时候,承受的痛苦,只怕比整个中原都要覆灭了还要更重……”
她一句一句轻声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便说什么一般,“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孟家一生志在中原,却眼睁睁看着对方以这样的方式来对付自己,于孟家的人来说,头可断,血可流,甚至全族都走上无可回头的绝路,身上可以被任何脏水中伤,却不能受到这样违背心志的屈辱……”
她轻声说着,玉无玦也只是听,一只手轻轻抚着她后背的长发。
“我虽是闺中的女子,不论是祖父还是父亲,却从来不将我当成娇贵的闺阁女子来对待,生在孟家,是我最骄傲的事情,祖父说,孟家的儿女,无论男女,都当有自己的风骨,都当时刻谨记着先烈为此奔走不已的中原……我想着……我就算是女子,定然也不会辜负我们孟家的家训的……父亲是家中对我最严格的人,可我知道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疼爱我,即便是对我严格,祖父大概是家里最偏心我的人了,他一直都不知道我知道他会跟别人感叹”吾家阮儿,是最聪慧的女孩儿“却总是反着说我不懂事……还有哥哥……”
玉无玦静静听着,他知道,这是阮弗第一次与他提起前世的事儿,但,今夜,也将会是这一生的最后一次,今夜府黑暗过后,随着日头升起,她依旧会是那世上最骄傲的女子。
她静静说了许久,直到声音变得软绵绵的,好像是疲累极了……
玉无玦将人轻轻揽在怀中,轻声道,“好了,日后,阮儿还有我……不要害怕……”
阮弗轻嗯了一声,玉无玦轻轻将人抱了了起来,往床榻走去,将阮弗放在榻上,俯身看她,“先好好休息可好?”
阮弗看他,点了点头,她的确是累极了。
玉无玦也不离开,就坐在床边看着她,阮弗双眸开开阖阖多次之后,确认玉无玦始终还在身边,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与绵长。
玉无玦轻叹了一声,见着阮弗的睡颜,眸中的暗芒方才渐渐升起,他轻抚了一下阮弗的脸颊,轻声道,“阮儿,你永远会是他们的骄傲……”
可阮弗睡得并不安稳,已经许久不曾出现的噩梦就这般毫无征兆地又进入了她的梦境,她猛地抬手,好像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
玉无玦忙伸手过去,阮弗猛地将他的手抓在手中,力道之大,即便下了一身防备的玉无玦都感到了疼痛之意,却见阮弗眉头蹙起,声音带着哽咽,“祖父……父亲,哥哥……”
玉无玦顿觉如针尖刺在心头一般,俯低身子轻轻拍着她,柔声安抚道,“阮儿……别怕,别怕……不会有事了,我会陪着你的……”
“祖父……”
直到阮弗渐渐安静了下来,眉心却没有完全舒展开,玉无玦的一只手仍旧被抓在她手中,她手上的指甲因为用力过大,已经掐进了他的皮肉之中,玉无玦却不敢再动,就这么坐在床边,睁眼看她,直至天明天。
——
五日之后,策划了当年孟氏冤案的人被问斩。
阮弗自是去看了了。
当日去围观的人,自然是有很多,许许多多老百姓都去看,而阮弗那一日地牢见过许怀闻之后,许怀闻的罪名之中更是多了一条与安夏那边勾结的罪名,如此更是引得群情激奋。
如此一来,在已经狼狈不堪的许怀闻被囚车压着往刑场过去地一路上,都在遭受围观百姓的谩骂,更是一路上都有人在高声唱和许怀闻的罪责,桩桩件件,皆是十恶不赦。
当许怀闻以及许家众人出现在刑场上的时候,早已狼狈不堪,哭喊的声音,不甘的声音,让早已狼狈不已的许怀闻连自己的情绪都表达不出来。
阮弗就在距离刑场不远处的一座茶楼上,全程观看那刑场问斩的一幕,如今,她的心境早已平静了许多,一颗颗人头落地,一个个腰斩两段的尸体,鲜血弥漫了整个刑场,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就像昭示着这个**王朝即将终结一般。
茶楼上,还有许多诸国使臣,他们没有离开,但是,却不会错过南华这一场有史以来最声势浩大的刑场问斩。
无人不在感叹,可即便没有足够的证据,却无人不相信今日这一幕刑场问斩,搅乱了南华朝堂局面的那双手,与阮弗必定有关。
当即,更多的,也只剩下感叹了。
——
深夜的南华皇宫,凤栖宫,哪里还有一个皇后宫殿该有的样子,那一日,御书房前请见而皇甫彧未曾让许玥求见之后,许玥便一直被困在栖凤宫,可经过徐贵妃的有心安排,今日的许玥,还是知道了许家在刑场问斩的事情。
栖凤宫的人,树倒猢狲散,加上许玥情绪反常,哪里人敢近身伺候,整座栖凤宫,就像是一座冷宫一样。
刚刚经历过小产,第二日淋了雨,又受到了那样的刺激,许玥如今神色恍惚,看起来竟然苍老了十多岁一般,她脸色蜡黄,形容枯槁,唯一没有离弃她的,大概也只有跟在身边最久的嬷嬷了。
许玥今日得知许家被问斩之后,便是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嬷嬷见此,只得叹了一声,许玥却神色怔忪,不知在想着什么。
直到嬷嬷转身,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的两个人影,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声音,便觉脖子一痛,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本就在许玥的身旁,人一倒下,许玥自然是看见了的,转过头来的时候,便见阮弗与玉无玦出现在自己的寝宫中。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身子虚软得没有力气。
她不可置信地含恨看着阮弗,“来人,来人!”
