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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娘娘,用你条毛巾怎么了?

赵戎这趟下山来大离前,曾应林麓书院排名前列的读书种子阳无为之邀,去了一趟书楼七楼。

这位阳师兄也不知是趣味相投,还是眼光独到,起了惜才之心。

因为赵戎对一本南康小国野史的随手批注,而邀请他一齐登楼修史。

入职幽澜府史馆,替独幽城新城主修整望阙洲三千年以来,山下世俗王朝的史书。

当时赵戎听从了晏先生的建议,并没有一时脑热的掺合此事。

他只是应邀登楼,结交了下这位书院翘楚的阳师兄,而对于修史一事婉拒掉了。

不过这位阳师兄也是位妙人,随手便是抛出几个诱人的糖衣炮弹,似乎深怕他心动不了,但是赵戎是什么秉性?岂可被别人‘教做事’。

于是他当即便拍桌而起,拿起‘糖衣炮弹’扭头就走。

什么?你说办事?

没门。

老白嫖……

好吧,其实当时阳无为抛出了两个糖衣炮弹。

一个是能进入书楼六楼的令牌。

六楼收录了林麓书院收藏的所有入品诗词。

金丹镜以下的修士入内,只要是个识字的,灵气修为便是哗啦啦的往上蹭,呼吸间破镜不是梦。

还有一个。

就是眼下赵戎物归原主的这本‘大离史书’。

里面隐晦记载了眼下大离皇室有一个宗室公主,二八花龄,仅次于当朝皇后的大离纤腰美人之类的,名号一大堆……

然后这位待字闺中的公主,受离帝疼爱,让其自主择婿。

而她又痴迷诗书,孺慕书院才俊。

特别是林麓书院儒生,思齐书院的不要……

嗯,又是一个小细节。

书上还写着这位大离美人扬言可以自降身份嫁与林麓才俊为妾,否则终生不嫁。

大离皇帝观念开放,同意此事,并赐了丰厚嫁妆给她。

现如今,这位追求自由恋爱的大离公主,正在寒京外的某处幽静豪华的庄园独居。

守着不菲嫁妆,期待能与某位恰好路过的林麓才俊有缘相遇……

而让当时的赵戎觉得十分离谱的是,书上还详细记载了这座藏娇的金屋位置在哪……

好家伙,你好好的史书,写这东西干嘛?

地理游记呢?

说好的让你们派使者送正史来书院,就结果送来个这东西……

人民群众中有坏人啊。

赵戎当场感慨了一句后,便弯腰捡起了被一脸正气的阳无为丢在地上的大离史书,拍了拍封面上的灰,随手塞进了袖子里。

嗯,阳师兄你丢地上不要,那我就替你还回去好了。

至于第一个糖衣炮弹,过于贵重,白嫖难度太大,赵戎便也没厚着脸皮,用眼神暗示阳师兄‘不要丢东西就丢地上他来捡’……他大手一挥,直接回拒了。

赵戎当时带着这本大离史书下山,是想着顺手还给大离皇室,算是示好。

不过来大离了解了情况后,他转变了战略,决定不明确站队。

于是这本大离史书,倒也一直被其搁置在了须弥物中,忘记处理。

眼下赵戎拿出来,当然不是要签到领取什么‘大离公主’大礼包。

他也无所谓这本书上记载的那个大离宗室公主,是真的存在痴慕才子,还是独孤氏她们悉心营造,选了个美人扮演。

赵戎自是有他的考量……

“是谁给你的?”

此时亭内,独孤蝉衣追问道。

赵戎笑着瞧了会儿她表情,悠然开口。

“娘娘终于气消了?”

独孤蝉衣抿了抿唇,玉手握紧了下手上史册。

她凝视了会儿赵戎,某刻螓首轻点,轻声吟道:“赵先生说笑了,哀家哪里生您什么生气了,刚刚是在……气自己而已,哀家自己命不好。”

赵戎笑了笑,没再为难人,“嗯,那就是在下想多了。”

独孤蝉衣没有废话,追问道:“赵先生在林麓书院,认识书山上书楼七楼东阁内的先生们?”

