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勒王子的婚礼,汪古部落那边也带了人来参加,玉无玦自然也来了,虽然其他的草原人不知道这位风姿卓然的翩翩公子是谁,但是多勒是知道的,当即也多了一些慎重,部落首领之子的婚礼,篝火宴会举办了三日三夜,不过阮弗自然是不会连着三日三夜都参加的,只出了出席第一日迎娶古伦公主的婚礼之后,后边的热闹就不怎么参与了,毕竟,不论是她还是玉无玦,都不是热衷这样的热闹的人。
篝火宴会那边的热闹,还在传过来,载歌载舞的乐音,各式各样的草原乐器弹拨吹拉出来的喜庆乐曲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不甚清楚地传进了阮弗的耳中,阮弗所在的这个地方,却是远离了宴会辉煌的所在,也远离了热闹的所在,周围都是一片静悄悄与漆黑,可她似乎能将自己融入黑暗一般,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周围的黑暗。
随手扯了一片草叶,阮弗放在嘴边,熟练地吹奏了一段并不知名的乐曲,那本应是欢快的,可在这空阔漆黑的草原黑夜上,却带上了一股淡淡的悲凉。
只是吹了一小段,阮弗便再也吹不下去了,不知因何,嗤笑了一声,微微摇头,就像前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玉无玦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安安静静的身影将自己落于黑暗之中,带着一股自发生成的远离尘世的清冷与决然,也带着有他能够理解的孤寂。可偏偏,她才是在尘世中遍布足记的人。
阮弗听到背后轻微的响动,并没有回头,因为,好像她已经对玉无玦的任何声音都感到熟悉了,熟悉到不用去认真分辨,只要听见,就能自发知道是他来了,连带着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丝一缕,清幽浅淡的玉兰的幽香,一不小心,就能让她升起一抹小小的恍惚。
可她还是回头了,对着玉无玦浅笑道,“王爷。”
玉无玦走过去,任由胖胖从衣袖中窜出来跳到阮弗的怀中,阮弗也自然而然地接过,“王爷怎么来了这里?”
“阮大小姐又为何独自坐在这一处?”
阮弗不语,复又抬头望向空中的星光,这一夜的星空,比那一晚他们在沈家夫妇的木屋上所见的还有灿烂,也还要开阔得多,漫漫星河,似乎从草原的一头,降落在了草原的另一头,似梦似幻。
阮弗不语,玉无玦也不语,只是沉默在两个人之间似乎并不能生成任何尴尬,反倒是有一股无言的默契以及淡淡的融合之意,便是向来有些闹腾的胖胖,也显得安分了许多。
然而,安静的氛围并不能维持多久,一道声音在阮弗的背后响起来,跟随而来参加多勒部落王子婚礼的,是汪古部落的戴雅公主,“晋王殿下,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
听到戴雅的声音,玉无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眉头皱了几分,阮弗有些不解地看向玉无玦,看到他这副神色便大概明白了究竟是这么回事,眼中也升起一抹兴味。
玉无玦见此,眼眸深处升起一层浅浅的无奈,戴雅却是不管玉无玦有没有回应,已经走上前来,打量了一番阮弗,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出阮弗是草原女子装扮的中原姑娘,这一路上来的时候,作为汪古部落的公主,戴雅自然知道了多勒部落中多了一位据说很是神秘的中原女子,在看此时阮弗站在玉无玦的身旁,当即也明白了恐怕就是这个人了。
戴雅看了看阮弗,“我是汪古部落的公主,不知姑娘是何人。”
戴雅声音里带来的敌意,阮弗自然是听见了,不过今日她没有心情陪着戴雅周旋,只看向玉无玦,道,“原来是戴雅公主,想必公主是来找王爷的,我先告辞。”
说罢正要抬步离开,可戴雅却是不放过,伸手拦住阮弗的去路,“等等,你到底是谁?”
阮弗一个手脚不及,又被戴雅挡住了去路,迈出去的脚步一顿,身形一个趔趄,玉无玦眼中闪过一抹暗芒,伸手扶住阮弗,看向戴雅,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公主这是何意?”
“晋王殿下……我……我只是想知道这位姑娘是谁。”
“本王的人,公主想要如何?”
