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何之观×侯果(2)
今天的太阳很大,但窗外的气温并不高。
何之观缩在开了暖气的咖啡厅靠窗的沙发上,目光时不时地看向马路对面那栋高耸入天的写字楼。
侯果正在里面进行公务员考试的笔试。
而他在等他。
原本侯果是打算何之观自己在他老家到处转转,别在外面傻等着。
但何之观坚持要等。
因为他很期待那个约定,那个说好了,等侯果考完试,就令一切都尘埃落定的约定。
何之观几天前就已结束了考研初试,虽然成绩没有出来,但考试过程是意料之中的好。毕竟何之观备考足足有一年的时间,四个科目都准备充足,所以他有很强烈的信心,能在初试中获得靠前的成绩。
辞了所有兼职的他,这四年来终于闲下来,这不就跟着侯果回了老家,提前熟悉熟悉这边的环境,看看他今后要上的大学,也瞧瞧他今后要和侯果一起生活的城市。
虽说这个城市离天纵市有些距离,可能没法时长见到熠安和彭彭,但这个城市的发展程度稍许落后一点,相对来说生活压力都要小一些,气候也还不错。来了几天的何之观,已然有些喜欢上这个城市。
关键是喜欢这个城市的人,爱屋及乌吧。
他自顾自地偷笑起来,抿了口咖啡,马克杯沿藏起嘴边的笑意。
坐着也没事,他拿出手机,刷着他们兄弟群的消息,里面彭彭在说今天准备给吴学姐表白的事。其实很是遗憾这么重要的场合没能在彭于超身边帮忙,但还是由衷地替他高兴。
正和彭彭闲聊着,何之观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有电话打入。
何之观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大学四年,父母还有哥哥的电话,成了他最害怕的噩梦。
妈妈和爸爸哥哥还不一样,后者们每次谈话都是以一个长者姿态,态度非常强硬,对何之观生活的插手还有伸手都十分地理所当然,所以何之观每次都和他们有意见分歧的时候,都是吵到脖子发红才会结束,但多少把心中的积怨给抒发了。
但妈妈不同,她总是一个示弱的姿态,无休止地给何之观抒发负能量,抱怨丈夫的无能,抱怨大儿子的不孝,抱怨生活里没一点不如意,虽说偶尔会关心何之观的生活,但也仅限口头上的关心,除了唉声叹气她什么也于事无补,最后话题的结束点都会落在养育何之观长大有多么辛苦,要他今后一定要出人头地孝顺家庭之上。
这种压力是无形的,常常把何之观压得喘不过气来。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摁了接通键。
在听到电话那头,妈妈哭天喊地的动静时,何之观忽然觉得很冷,明明咖啡厅内开了暖气,但还是觉得全身都透心凉般,似乎他从来都置身于冰冷之中,无论他怎么逃,也逃不开。
像今天这样的艳阳天,以后还会有么。
妈妈说,哥哥被嫂子骗当接盘侠后,为了还高利贷日夜辛苦,精神状态出了毛病,常常喝酒买醉跑出去赌博,昨天夜里和朋友喝酒后,在路边抽烟,遇到个15岁的女学生,一帮人对其进行轮X,不料这个女学生有哮喘,病发时没有得到及时的抢救,意外去世了,哥哥已经被警方控制起来了。
气急之下,何之观开始有些恍惚,哥哥欠的那些高利贷,大半都是他替哥哥还的,他有什么脸面精神出毛病,还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妈妈还说,爸爸听到哥哥的消息后,气到心梗,已经送到县里的医院进行抢救了,她现在人就在手术室外面,要他赶紧带着钱回来一趟。
何之观的脑袋,被这横空出现的变故搅得满是空白,他匆忙结账,往咖啡厅外跑,冷空气袭面而来,他觉得凉得透骨,因为他自己背后已经是一身的冷汗,在伸手准备拦车的时候,对面写字楼开始陆续有大片的人群往外涌。
是公务员的考试结束了。
而在最初的一批人群中,有一个大步往外跑的身影,是面带喜悦的侯果,他看到何之观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加大,挥舞着手里的准考证,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何之观的面前:
“今天考的知识点都是我复习过的,卷子都给写满了,这考试我肯定是拿下了。”
“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啊,我们去吃顿好的庆祝下吧!”
