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使臣,回到永嘉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的隆冬时节,天正在飞雪,虽不是鹅毛大雪,但是,白白的雪花落下来,还是在一队使臣的马车上覆上了白白的一层,便是那护卫的队伍,也穿上了一层薄薄的蓑衣,免得雪花落在身上湿了衣裳。
阮弗坐在温暖的马车里边,马车里边放着一个暖烘烘的暖炉,烘得整个马车像是暖春一般,除此之外,整个马车更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毛毯子,坐在里边,舒服至极,便是这一路的震动阮弗都感受不到多少,外边天寒地冻的,她这里倒是温暖得很。
这些玉无玦为她准备的,整个队伍里边,应当就数她的马车最是舒服温暖的,便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臣,只怕都没有这么舒服,以至于有一日玉无痕进了她的马车一趟便死活都不肯下去了,最后还是被玉无玦给丢在外边骑马了半日的马,吹尽了冷风之后便再也不敢造次了,只是每次看着阮弗的这马车都眼馋得很,他原本也想给自己准备一辆的,后来不知怎么的被玉无玦训斥了一通说什么他太过缺少锻炼要多锻炼之类的云云便也不能得到这样的享受与待遇了,这一路上可谓是怨念不已,阮弗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歉疚,结果多听了玉无痕念叨了几次之后,便再也无感了。
马车缓缓向前,路途也越来越平坦,阮弗放下手中的书本,将马车的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隙,这才刚刚打开,便见一阵冷风从车窗的空隙里边猛地灌进来,她躲避不及,猛地吸入几口冷空气,便剧烈咳嗽了起来。
这声音原本是不大的,不过却还是很快就被前边的玉无玦听见了,阮弗这才刚刚咳嗽了两声,玉无玦便已经推开车门进来了,语气有些担心,“怎么了?”
阮弗红着一双眼睛看突然出现的人,道,一边咳嗽一边道,“你怎么过来了?”
玉无玦伸手啪的一声将那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替阮弗到了一杯水,放到她嘴边,语气有些斥责地道,“好端端的打开窗做什么,外边天寒地冻的,吹了冷风,染了风寒怎么办?”
他虽是斥责她,但是为她端水的动作还是很小心,另一只手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阮弗喝了几口水之后,方才笑道,“我哪里有你想得那么娇弱,一时忘记外边的寒冷天气,想开个窗透透气罢了。”
玉无玦定定看她,他可没有忘记,她上一年有多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临渊离开之前,他曾经问过,她的身体看起来是没有什么,但是在这等恶劣的天气,若是不一小心,随时都有可能在意外情况之下受到影响,轻易染了风寒。
阮弗大概也是想起了以前临渊的叮嘱,再见他这样的神色,笑得有些乖巧,“好了好了,我下次注意一些,你别生气。”说罢,她伸手点了点玉无玦皱起的眉头。
她的手暖融融的,玉无玦见此才满意,伸手握住她的手,眉头也才舒展开来。
阮弗笑道,“再说了,这马车里你早已准备万全,我还能冷到哪里去?”
玉无玦倒是直接坐在了阮弗的身边,并没有急着出去,阮弗也不赶他走,继续问道,“快到永嘉了吧?”
玉无玦点了点头,“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便能进城了,今日下雪,进了城之后,你便直接在马车里,不必出来了。”
阮弗睨了他一眼,“使臣回京,必定还有百官相迎,我好好的坐在马车里不出去见人,王爷,你倒是好安排。”
玉无玦下意识皱眉,“外面天寒地冻的,出去又能如何,总归是受罪,本王允许你不出去,谁敢说什么?”
“再说了。”他面上有些骄傲,“辰国如今载誉而归,你功不可没,他们感激你还来不及,敢说你什么?”
阮弗笑了笑,转眼看他,好整以暇地道,“王爷如今的意思,是在鼓励我以权谋私么?”
玉无玦半分也不觉得有何不对,傲然道,“有何不可?”
