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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官邸,画楼叫照顾景观鱼的佣人把新买来的鱼放在清水里养几天,看看是否健康,再放入大鱼缸,以免新来的带了病毒。
那只珍贵瑰丽的五彩燕,单独寻了鱼缸养着。
“这只可是从南洋运过来的,花了大价钱,千万仔细。弄没了,想再买就难了。”画楼不厌其烦叮嘱佣人道。
白云归在一旁看报纸,无所谓道:“不就是只鱼?”
画楼不理他。
慕容半岑跟着佣人去花厅:“姐姐,我去看看养鱼。”
画楼道好,嘱咐他别弄湿袖口。
然后捧了茶描金骨瓷咖啡杯,她轻轻呷着香醇咖啡,跟白云归说今日遇到的人和事:“……一只五彩燕鱼值半套花园洋房,高小姐说送给半岑的时候,高太太在旁边眼睛都没有眨下,是何等富贵人家?高小姐活泼,高少爷俊朗,高太太温婉,倘若见过我一定记得,可能是新近搬来的。督军,您知道最近有哪个大户落足俞州吗?”。
“高?”白云归呢喃沉吟,片刻便笑起来,“不会是高岩山的夫人带着孩子回俞州过年了吧?”
画楼对高岩山有点印象。
他是俞州市长,曾经跟白云归有过间隙,白云归想拉拢他,也借机稳住东南政局的人心,把彭家送给他的两名庶女之一彭泽兰转送给了高岩山。
“高岩山,便是高市长?”画楼笑着问道,“怪不得前几日我们的婚宴他带了彭姨太太来,原来是他夫人不在俞州啊?”她当时见到更加丰腴白皙的彭泽兰,颇为诧异,此刻才恍然。
又想起高平莎说香港也没有见过五彩燕,便笑道,“高夫人和高小姐少爷住在香港?”
“是啊。”白云归放下报纸,舒适闲靠沙发,一副与画楼午后品茶闲聊八卦的随意姿态,“高岩山的岳丈姓秦,曾经在广东水师任职,家族在广东庞大富饶,后来他解甲归田就举家搬去了香港。高岩山书念得好,有手段有谋略,只是出身略低。秦将军看中他的才学,便要将爱女下嫁,可那时高岩山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
“他跟那女子感情深厚,不忍心抛却,推了这门亲事。秦将军又爱才,便同他商议,纳那女子为姨太太,将来自己的女儿过门,不会欺凌这位姨太太。那女子同意,高岩山就也同意了,只有秦小姐不太愿意,却也没有法子,婚姻大事她也做不得主。”
“听说那位秦小姐xìng子温醇敦厚,待人谦和,过门没几个月便怀了身孕,十个月后生了双胞胎儿子。高岩山原本不喜这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对她和颜悦色。这夫人知书达理,xìng情纯良,fū'qī之间也算琴瑟和鸣。只是姨太太越发不快,闹了起来,高岩山少不得左右为难。”
“秦将军退役后,举家迁往香港,高夫人和高岩山的姨太太同时有了身子。怕这两个女人斗起来,做出丑事,秦将军托人替高岩山寻了俞州船舶司的官职,让他带着姨太太北上做官,自己便将爱女带去香港待产,两位少爷也跟着秦将军。”
“姨太太生了位小姐,高夫人又生了第三个嫡子,高岩山喜出望外,就不顾姨太太不悦,叫人接了高夫人mǔ'zǐ来俞州。”
说道这里,白云归微笑起来:“一来就大闹一场……”
却见画楼神色里没有半丝听人家闲话的雅致,脸色微紧,白云归停下来,轻声问她:“怎么了,觉得无趣?”