可整个栖凤宫上下,哪里还有人能回应她。
阮弗道,“别叫了,你若是能叫得人进来,我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许玥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你,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说罢,她不等阮弗回答,又指着她道,“是你,是你,是你把许家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你!”
阮弗似乎是笑了一声,“许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难道不是你的愚蠢换来的么?”
许玥双眸瞪着她,眼中尽是怒火,阮弗幽幽道,“不过你是说对了,许家今日的结局,的确是我想要的。”
许玥猛地一缩,“你要干什么!”
“今日送走了许怀闻,怎好让她最寄予厚望的女儿独自留在这世上?”阮弗道,她看着许玥惊恐,分明想要起来反抗却什么也不能做的样子,眉梢一股讥诮,继续道,“真是可怜,这皇后的位子,才刚刚坐了几年,就要离开了,你心中想必有很多不甘吧?这几日受尽屈辱的滋味如何?想当年,你可是一心放在皇甫彧的身上,如今回报你的是什么?”
听到阮弗这句话,许玥猛地抬头看阮弗,却只能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她似笑非笑的面庞,可那似笑非笑中却带着一股让她凉到了心底的寒意。
她一脸惊恐地看着阮弗,“你,你到底是谁……”
阮弗自是没有回答她,继续道,“这么多年,昭仁宫的那片废墟,你这么快就忘了?当年,孟阮之所以败得这么彻底,还要拜你灌了一碗汤药所赐呢,这事儿,只怕皇甫彧也不知道吧……”
许玥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看着阮弗,猛地大声尖叫一声,“啊——”
阮弗冷冷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陷入崩溃的模样,唇角划过一抹薄凉,“看来是没有忘记,既然如此,这笔账,今夜便顺道算一算。”
许玥抖着身子看阮弗,“你,你是孟阮,你是孟阮……你不是阮弗,你到底是人,还是鬼……你是鬼,你是鬼……你走开……”
她一边说,一边往床榻的里侧缩,双目惊恐地看着阮弗。
阮弗依旧眼神冰凉,不过站在阮弗身后的玉无玦,听到许玥的这句话,眼中划过一抹暗芒,一挥手,便将许玥便连人带着棉被被摔在了地上。
他如视蝼蚁,“找死之人!”
这么一摔,却让许玥从崩溃的边缘中拉了回来一样,她趴在地上,抬头看着阮弗。
两个完全不同的身影,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却是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只能让人仰望。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哭声还要瘆人,“你,你不是死了了么……你不是死了了么!”
阮弗自然不会理会她这等愚不可及的问题,只微微蹲下了身,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许玥,道,“我说过,你们做下的孽,我会一一还回去!”
“哈哈哈……”许玥大笑,那声音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而沙哑了许多,这一次,她看的不是阮弗,而是她身后的玉无玦,“看看,晋王殿下,你知道她是谁么,哈哈,她是恶魔,是从地狱来的恶魔,谁沾惹了,便不得好死,哈哈……”
“嘭”的一声,许玥的身子猛地被挥向旁边的床榻,砸在床边,摔在地上,再也发不出声音,阮弗站起来,神色阴寒地看着她,唇边闪过一抹讥诮,“你已经多活了六年了,今夜,也该结束了。”
说罢,她随手拨下一根火烛,丢弃在许玥身后的床榻上,火烛点燃丝被,火势瞬间便猛烈了起来。
许玥却再也动弹不得。
阮弗冷冷看着火势蔓起,最后道,“这烈火焚身的滋味,你也尝尝,好生上路,将来投胎,忘却前尘旧事,忘却这场人生大梦。”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许玥在蔓延的大火中,猛地想起,那是当年她对孟阮说的最后一句话。
真是天道轮换的报应啊……
可是,她不甘啊,为何那个已死了的人会出现!
凤栖宫的大火,很快引来了宫中之人的注意,接着便是一场混乱,不过阮弗与玉无玦并没有离开南华皇宫,而是在混乱之中,依照阮弗对南华皇宫布局的印象,带着玉无玦在南华的皇宫中兜转着,直到将近半个时辰之后,阮弗与玉无玦才从密道之中离开皇宫。
既然进宫一趟,必是要给皇甫彧留下一份永生难忘的大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