他自顾自地说了两句,却发现何之观并没有回应,他觉得奇怪,偏头看向何之观的时候,发现他的面色惨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侯果心头一惊,拉住何之观的手,后者的手心全是冷汗。
何之观的语气颤抖不已,“我现在必须得立刻回一趟家。”
*
当天夜里,侯果的老太爷要做寿,他们家乡这边很重视这种节日,所以侯果没能陪何之观一同回去,但他很后悔,没能和何之观一同回去。
因为何之观这一走,就是半个月,他家那边的事似乎很棘手,侯果想要去陪他,但何之观忙得焦头烂额,说多一个人也于是无补,便没让他来。
于是侯果只能在这干着急,在三四天才能有一个短暂的通话里,从何之观的语气中知道丁点他那边的情况,心疼他的疲惫。
何之观的家庭状况,侯果知道得一清二楚,要他有任何事第一时间和自己说,他都会想尽办法帮他解决。
不过何之观并没有多说家里的情况,只是说了哥哥又犯事了,爸爸气住院了,所以他是回家主持大局了。
何之观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在老家这边的侯果只能安慰自己说,事情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
半个月后,他还是在和梁怀的通话中,得知何之观回学校上学了。
得到消息的侯果怔了一下,因为何之观并没有和他说这些,而且何之观的一些行李还在他这边,原本还以为何之观会先回这边和他会和。
许是学校那边的课程耽误太多,他不得不先赶回去吧。
和何之观通了个话,确定他在学校后,侯果也买了最近的航班,以最快地速度回了天纵大学。
何之观短信说他正在学校食堂。
侯果行李没放就往食堂赶去,老远在发碗筷的角落里就见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那身影正在和陈熠安一起说话。
他刚走近,就听到何之观发出爽朗的笑声。
侯果的动作一顿,打量着何之观的神色,发现他除了眼袋有些重以外,面部精神很不错的,还和陈熠安有说有笑的。
原以为何之观会非常憔悴,人都可能瘦一大截,但现下完成呈另一种状态。
陈熠安先和侯果打的招呼,“侯师哥,来了啊。”
何之观静了两秒,方才回过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坐这儿。”
侯果把行李箱拉到桌边,在座位上落座,走近了才发现何之观身上竟然还穿着一身新的衣服,质感非常不错的羽绒服,还有一双经典款的匡威,“你……还好吧?”
侯果还在为他家里的事忧心。
何之观喝了口汤,“你看我的状态,像不好么。”
侯果没有说话,而是迟疑地看着他。
何之观又吃了两口饭,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真没事,找了个熟人就摆平了,我爸那边也差不多出院了,不然我怎么可以回来上学的?”
侯果想想也是,何之观是那种什么都操心的性格,有什么难受的事会一直憋在心里。就冲他现在这样的状态,事情八成是圆满解决了,不然也根本笑不出来。
侯果这才放心地给自己也打了份饭菜,一路赶来他都要饿死了,但都没时间吃上一口。
何之观从来不浪费粮食,但他又特别喜欢吃洋葱炒肉里面的肉,可他又不吃洋葱,所以在认识侯果之前,他在食堂吃饭基本没向这道菜里伸过手,但认识侯果以后,都是由侯果帮他吃掉洋葱的。
此时侯果见他菜盘里剩下了不少洋葱,习惯性地伸筷子去夹,不想何之观却端开自己餐盘,“你以后不用替我吃洋葱了。”
侯果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是不喜欢吃么……”
何之观夹了一个洋葱,塞到嘴里,“以后不需要你替我收拾烂摊子,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侯果没有坚持,但说道:“我这人挺贱的,乐意为你收拾烂摊子。”
许是洋葱实在是太难吃了,何之观的表情不太好,跟要哭出来似的,侯果忙给他倒水,“不想吃就别吃了。”