“我……”戴雅一时说不上话来,看着玉无玦冰冷的神色,像是突破了什么一般,“晋王殿下拒绝戴雅的原因,是因为她么?”
阮弗挣开了玉无玦的手掌,有些奇怪地看了戴雅一眼,又看向玉无玦,眼神很明白:这位公主,病的不轻吧。
玉无玦冷笑了一声,并不说话,不过看起来温煦如玉的晋王殿下冷笑的声音,在这黑夜之反是升起了一抹寒冷的意味,让戴雅难得升起的底气,不知不觉降落了下去,只恨恨看了一眼玉无玦,又瞪了阮弗一眼,跑开了。
阮弗再次轻叹了一声,说实话,真是极少见到晋王殿下如此生气的样子,但是……
阮弗转头,面无表情的看向玉无玦,“王爷,我不是你的人。”
玉无玦身上的冷然早已收敛,“阮儿,莫非是忘记了,不管是夫妻还是兄妹,你都与本王关系密切。”
阮弗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王爷说笑了。”
“是么?”黑夜之中玉无玦定定看着阮弗,声音幽幽,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只能看见一道深邃的目光,比那星空还要令人费解,只听得玉无玦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除非,阮儿不是阮儿。”
阮弗抿唇,不动声色推开一步,“阮弗不知王爷这话是何意?”
玉无玦唇角的笑意一直温煦,抬手轻轻拿走阮弗肩头的一根青草,微微低头,看着阮弗,黑夜之中,女子脸上略带倔意的神色,清晰可见,“没什么,只是近日,我在汪古部落看了几本志怪的杂书,听闻了一些草原上前世今生的轮回之谈,觉得有些有趣罢了。”
阮弗面上不懂声色,实则内心却是不知为何升起一抹毫无缘由的恐慌……
正在此时,另一边传来了多了王子愉快的笑声,“原来两位在这里。”
阮弗转过头去,便看到多勒王子携带一身红衣的古伦公主走了过来,阮弗没来由觉得心中放松了几分,退开了一步,“多勒王子,王妃。”
多勒王子对着阮弗一笑,古伦公主的笑意里也多了一些感激,两个红妆的新婚夫妇对视了一眼,皆是对阮弗与玉无玦道,“我们多谢晋王殿下和姑娘。”
玉无玦点头,“王子客气了。”
阮弗见此,只道,“想必王子与王爷有事相谈,我先告辞。”
说罢,也不等玉无玦有没有同意便抬步离开了,待走了几步之后才发觉胖胖还在自己怀中,阮弗的脚步只是顿了一瞬,便又继续离开了。
古伦公主有些好奇地看着阮弗离开的方向,抬眼看向玉无玦,用草原话问道,“那位是晋王妃么?”
多勒却是捏了一把古伦公主的手,示意她不要乱问,古伦公主虽是不解,但还是没有在继续问,玉无玦将视线从阮弗身上赚回来,淡淡点头,对着多勒王子道,“恭喜王子了……”
多勒王子的大婚之后,后续的事情也商定好了,阮弗与玉无玦自然不会在草原多做停留,多勒王子的大婚过后,两人就决定离开草原,回中原了。
自从那一晚玉无玦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两人之间,似乎反倒是没有了来时的轻松自在,阮弗知道,玉无玦有些怀疑,她以为自己可以理所当然地对待这种无端的怀疑,毕竟,阮府的大小姐由一个懵懂无知孤单瘦弱生活艰难的被抛弃的嫡女仅仅是在五年的时间就长成了如今这个模样,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她明白,玉无玦的怀疑,并不是在这里,或许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觉得阮弗的变化匪夷所思,但却不是没有可能的,只是……玉无玦的怀疑直击她的内心,或许别人只会问,阮弗会什么变成了这样,可玉无玦会想,阮弗是谁……
一时之间心思有些纷乱,直到准备策马决定离开之前,阮弗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策马的方向调了一个头,往草原之上的另一处而去,玉无玦见此,蹙了蹙眉头,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阮弗有些急切地冲进一个破旧的帐篷,入眼之处,却不再是前不久见到的那个老人,只剩下一具安详的躯体,不知已经躺在床榻上多久了。
阮弗冲入帐篷的脚一顿,可很快就疾步往床帐而去了,床榻上的老人早已没有了生机,阮弗见此,身子一软,直直倒在了地上。
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玉无玦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心中一动,立刻便明白了这个老人是什么人,只是……就算是这样一个老人,能让阮弗变成这样么?