阮弗没好气地道,“我可不想在第二日听到早朝的时候有御史批判我的消息。”
“他们敢!”
阮弗说不过他,也懒得与越发自大越发因她而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的人争论,总归这些不过是日常玩笑,不过说说罢了,较真不得,也不必较真。
玉无玦突然道,“刚刚得到了消息,孟氏族人已经全部离开南华西部荒瘴了,不过却并无一人回华都,离开西部荒瘴之后,便直接往南而去,在交趾与南华边界小镇上停驻了下来。”
阮弗闻言,点头,“我知道,他们不会再回华都了,已经没有意义。”
玉无玦无声揽了揽她的肩膀,道,“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你不必担心他们。”
阮弗道,“我不担心他们,老族长虽是年迈了,但是,这些年,在荒瘴之中还是挺过来了,他不是一般的人,孟氏族人还有他在,便不会走错路,何况,孟氏族人,除了我祖父那一支,其中还是有不少能力出众的人,我记得老族长的长孙当时便常常得到祖父的赞赏,只是还没有入朝便遭到了那样的事情罢了,这六年,西部荒瘴对于孟氏的族人来说,是一场灾难,但是,未尝不是一场心灵的洗涤。”
她总是这么清醒,好像永远也不用他的安慰一般,玉无玦有些无奈,“你能明白便好。”
他欣喜于她的通透,以免为此是忧心,但是又心疼她的通透,凡事都能看的太清楚。
就着玉无玦将自己揽住的姿势,阮弗伸手环了环玉无玦的腰身,将人紧紧抱住,道,“无玦,谢谢你。”
她仰头看她,也极少有这样主动亲昵的时候,玉无玦虽是享受,但还是斥道,“说什么傻话!”
他做的任何事情,都只是因为她是他而已,哪里需要她谢什么的。
阮弗一笑,也不多做解释。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笑道,“说起来,上一年,几乎也是在这样的时间我们才从南华回到了永嘉,我回永嘉如今已经算是第二个年头了,但是,在永嘉呆的时间,算起来只怕都没有在外边的时间那么长,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又会是在何处?”
“在何处有什么关系?”玉无玦道,“便是出去,你我也是一道的,上一年,是我与你一起回永嘉,今年亦是,倘若还有明年,那人也必定还是我。”
阮弗听他这话,也不禁笑了,“明年好好呆在永嘉不成么?”
玉无玦一叹道,“若是如此,自然是最好的,我倒是恨不得年年日日,都与你厮守,再也不分开。”
阮弗轻轻一笑,也不再多言了。
两人便这般在马车里默默温言了起来,直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阮弗的马车外边响了起来,马车的车壁被轻轻叩响了两声之后,逸王的声音才有些笑意的传进来,“可是快要进城了,四儿,你们两人也当注意一些。”
阮弗这才反应过来,与无玦呆在一处,倒不知一个时辰的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加上玉无修带着笑意的声音,她顿时便觉得有些难为情,一把推开玉无玦,催促道,“你赶快下车。”
玉无玦看她脸颊升起的晕红,当即有些无奈,知道她必定不会听话好好呆在马车上,便伸手将一旁厚厚的披风拿下来,披在她身上,一边为她系带子一边笑道,“急什么,现在谁人还不知,你必定会是我的王妃。”
阮弗瞪他。
玉无玦也不多说,城门已经近在眼前,看她一披上了披风暖融融的样子,竟觉得有些爱不释手,在这寒冬腊月之中,心中突生一些旖旎想法。
阮弗不知他在想写什么东西,但那眼神微微炽热,看得她也有一些不好意思,再次瞪人,“赶快出去!”
玉无玦笑一声,压下心头想法,不由得轻咳了一声,道,“阮儿,府中的玉兰,再过两月也要开了。”
阮弗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正要嘴硬说些什么反驳他的话,玉无玦显然不给她机会,偷得一个香吻之后便快速离去了。
唯剩阮弗盯着即便他出去也漏不了半点寒风进来的车门干瞪眼。
玉无玦出去的时候,玉无修骑着马,身上也不带挡雪的衣服,似笑非笑地看着玉无玦,玉无玦哪里还有往常温润的模样,眼神寡淡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怪他多管闲事,难道他还没有时间的观念了不成?