但何之观还是埋着头,坚持把它给吃完了。
陈熠安无声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拿起自己的餐盘,“梁怀还在等我,我就先去找他了。”
说这话时,他一直看着何之观,但后者知道他的注视,但并没有抬头回应。
陈熠安内心轻叹一声,然后离开了。
侯果觉得今天的何之观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他捡着快乐的事说,“对了,昨晚我的考试成绩出来了,这次我超常发挥,成绩非常好,我对面试也有信心,这公务员的工作我是十拿九稳了。”
“这样。”何之观似乎更专注于面前的菜,没怎么听他在说话。
侯果的情绪很激动,一心想和他分享这份喜悦,“等我工作稳定了,你研究生生活应该也开始了,我们也像阿怀他们那样在外面租房吧,我的工资都交给你来管……”
说到这里,他停住,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件被何家变故耽误了的事,“我们,不是说好等考完试就……”
“再说吧。”话却被何之观的这句给打断。
“再说?”侯果心底有些慌乱,“为什么要再说?我们已经一拖再拖了,那就是个名分罢了,我们之间……”
何之观放下筷子,表情有些严肃,“我觉得这么多年了,你的很多想法都还没改变,遇到事情依旧头脑简单,你不清楚么,你找的工作一开始工资有多少,付了房租恐怕都没法过正常生活,还在这里和我勾画什么美好的未来蓝图,我听上去觉得你非常幼稚。”
这段话说得着实有些狠了,直戳戳地伤害了侯果那颗赤诚的心。
早先侯果的脾气也是非常暴躁的,但遇到何之观以后,已经变了很多,现下听到何之观这样说,侯果的内心燃起股怒气,何之观说得不错,现在的他们初初步入社会,都还很稚嫩,但他是在用心计划着他们今后的每一步,何之观的那番话却像在退步似的,这才是让他最为恼火的。
“那你的打算是什么?”侯果仍然耐着性子问他。
不想何之观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再说吧。”
这三个字,彻底激怒了侯果。
细想他们认识以来,几乎没有怎么吵过架,侯果的脾气算不上好,但何之观的脾气可以说是非常好,二人的性子互补,相处得非常合拍。
只是这次何之观回家几天以后,脾气似乎变了个人般,态度非常消极,也一副不怎么想费心沟通的样子。
“你怎么了……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的。”侯果说。
侯果想和他好好聊聊,但何之观一脸的敷衍,侯果气急攻心,也不吃饭了,自个儿在那生闷气。
何之观却仿佛没感受到,食欲特别好,吃完了碗里所有的饭,自顾自地去还餐盘。
侯果此时的心情极差,但他真的太想念何之观了,就算是吵架也不愿意离开,想看着何之观,所以还是跟着他还了餐盘,然后拉着行李箱快步跟上何之观。
两人无言走了一会儿,结果发现何之观去往的方向不是食堂也不是教学楼,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要去干什么?”
何之观看了眼手机,“有个朋友要来找我,去见见。”
“什么朋友?”何之观的朋友,侯果基本都认识。
现在他们正在吵架,何之观不想着解决问题,竟然还有心思去见什么朋友,这点也让侯果非常的不爽。
何之观不回答,他就跟着去,倒想见见是什么朋友这么重要。
二人刚到门口,还未站定,就听到一声,“小何——”
侯果循声看过去,面上的表情一僵,心道不会吧,可能只是恰巧遇到。
结果何之观径直朝奔驰车旁的程斯勇走去,还道了声,“让您久等了。”
只是走了两步,就被侯果给用力拽住,“你说的朋友,是他?”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显然已经怒到极致。
程斯勇在追何之观,侯果也知道,现在何之观要和程斯勇离开,是什么意思?
何之观不说话,侯果当他是默认。
现在的场景,侯果很难不多想,他把行李箱摔到一边,强硬地把何之观拽到自己面前,“你要跟他去干什么?”