他大致觉得很有趣。
画楼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笑容牵强,借着抿咖啡的契机,才露出几分淡然笑意:“没有,只是感叹现在的世道。新不新旧不旧,老祖宗留下来的俗规被丢得七七八八。要是往前十几年,哪有正室夫人被妾室逼得躲到娘家去,娘家还帮着女婿的道理?宠妾欺妻会叫人笑话的……现在却不同了。自由平等,旁的不见成效,妻妾倒是先平等了……”
说的白云归哈哈大笑。
不过画楼说得对,如今的世道的确有很多荒唐之举,有些不可思议,却总有章法可循。
大家对新奇怪异的现象,都能感叹句时代不同了啊,便丢开听之任之,一笑置之。
怪事太多,便见怪不怪。
“您方才说高夫人接来俞州就闹了一场,怎么个闹法?”画楼忍住自己的不快,笑着问白云归。
这个新旧交替的社会,存在即是合理。倘若非不能接受,非要去改变,痛苦的只能是自己。所幸不是发生在自己家庭,没有必要为他人伤怀,感叹一句,便丢开了。
白云归倒是没有太多感觉,好似习以为常,这些年在南边,他看多了正妻无能、宠妾当家的事例,甚至很多权贵人家都这样,不似画楼。
他继续道:“高岩山当时在城西法国租界建了处花园洋房,东西两个独立庭院。东边庭院先建好,后来想着要接夫人来,就重新扩建了西边,西边的房子更加讲究。高夫人却一改温顺,坚决不肯住西边,说什么东西两院,东边才是正主。东边姨太太已经住了好几年,一草一木都是她摆弄的,自然不肯让,说夫人是想一来就给她立规矩。高夫人也不闹,不让东边庭院她就回香港”
“高岩山三个儿子都在夫人跟前,夫人要走,他儿子也要走,而且东院是正房的说法也有,夫人也不是无理取闹。大约想着这些年夫人贤惠忍让,为他添了三个健康聪慧的儿子,岳家又助他官位步步高升,而姨太太只是小时候两情相悦,这些年了,再多的情分也有限。姨太太出身寒门,不及高夫人见识卓越,善解人意。高岩山思前想后,不能让夫人再带着儿子们回香港,就让姨太太搬到西院去。姨太太不肯,他呵斥了她几句。”
“姨太太受了一辈子宠爱,第一次碰钉子,心灰意冷,自尽了。”白云归摇头笑,神态有些不屑。
不过姨太太只是妾,没有娘家依靠,又无儿子傍身,失去男人宠爱,晚景堪忧。再有平日里万千恩情聚一身,养的娇气,一旦失势心中脆弱,想不开也是情理之中。
而慕容画楼幽静品着咖啡,没有露出半分惊讶。
好半晌听不到白云归声音,抬眸淡然问:“没有了?”
“没有了。”白云归道,“姨太太自尽了,高夫人也坚决不肯住俞州,带着孩子回了香港。逢年过节再带着孩子们来俞州看望高岩山,或者高岩山南下香港去看望他们mǔ'zǐ。”
“这不,快年关了,老高又开始念叨他的儿女夫人。”白云归笑道,“我听他说,他的长子次子叫一个叫烟寺一个叫晚钟,三子幺女叫雁落平沙。”
烟寺晚钟,雁落平沙?
好好的人家,怎么取这样忧伤的词?
她没有多问,只是笑道:“那我们今天遇到的高太太,便是高夫人了。”然后说了那高小姐和高少爷的名讳。
白云归笑了笑:“那过几日大约回来拜访你。”
画楼便想起曾经送给高岩山的彭泽兰,不免问道:“那高市长没有夫人在旁管着,应该不少姨太太吧?没有别的子嗣?”
白云归眯起眼睛笑:“老高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当初孰是孰非他心中有杆秤,并不怪夫人。后来在风月场捧了几个名伶歌星,没有娶进门,更别提子嗣。从前姨太太留下的那个女儿前年去了rì'běn留学,一直不肯回来,大约是听闻父亲逼死她生母的事,对老高恨得紧,他也过得不称心。高秦氏不愿意住在俞州,对老高还是敬重,孩子们也敬着父亲,却常年不养在身边,客气敬重,独独少了父子情分。”
说完,便叹了口气,“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那也是他自找的。”画楼情绪淡然,口吻有些冷漠,“当初娶秦家小姐,为的是秦家许诺的名利,却又舍不得青梅竹马的爱情。这个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这句倒让白云归感叹:“也是,什么都想要,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去年你送给他的彭泽兰,可是个出挑的美人,也没有子嗣吗?”。画楼又问。
白云归这才发现,她好像对老高的家事有些不同寻常的关心,虽然不多言,问的却是关键之处。
白云归笑起来:“风月场上的老手,什么美人没见过?况且快五十来岁了,看女人少了些浅薄,彭泽兰好像不对他的胃口。他有个红颜知己,曾是梨园名伶,如今快四十了,跟着他十几年,没名没分的,也无子嗣,两人倒有看尽fēng'liú白头偕老的架势。”
画楼沉默不语。
晚上的时候,专门照顾景观鱼的佣人告诉画楼:“夫人,那只五彩燕鱼慕容少爷说喜欢,非要搬回他自己房间里养着……”
画楼心中无奈叹口气。
高小姐为人不傲气不做作,画楼很是喜欢,倘若能有更深的缘分,自然最好。只是这高家情况也太令人不喜。
况且高小姐的终身大事,到底谁说了算,画楼也没底。
“由着他吧,一条鱼而已……”画楼轻声道,语气里有些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