玉无玦轻声走上去,站在阮弗的身后,“阮儿。”
阮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清明,“王爷,我想晚一日回去。”
玉无玦伸向她肩头的手终究没有伸出去,“好……”
——
看到关外两匹马儿往往回飞奔,玉无痕的心情显得很是激动,关于玉无玦秘密前往草原,他是为数不多知道的其中一个人,自打那一日的祁城之战之后,直到今日,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玉无玦了,一向对玉无玦有些孺慕之情的十二皇子,看到飞奔而来的身影的时候便即刻翻身上马,往玉无玦的方向而去了。
逸王妃看着跑出去的马儿,唇角升起一抹无奈的微笑,两个方向的快马,不多时便碰上了,玉无痕经过了两个多月战场磨练的稚嫩脸庞,也多了一些刚毅,见到玉无玦,赶紧停了马儿,愉快地叫唤道,“四哥!”
玉无玦勒住了缰绳,淡淡瞥了一眼看起来似乎没有在永嘉的时候那么稚嫩了的弟弟,道,“不好好呆在关内,你跑来做什么?”
一脸委屈的十二皇子原本以为自己亲自来接会得到四哥一个好脸色,没想到……
阮弗坐在马上,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兄弟两,玉无痕自然也看见了阮弗,此时此刻,两人还穿着草原人的服饰没有来得及换下,玉无痕瞪大了眼睛,双手颤抖地指着阮弗,“你你你……你!”
阮弗淡淡一笑,“十二皇子。”
玉无玦微微皱眉,马鞭子抽过去,玉无痕即刻收回了指着阮弗的手,眨眼道,“阮大小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弗轻咳了一声,抬手道,“十二皇子,在下白饮冰。”
玉无痕再次瞪大了眼睛,阮弗却不欲多说,只与玉无玦对视了一眼,打马往关内走去。
逸王妃看着信马而来的两人,眉梢微微挑起,“四弟。”
玉无玦与阮弗翻身下马,淡淡道,“大皇嫂。”
逸王妃看了看一旁容色清绝的阮弗,点头笑道,“白姑娘。”
阮弗会意,低眉浅浅一笑,“见过逸王妃。”
逸王妃看了看阮弗,又看了看玉无玦,掩唇笑道,“快别站在这里了,先回关内再说吧。”
玉无玦也点点头,转身对着阮弗道,“你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来军营。”说着一边将手上的一块玉牌交到阮弗的手中。
阮弗眼神一闪,但还是从容接过了,“好。”
说罢,再次与逸王妃告辞,方才翻身上马,玉无玦见此,又开口道,“孔先生的。”
“王爷,我会处理。”
玉无玦淡淡点头,“到时候本王与你一起去。”
阮弗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再与几人告辞了一番,便策马而去了。
逸王妃看着阮弗离去的方向,再回头看一眼玉无玦,笑道,“四弟这身装扮,若不是我知晓其中缘由,只怕以为你们在草原上成婚了呢。”
玉无痕有些疑惑地道,“这不是寻常草原男子的装扮么,有何不妥?”
逸王妃笑道,“看看你四哥的腰带与白姑娘的头巾就知道了,想必是给你们东西的人随手一拿的吧。”
玉无玦低头看了一眼还挂在腰间的东西,淡淡看了一眼两人,沉默不语。
不过……就算他沉默不语,逸王妃也不会沉默一路,偏头看向一旁的玉无玦道,“四弟,皇嫂从来不知道,四弟还能对一个姑娘关怀至此。”
“皇嫂想多了。”玉无玦声音平静无波。
逸王妃挑了挑眉,“是么?我看,白姑娘挺好的,应该与白先生有关吧?”