赵戎笑着不说话。

独孤蝉衣眼神闪了闪,“还是说,赵先生你就是在书楼上修史的先生之一……”

她语气不自觉的柔缓了些。

赵戎听在耳里,不置可否,挽起袖子,修长的食指指了指独孤蝉衣手上的史书,“娘娘收好,这书好像是本风俗的地理游记,一些地名记的挺清楚的……勿要再弄混送错了。”

嘴里边说,他边抬步,与这位一身雪白裘衣的大离太后擦肩而过。

赵戎走出亭子,左手抓按在鲜血淋漓的右臂伤口处,他站在台阶上四望了下。

下一秒,他朝亭外不远的温泉走去。

“娘娘,在下处理一下伤口,等会儿我先离开广寒宫,外人问起,我就说是在宫内迷路了,并没有遇见娘娘……”

“娘娘也等我走了会儿后,再唤下人。”

年轻儒生身后的亭内,绝美未亡人静默不语,微微歪头,注视着年轻儒生忙碌的背影,眼神莫名……

赵戎笑了笑,没回头。

他特意挑了离泉眼很近的温泉上游,蹲在岸边,掬水洗了把脸,然后清洗伤口。

这处位于深宫的天然温泉,似乎有着某种奇效,亦或是其中被添加了某些药材灵物,竟有些止血愈伤的奇效。

赵戎点头,仔细处理起了伤口,闲聊似的朗声随口道:

“对了,娘娘,在下还有件事。小陛下纯孝,也敬慕师道,当真是个不错的帝王,只是年幼,正处于贪玩的年龄……

“在下觉得一味的压制也不太好,赏罚也要适当,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大离万千子民名义上的皇帝,娘娘动不动就让他罚跪,有些不妥,嗯,不说什么颜面,毕竟娘娘为母,让小陛下跪,理所当然,但是终究也要照顾一下人君的心气……”

亭内,独孤蝉衣将史书收起,抬眸瞧着不远处岸边蹲着的那个年轻儒生背影。

他语气轻快,低头处理着伤口,动作干净利索,此时言语带笑,像是和她聊家常似的……

绝美的未亡人微微皱眉。

她娇躯上被他触碰后的部位泛起的鸡皮疙瘩,与她一直努力忍着的恶心感,似乎…好像…都没有之前那么重了……

独孤蝉衣捂着雪裘,安静了会儿。

“行,那就不让阙儿跪了。不过,赵大先生,您不是不想当阙儿的师长先生吗,为何还要替他求情?”

她垂眸。

赵戎动作不顿,依旧自顾自的清洗着,此刻摇摇头:

“两码事。就像此时此地,在下和娘娘坦诚相见,没有什么帘幕的遮拦,说话亦是坦白无顾忌。”

“但是等会儿一旦离开了这处园林,在人前,娘娘再与在下相见,那便又是珠帘与纱面重重,男女大防,君臣有别了,在下亦是要举止守礼……”

“有些事情,都是要区分开的,一码归一码。不过娘娘也可以理解为在下矫情,喜欢多管闲事,哈哈……嘶……”

赵戎笑了笑,一时没注意,动作扯到了伤口,旋即变脸吸气。

“哼。”

在人前地位尊贵的未亡人轻哼一声,看见那岸边儒生的滑稽动作,她嘴角微微弯了下,只不过刹那间又压了下去。

独孤蝉衣面无表情道催促道:“赵先生快些,时候不早了,你再不出去,就要惹起怀疑,坏哀家清誉了。”

赵戎点点头,动作加快,然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独孤蝉衣的方向,眯眼问道:

“娘娘应当很爱先帝吧,将清誉礼仪看的非常之重。”

独孤蝉衣冷下脸,没回答,轻呵反问道:

“天地君亲师,君君臣臣,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尊卑长幼,皆人伦常纲,乃皇权基石……”

“你们儒生不正是推崇这些礼的吗?要求帝王之家带头模范,哀家与陛下做的难道不符合你们儒家门生们的心意吗?”

她嗓音清脆如黄莺,然而语气越说越冷。

反唇相讥。

“赵大先生你倒好,反来问哀家为何如此重礼。呵,真是……”

这位绝美未亡人话语顿住,后面好像还有句话没说出来。

赵戎转头,眯眼试着远瞅了眼她表情。

“娘娘是想说在下滑天下之大稽,还是说在下身为儒生虚伪?”

“呵,哀家可不敢说这些无礼之话,也不敢质疑圣人,赵先生可别乱说。”

独孤蝉衣抬起下巴,把侧颜甩给某人,仰首眯眼瞧着亭外的无云晴空。

“哦?娘娘难道在践行这些‘礼’的时候,没有一些真情实意吗?应该不是只当作做给别人看的秀吧。”

独孤蝉衣哼了声,撇嘴,“当然不是,哀家当然是……真情实意。”

年轻儒生蹲在岸边,点了点头。

“这就好……不管是大礼小礼,本身都是没错的,我辈儒生推行礼教,最开始的初衷也是好的,但是礼,终究只是形式上的,我儒家的古今先贤想要借助礼来实现的,是背后真正的人伦常纲,是忠,孝,仁,义,信……”

他伸手掬了把水,用力握拳一抓,水全部漏掉。

“若是没有这些真情实意在,那么这形式上的礼还有何意义,只是做给了别人看的而已。提倡帝王家带头模范,哪里只是装装样子,帝王家就不能有些温情吗……若是都把礼当作形式,那么‘礼’反而可能被怀有私心的统治者们盗去,成为了驭民的工具。”

“而一旦有人得逞一次,盗用了圣人们的礼,摄取了巨大的权力,那便又会接着出现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便是大盗群起!”