逸王摸了摸鼻子,不以为意,不就是同乘马车被他提醒了一句了,与舞阳打扰她和王妃亲热的时候比起来,这些算得了什么?
果然是太年轻,日后看你如何兵荒马乱!
队伍的马车缓缓驶进入了城门,城门口,已经有朝中的官员在城门口迎接使臣,来的不止是朝中的官员,还有玉无惊、玉无临、玉无央以及玉无衍等王爷,便是雪日,也有不少百姓在一旁围观,见到队伍进城的时候,纷纷探头观看。
见到马车停下,朝中重臣纷纷拱手,笑容满面,“恭贺晋王殿下回朝。”
玉无玦自下了马车之后,便没有再进入马车,自然马上就看见了前来迎接的使臣,他一下马,朝臣便纷纷上前,玉无惊也上前道,“恭贺四弟载誉归来。”
玉无玦淡淡点头,一如往常的神色,道,“载誉的乃是辰国使团,可不知本王一人。”
玉无惊也微微笑道,“确然,不过也总是少不了四弟筹谋,才有辰国得胜归来。”
玉无玦淡淡点头,也不多与玉无惊计较这些问题,玉无临与玉无央等人也纷纷上前来与玉无玦说话,一时之间,几为王爷看起来倒是和睦相处。
后边,阮弗也从马车中出来了,众人见到她,也纷纷上前,尤其是朝中的官员,经过阮弗与玉无玦一番出使南华,让诸国格局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他们早已是心中激动不已,即便实在年末的时节,心中好似也有一番昂扬的斗志,为接下来辰国社稷而穷尽毕生一般,纷纷上前与阮弗等人道言恭贺,或者行赞赏之词。
尤其是院阁中的人,见到阮弗更是心情极好,几乎已经把阮弗团团围住。
阮弗倒还好,一一应下了众人的话,这边,玉无惊与玉无临也上前。
围着阮弗的众人这才纷纷让开,阮弗见到两人的时候,也笑着行了一礼,“诸位王爷。”
玉无惊目光放在她身上,看她言笑晏晏,全然没有旅途的疲劳之感,四个多月不见,如今再见的时候,竟然觉得她好像生了一些变化,眉目之间更加舒朗了,以往见到的那一抹冷清,好像消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与这冬日不太相融的温暖之意。
他一时怔忪,直到旁边玉无央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神来,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阮弗已经转头与玉无央和玉无临这边说话了,却撞上了玉无玦的视线,他虽是笑着,但眼底却是冰凉一片。
玉无惊猛然惊醒过来什么一般,皱了皱眉。
玉无央与玉无临这边正在夸耀阮弗与玉无玦此番出使为辰国带回来的好消息,阮弗脖子边上的披风绒毛被冷风吹得翻飞。
他皱了皱眉,正想开口说什么,玉无玦已经开口道,“都别站在城门口了,先进宫吧。”
众人也才反应过来,纷纷应下。
元昌帝已经在御书房等待了,御书房的地龙烧得正热,众人一进去,便觉得暖烘烘的,一帮人有模有样的与元昌帝汇报了一番在南华的事情,元昌帝听着,也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很好,只是听着众人的汇报,也并不多问,显然虽是远在千里之外,但是,南华发生的比较大的事情,元昌帝心中还都是有数的。
说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元昌帝便挥手让一众人先回府休息了,加上如今已经是腊月,还有半个多月就差不多过年了,元昌帝便顺便让使臣们休假在家中,直到过了正月十五之后再来上朝,算是抚慰一番。
除此之外,本次出使南华的所有人,元昌帝都奖励了一番,原本被元昌帝放假在家,众人都还觉得心中惊讶,但是,见到连阮弗都被放假了,便也渐渐放心了下来,还好陛下不是就此让他们永远放假。
待众人纷纷离去,御书房里只剩下阮弗和玉无玦这两个主要人物之后,元昌帝才笑眯眯地看向阮弗,“这一番南华之行,看来是很合你心意啊,便是人看起来都俊俏了不少。”
阮弗有些无语,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知道元昌帝想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元昌帝是怀疑南华孟家的事情与她有关。
但是,只要元昌帝不明着问出来,她便不会说,只是笑道,“南方气候暖和,陛下大概是许久不见阮弗了,方才觉得如此。”
元昌帝好像也不太在意,反而道,“如此也好,若是你瘦了一分,少了一两肉,朕还得被念叨。”
阮弗闻言,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玉无玦,以为元昌帝说的是玉无玦,但是,玉无玦却是皱了皱眉,好似觉得哪里不太对,竟又说不上来。
元昌帝心情依旧很好,笑着问阮弗道,“不论怎么说,本次出使南华,你都是大功一件,说说看,想要何赏赐?”