晋王殿下又是看了逸王妃一眼,不知可否,一夹马腹,当先往前了。
只剩下逸王妃看着玉无玦离去的方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玉无玦从来没有说过,可是,在玉无玦少年时期,无缘无故顶着被元昌帝大骂的怒气跑去南华的真正缘由,逸王妃是为数不多知道的一个人。
她还记得,小时候,玉无玦是把她当成姐姐的一样的人的……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玉无玦也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阮弗一路策马回了关内,盼夏与青衣虽然碍于逸王妃与十二皇子在场而没有前去接阮弗,但是看到阮弗这般安然无恙地归来,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尤其是盼夏,小丫头看到阮弗的时候直接上去扑入了阮弗的怀抱,“小姐,盼夏好担心你。”
阮弗有些无奈,“好好的担心什么呀,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这还是小姐第一次出远门不带上我和青衣姐姐。”盼夏不满地道。
阮弗有些无奈,“好了,以后再出门,一定带你,快放开我,我去洗漱一番。”
盼夏赶紧放开了阮弗,“水已经备好了,小姐快些去。”
阮弗点点头,而后对着青衣道,“那是孔远道老先生的骨灰,你先放好,晚些时候我再……处理……”
阮弗原本想说安葬,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青衣不知这个人,但见阮弗如此吩咐,还是脸色凝重的点头,“青衣知道了。”
——
阮弗回来的当日,便在祁城内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换了一身装束,往军营而去了,在外人面前,外人不知白饮冰是谁,也不知消失了一个多月的晋王殿下去了哪里,更不知跟他去了哪里的人会是谁,可阮弗知道,阮弗与白饮冰,有朝一日会变成同一个人,因此,虽是进入军营,除了身着一身男装之外,其余的装扮阮弗没有任何改动,稍微眼睛犀利一些的人自然会看的出来白饮冰是一个女子。
不过拿着晋王殿下给的牌子,阮弗还是容易进入了军营之中。
离开一个多月,逸王身上的伤早就已经好了,此时见到阮弗,除了在听到王妃说了一些话之后对于这个女子有些诧异之外,还多了一些感激。
与此同时,同在这一处的,还有天玄军的几名将领,这些都是逸王的亲信,这些人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祁城之战与逸王妃被救皆是与眼前这个女扮男装年龄不过是二八年华的女子相关的。
当然此番前来,必定不是让阮弗来看他们或者他们来看阮弗的,而是经过了祁城一战的损伤之后,北燕大军已经退兵回国,并且隐隐有与辰国求和不战的想法。
求和,对于武将来说,从来都是奇耻大辱的事情,这些人自然不想让北燕求和,但是,若是说真的达打到北燕去,很显然,这个时候并不是一个很适合的时机,最为重要的是,上一次在军中揪出了孙从可最后孙从却是无端而死,此后便再也没有线索查得出来,也让他们心中升起一些不安,毕竟敌暗我明,这种感觉,是真的很不好。
阮弗虽是来了,但只是在一旁听着他们说个字的看法,倒是没有想要发言的意思。
逸王妃也只是坐在逸王的身边,并没有发言,良久之后,大厅之中讨论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白……姑娘有什么看法?”
阮弗抬头看过去,俨然是一个正在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中年将领,这声音一出来,几道视线齐刷刷看向阮弗这个被晋王殿下请来的小姑娘。
阮弗看了一眼玉无玦,玉无玦只淡淡点头,阮弗莞尔一笑,“我觉得如今的确不是深入北燕一举攻破的时候,不过北燕已经元气大伤,三五年之内是没有机会在举兵南犯了,诸位想要一追穷寇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诸位是不是忘记,还有南方的南华了。”
众人原本听到阮弗觉得和比较好的时候,心中已经升起了不满,只当女子果然都有一些妇人之仁,而他们确实忘记了,若是阮弗有妇人之仁,北燕十五万大军便不会全军覆没了,此时听到阮弗提及南华,却是沉默了下来。
连逸王也开口道,“白姑娘觉得南华如何?”