何之观执拗地看着地上,并不回答。
程斯勇关上车门,大步朝这边走来,“这位同学,请你放开小何……”
“你给我闭嘴!”侯果朝程斯勇怒吼。
侯果紧紧地握着何之观的肩膀,“我们要是有什么事,我们就好好聊聊?静下心来聊聊,成么,你不要这样。为什么我问你什么,你都不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怎么回事……”
何之观挣扎,侯果反而越握越紧。
“你弄得我很疼!”何之观似忍无可忍,大声喊了一声。
侯果愣了愣,这才慢慢放开他。
何之观揉着肩膀,“我为什么不说?我和你说有用么?我哥哥害了人家姑娘,就算是把我老家的房子卖了,还要赔好多好多钱,你拿得出来?还是说你有什么权势,能帮我疏通什么关系?你什么都没有,和你说,除了能安慰安慰我说什么都会过去的,还能干什么?这种屁话一点作用都没有,我不想浪费时间。”
侯果的脸色苍白,“我……我会努力的,你等等我,我一定可以……”他想要拥住何之观。
何之观却一把推开他,“我就是不想等了!我真的很累了,我就想坐享其成,我不想再这么苦了!麻烦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何之观!”侯果叫住他,脸色崩裂,“所以你一直是这么想我的?我胡搅蛮缠?”
侯果生来也是极为骄傲的人,无论是在舞社还是在工作的时候,在同龄人之中都非常的出挑,他和别人差的,或许只是起跑线,只是因为太年轻,给他时日,他定能做出一番成绩,他一直是这样坚信不疑。
可何之观今天却深深刺痛了他。
侯果捏紧拳头,“你刚才说的,找了熟人帮忙,也是他吗?”他指着程斯勇。
何之观的身体颤了颤,没有说话。
侯果扬起拳头,想要往程斯勇的脸上砸去,高悬了很久,最后还是无力地落了下来。
他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何之观,“你今后不要后悔!”
何之观背过身去,似连眼神都不愿意给他。
侯果气得双目发红,扭头就走。
“小何……”程斯勇担忧地看着何之观,后者紧紧地咬着下唇,嘴唇都被咬破了皮,渗出了血迹。
大颗的泪珠从何之观眼底滑落,他刚才转过身,只是不想让侯果看到自己的眼泪。
“你别这样,小何,那个同学他,已经走了。”程斯勇有些不知所措,不想这句话刚说完,何之观双脚就有些发软地蹲到了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开始痛哭。
程斯勇也蹲下来,掏出手帕,想要给他擦眼泪,却被何之观躲开,“对不起,程先生,今天突然叫您来,其实没什么事。”
“我知道,你是故意想让那个同学误会的吧。”程斯勇知道何之观在利用自己,但并不生气,只是觉得很是无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助他。
就在这时,斜后方跑来两个男同学,过来架起了何之观。
陈熠安揽着何之观,什么话也没有说。
彭于超一肚子的话想说,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刚才在食堂他都没出现,他素来不会隐藏情绪,生怕露馅了。
他和陈熠安都不赞同何之观的决定,但谁都没有经历过何之观的生活,谁都没有资格评判他的对错。
何之观捂住满是泪痕的脸,“怎么办,我刚才说了那么多那么多过分的话,他一定很不高兴。”
当时变故出现,陈熠安第一时间为何家请了律师,但何之观哥哥犯下的罪,何家人引以为耻,法律也严明,律师说多半会是死刑。
这一推断,让本来照顾爸爸的妈妈也病倒了,二老目前都还在医院,尤其爸爸的情况极为严重。
赔偿的事,何之观确实是在打算卖老家的房子了,剩下的钱也找陈熠安借了。
可爸爸妈妈得要有人照顾,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支柱,他必须出面承担起这些责任。
思虑了很久,所以他今天并不是来上学的,而是来休学的。
他的人生势必要被这样的家庭耽误,可他不想侯果当前的大好前程,因为自己而止步不前。
他现在真的很累,这句话也是真实的,所以他做了这样的选择,亲手把侯果给推了出去。
很多年以后,何之观只要回想起当初选择那样的分开方式,都会觉得才是幼稚的那一个。
甚至常常在深夜细想,当初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是不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条件,都是“当初”两个字,那个时候他太年轻了,在面对那样沉重的未来和现实面前,选择了逃避。
而事实上,和侯果分开后的每一天,他都在后悔。,,网址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