赏赐?阮弗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由得一愣,而后才道,“阮弗未曾想过要喝傻狗”
元昌帝啧一声,“朕的赏赐,可不是随意能给的,有个机会你倒是不知道要何赏赐。”
阮弗只要抿唇不语,元昌帝倒也不执著,笑道,“罢了,你说不出来,朕便自个儿想一个赐给你便是,好了,一路舟车劳顿,你也回府去了,这些日子好好休息,凡事明年再说。”
阮弗听着元昌帝这番,总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与玉无玦对视了一眼,也从玉无玦的眼神中看到了类似的神色。
两人既有默契,也不多言,元昌帝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却也不点破,一挥手,让两人都退下来。
待离开御书房,坐上了马车之后,阮弗反倒是眉头皱的更深了,看着玉无玦道,“我总觉得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玉无玦显然也非常有这样的感觉,他是极为了解元昌帝的人,难道这四个月的时间,当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他道,“先放着,先回府再说。”
阮弗点头,马车一路向同知府而去。
而御书房里的元昌帝,在两人离去之后,不由得失笑,身后的安成见此,不由得提醒道,“陛下,晋王与阮同知这会儿已经在回府的路上了。”
元昌帝闻言赶忙道,“你赶快将圣旨拿过去宣旨。”
安成无奈,陛下您玩心大起也不必这样啊,白夫人虽说是舍不得阮大小姐,但也不会真的不让阮大小姐已经十七了还不出嫁,您与白先生争这口气,赢了也不见得有多么厉害不是?
阮弗回到同知府府门的时候,正是午后的时间,但是同知府的府口并没有人出来迎接,这可有些不太对劲,依照盼夏以往的性子,早应当是急急出来了才是。
她有些疑惑地由着玉无玦牵下车,往府门而去,玉无玦也是皱眉,阮伯如今是同知府的管家,见到阮弗与玉无玦进门之后,方才惊喜道,“小姐回来了。”
看到阮弗身边的玉无玦,又复而对玉无玦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玉无玦一向对阮弗府上的人宽容,也不由得淡淡点头。
阮弗见到阮伯的时候也不由笑了笑,点头道,“阮伯。”看了看府中的场景,也不由得疑惑,“阮伯,府中怎么了?”
她才刚刚说出口,便听见里边的院子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女声,“稷歌小子,来来来,尝尝我亲自下厨做的全兔盛宴。”
阮弗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愣,而后马上反应过来,面上升起莫大的欣喜,惊呼了一声,“是义母来了!”
说罢,不再理会站在身边的玉无玦,抬步往里边过去了。
她几乎是小跑过去的,以她如今的性子,何曾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候。
义母?
玉无玦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她手指的温度似乎还应当停留在自己的手上,再想起阮弗刚才欣喜得分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神色,以及元昌帝今日的怪异行为,终于好像明白了什么,可他眉头深深皱起,当即抿唇,脚步沉稳地往阮弗的方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