阮弗声音清淡,“至少,绝对不是如今可以硬碰硬的时候,别看南华虽然不如多年前一样强盛了,但是根基在那里,不会那么轻易动摇,而且,南华名将赵瑾用兵如神,虽然年少,但却是与晋王殿下一样,十二岁上战场的人,只要有他在,很多事情都不会那么容易。”
南华名将赵瑾,众人自然是知道的,所谓北有楚王,南有赵瑾,说的正是南华名将赵瑾带领的军队,而赵瑾的致命一朝,是赵家军,那是有着天玄军在辰国一般地位的南华强军。
阮弗眼眸低垂,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赵瑾是孟……孟尧教出来的名将。”
“白姑娘似乎对南华的实力很是了解。”其中一个将领开口道。
阮弗摇了摇头,唇角升起一抹浅浅的冷笑,“很是了解说不上,不过一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白姑娘是不是太高看南华了?”其中一个将领不赞成地道。
阮弗抬眼望过去,神色严肃地道,“我从来不高看哪一个国家,也不会低看哪一个国家,当这个国家最明显的实力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不是掩耳盗铃去掩盖,而是正视,看清自己的位置也看清别人的位置,才能知道下一步如何部署。”
原本开口说话的将领听了阮弗一番话,相互看了一眼,皆是对着阮弗拱手道,“白姑娘高见。”
“不敢。”
玉无玦看了一眼阮弗,见着众人都不在说话了,似是有所沉思的样子,淡淡揭过了这一层,“朝廷的圣旨已经来了,准备回京的事宜吧,如今的确不是举兵进攻北燕的时候。”
说罢,玉无玦已经站起来,对着逸王道,“天玄军是你的。”
意思很明白,父皇将天玄军交给你,一应军务你来解决就是了,现在拖着我和身无官职的人在这里耗什么劲儿?
逸王当然知道,当即也黑了脸色,不过他还真不能将玉无玦如何,玉无玦看了看阮弗,“我们先出去。”
既然如此,阮弗自然是站起身来,跟随玉无玦往外而走,逸王妃有些无奈地与自己夫君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还是跟着往外走了出去,阮弗这才跟着玉无玦走到了门外,逸王妃的声音就在后面响了起来,“白姑娘,留步。”
阮弗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逸王妃,“王妃。”
逸王妃拉过她的手道,“自从萧玉山下来,还没有与你好好说过话。”
说着又看向玉无玦打笑道,“四弟有什么事先等等吧,我与白姑娘说几句话在还给你。”
阮弗一哽,只得跟着逸王妃离开了。
——
将孔远道的骨灰撒入祁城外的江河之中,阮弗站在顺流而去的小舟上,难得在玉无玦面前这般看着江水发呆。
那一日,离开多勒的时候,不知是心中被什么抽中了,阮弗猛然想起了在夕阳的湖泊旁边遇见的孔远道,等到反映过来的时候已经往孔远道居住的地方而去了,她只是没有想到,再见已经是一具尸体。
悲伤突然而来,她控制也控制不住,此时亲手将这位在年少的时候与祖父有过交情,不知从祖父口中听过多少次的老人的尸体洒在江河之中,那股一开始的悲伤反倒是不见了。
玉无玦始终沉默地站在阮弗的旁边,看着她望着底下的江河发呆,终于开口道,“怎么了?”许是沉默了太久,在开口的声音,带着一股轻柔的沙哑,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心安。
阮弗轻轻摇了摇头,轻声开口道,“孔老先生一生的志向,都是为了中原的大业,七十多年的岁月,生于纷乱,亡于纷乱。”
“阮儿,你在自责什么?”
阮弗抬眼看着玉无玦,只见玉无玦面上依旧温煦,“中原的场面,便是如斯,天下纷乱,从来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从来没有人可以将一个四分五裂的天下在百年之内就恢复统一,你不能,我也不能,我们只能尽力,有生之年,让他变得更好,更符合我们的期待。”
阮弗冷冷道,“这是王爷的想法么,有生之年,尽力而为而已。”
玉无玦抿唇看着她,阮弗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激动,“倘若我一定要让着天下一统,竭尽全力,在所不惜呢?”
玉无玦静静看着她,“阮儿。”
阮弗突然垂下了头,肩头似乎被卸掉了一层力气一般,其实她何尝不明白玉无玦所讲的才是真的道理呢,这天下,终究不是能够以一人之力能够改变的,哪怕这个人智绝近妖,哪怕是名动天下的晋王殿下,哪怕是游走各国的名士孟长清,都不可以。
可即便是未知,她依旧要去做。
“王爷,抱歉,是我唐突了。”反应了过来,阮弗开口道。
玉无玦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阮弗,“还有几日就要回京了,回京之后你如何打算?”
阮弗声音平静,“白饮冰会在永嘉彻底消失,吏治的事情我虽不知如何了,但是王爷既然觉得没事,那么应该就没事了,经此之后,辰国的变化将会很明显。至于在祁州的痕迹,只要王爷不说,很多事情都不会传出去。那就劳烦王爷了。”
这一点,玉无玦当然不会怀疑,不过……“白饮冰在永嘉彻底消失,那么,孟长清呢?”
玉无玦的声音太过平静,阮弗抬头看向他,“王爷这是何意?”
玉无玦轻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同样一脸平静的阮弗,“你不必瞒我,阮儿,你的行事手法与孟长清如出一辙,从西越的事情,到北燕平安王,再到多勒部落,这是掩饰不了的事实,从西越的事情得以解决到如今这个局面,你并没有十足十地隐瞒我。”
阮弗的确没有可以隐瞒,但也从来没有刻意去暴露,只是她想不到,玉无玦会发现得如此快。
只听得玉无玦继续道,“从花朝节上舞阳发现了你与孟长清的联系,再到白饮冰的出现,而你本身就是白饮冰,这些年出现了一个孟长清老搅动天下局势,但是白莫如从来没有任何反应,阮儿,将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孟长清是谁,有心知道的人并不难猜。”
“这世上有心想要知道孟长清是谁的人,很多,但是,猜得出来的人,只有王爷一个人。”阮弗眯眼道。
“只要你想,可以永远只有本王一个人猜得出来。”玉无玦看着阮弗道。
这双向来深邃的眼眸之中,始终带着一层深藏在眼底的情绪,阮弗看不住来,索性移开了眼眸,看向被顺流的小舟划开一道道涟漪的江面,阮弗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既然王爷已经猜出来了,想要如何?”
玉无玦定定地看着她,“只有一个问题。”
阮弗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江面的涟漪上,看得不知是江面的涟漪,还是在无声压制内心的波动。
对于她的沉默不语,玉无玦并没有停下追问,声音平和道,“为什么叫孟长清?”
阮弗唇角轻扯,“王爷想要知道什么答案?”
阮弗似乎是笑了笑,“以王爷的认知,觉得孟长清会对辰国不利么?”
“不会。”
“王爷觉得孟长清会对你不利么?”
“不会。”
不仅不会,简直,孟长清做的许多事情,认真想起来,尤其是从后续影响来看,桩桩件件,倘若不是与辰国无关,就必定是利于辰国的,孟长清这些年在南方的手笔自不必说,但看在北方所做的事情,不论是助战,还是治理民生还是大到暗中策划协助,让大周这些小国臣服与辰国,无一不是为了辰国着想,若是能够想明白这些事的人,就不会在争论名士孟长清到底站在哪一方了。
“既然王爷相信,那么孟长清为何叫孟长清,而不是张三李四,还如此重要么?”阮弗再次问道。
玉无玦静静看了阮弗清绝的容颜好一会儿,方才道,“阮儿的确很聪明,连我都要被你绕进去了,不过……”
玉无玦抬手抚了抚她被风吹起的发丝,“有些事情,总是很想知道答案,就像阮儿,对这个天下耿耿于怀一样。”
对于一些事情,他也总是耿耿于怀,那是从少年热烈到青年平稳,都不曾放得下的东西。
阮弗轻轻退开了一步,微微垂头,“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还是怀疑什么,我只能保证,孟长清永远不会对辰国不利,也不会对晋王不利,除非,晋王不再是孟长清所认识的晋王。”
玉无玦终究没有再多问,看着阮弗好一会儿,“我不会让阮儿失望。”
阮弗从来没有一刻觉得相处的这些日子里,玉无玦的眼神如同现在一般让她感受到内心一股莫名的慌措,慌措到已经不能坦然面对。
阮弗移开了视线,眼眸低垂,“王爷,戏已经结束了,这个称呼,还是收起来吧。”
可玉无玦俊雅的面庞,却是生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极浅极浅的笑意,可若是了解他的人都会明白,晋王殿下的心情很好,“结束了么,阮儿,对你我来说,一切刚刚开始。”
阮弗心中一动……两世为人,她从来不知道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心跳加速的感觉究竟是如何的,更不确定自己此时此刻的状态是因为不安,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前一世,皇甫彧与她之间,只有帝后之情没有夫妻情分,孟阮清高骄傲,以天下为己任,仅有的那一点少女心思在决定跨入深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殆尽了,恐怕世人永远也不可能会知道,南华皇后孟氏在临死之时仍旧是处子之身。
玉无玦这个人,不管是前世今生,对阮弗而言,总是不一样的,那是孟阮少女时期的天真岁月里,唯一闯入她生命的奇特,曾与她纠缠不休,乃至阮弗即便重生一世,这么多年来,却潜意识里避开了这个名动天下的男子;而对于阮弗本身来说,不管是此前从未相见的岁月,还是这一个多月生死相伴的经历,都有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在里面。
这段日子,虽然清苦奔波,可对于阮弗来说,绝对是最轻松写意的岁月。
阮弗神色平静,可内心其实已经翻腾,玉无玦见此,声音一如先前,“聪明如阮儿,一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阮弗从思绪之中反应过来,那又如何,他们,有一样的目的,可终究会走上不一样的归途,她要中原大统,九州归同,要皇族权柄,尽在掌握,可最后,坐在庙堂,笑看天下的,只会是这个男子,不是她。
也永远不可能是她。
孟氏,再也不会走上那条路了,只余一抹灵魂在世间,笑慰酒泉之下的祖父、父亲、哥哥便已足够。
阮弗浅笑,“王爷,你我都是戏中之人,只要有一方说结束了,便当结束了。”
说罢,看着船头已经趋向岸边,阮弗不欲多说,看着岸边,“王爷,你看,船到岸了。”
岂知,玉无玦足尖一动,原本快要靠岸的船轻轻调转了一个方向,沿着岸边的方向,顺流而下,阮弗微微皱眉,“王爷这是做什么?”
玉无玦猛然抓住阮弗一直手腕,一双黑眸望进阮弗略带慌乱的眼中,“阮儿,你在害怕什么?”
阮弗挣扎,低声道,“放开!”
玉无玦紧抓不放,阮弗其实也算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人,玉无玦不放开,她也不会任由玉无玦抓着自己的手腕,只能挣扎,但是这座小舟实在是太小,阮弗只挣扎了两下便觉得一阵失重的摇晃,玉无玦本就握着她的手腕,自然下意识将她扯到自己的身边,足尖一点,稳住了摇晃的小舟。
只是,反应过来的阮弗只觉得两个人的姿势有些怪异,玉无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是揽住住她的腰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呼吸可闻,再抬头,阮弗只觉得自己闯入了一双幽深的眼眸之中,瞬间失去了逃出来的方向。
船身已稳,随意顺流的小舟已经不知飘往了何处,将近落日的夕阳照在湖面上,铺了一层粼粼金光,小舟上的两道人影,映照在被微风吹皱的涟涟湖水之中,胶着于一处。
女子清绝的眼眸深处带着一股还来不及消散的无措,两片娇艳的唇瓣如同一颗等待采撷的相思豆,玉无玦眼神暗了暗,似乎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只想遵循内心叫嚣的声音,想要一种真实存在的东西来证明某些已经被压制的无可证明的怀疑。
灼热的气息扑鼻而来,似乎吹散了一切烟雾,阮弗终于在那双黑眸之中找到逃离的方向,看着眼前一张不断放大的俊脸,以及已经半阖的双眸,阮弗赶紧别开了脸庞,却不想,脚下的小舟猛地一撞,一个温热的东西,覆上她的眼眸,带来一阵轻微的颤栗。
转瞬之间,玉无玦已经揽住阮弗往岸上越过去,没有方向的小舟在撞上河中的石头之后加上玉无玦借力跳离,已经翻覆。
双足一落地,阮弗猛地离开了玉无玦的身旁,“王爷,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说罢,不等玉无玦再说什么,阮弗已经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开。
玉无玦看着女子略带慌乱的脚步,以及发丝遮不住的红玛瑙一般的耳垂,紧了紧自己前一刻握过的皓腕,那一丝温度,似乎还停留其中。
“阮儿,即便你我都是戏中人,却也未必能让它结束……不管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