年轻儒生语气略重,垂下的眸光低沉。

独孤蝉衣转首,轻轻眯眸道:“哦?原来赵先生还有这种忧心的思量,大盗……原来你们儒生们也知道你们有些事情做的事与愿违,那还弄的这么麻烦干嘛?”

她轻笑几声。

赵戎身子后仰,蹲坐地上,肩膀微微往下垮了垮。

“之前和一位挺谈得来的道友讨论过这些,只不过稍微更深一些……圣人与大盗……不只是礼会被盗去……连‘圣人’二字本身都能被盗。”

他垂下眼帘,语气微叹:

“不过我与的他的观点不全相同,有些争论……那位道友比较悲观,言辞也激烈。”

“那赵先生呢。”

“我?我本心是不认同他观点,总觉得应当要做些什么……不能全都无为,顺其自然,因为天下智已开,回不了‘混沌’蛮荒了。但是……”

“但是我其实也挺悲观的,而且只是否定他的办法,却没有自己的办法。所以,当时也是谁也彻底说服不了谁。”

年轻儒生伸手狠狠揉了揉脸庞,呢喃道:

“那位道友还问了在下一个问题,在下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哦?什么问题?”

年轻儒生沉默下来,默默清洗伤口。

那日在太清逍遥府的竹林,陶渊然的课堂上,临走之前,老者问他。

面对大盗,他该如何‘有为’?圣人又该如何为之……

亭内的独孤蝉衣也没催促,安静的看着那个儒生蹲地的背影。

二人之间一直沉默。

各自都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戎抬首,轻笑了声:

“没什么。不过有一点,我却是可以放言的。大盗虽然猖獗,但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远处,那位大离太后皱眉,“什么意思?”

赵戎看着她,真诚道:“娘娘,这理解起来很简单,这样吧,咱们做个假设,假设你就是一个大盗,你玩弄了这‘礼’。”

“什么叫玩弄,你这是用的什么不正经的词?”

“嗯,好吧,那就是盗取,假设你是坏人,盗取了‘礼’,摄取了强大的权利,干了些坏事,但是你可曾想过,这‘礼’有一天也会被他人盗去,被其他大盗利用,反过来伤到了你呢?”

他一叹,兴致阑珊道:

“好好的一个‘礼’,被一群大盗争来争去,都变了味了,没甚意思。所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出来当了大盗,总得还的。”

亭内的绝美未亡人螓首轻点。

她“哦”了一声后,不再说话。

赵戎也低头,继续洗起了伤口。

二人无言。

场上的空气安静了片刻。

女子突然轻呵了一声,“原来是这意思,赵先生的比喻,倒挺有趣的。”

赵戎摇摇头。

“只是闲的无聊,偶尔想想。有些事……让圣人操心去吧,我个小小儒生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他没再提了。

随后,二人之间又安静下来。

不多时,赵戎松手,吐了口气。

终于清理完了伤口。

他转头左右瞧了瞧,目光一顿,落在了旁边一只很大的竹篮里。

只见里面颇为整齐的码放着很多洁白毛巾。

上面用金丝刺绣,十分奢华。

赵戎好奇伸手,摸了下,篮子内有些毛巾略湿漉,有些则是挺干爽的,叠放在一起……

“咦,这些干净毛巾都是娘娘的?挺多的,咳娘娘,借再下用一条。”

“不行。”某太后立马道。

她杏目微瞪,下意识前迈一步,只是二人隔得远,却也赶不及阻止某儒生动作了。

他此时已经顺手抽出了一条曾擦试过她娇躯的毛巾。

赵戎一叹:“娘娘,用你条毛巾而已,别这么小气,这不还有很多条吗,你又不缺。”

独孤蝉衣:“…………”

这九十九条华贵毛巾,‘各司其职’,分别对应娇躯的不同位置,某些易湿漉部位还会被分到好几条毛巾擦拭,所以干湿不一。

女子急羞道:“不行!你放下,你……”

话还没说完便卡住了,因为不远处的年轻儒生已经随手拿起,轻轻嗅了一口,嘀咕了句“额,还挺香的,娘娘用的东西就是讲究……”

独孤蝉衣:“!!!”

“……不过香里怎么感觉带了点异味……”

“???”

赵戎并不知道,他随机抽了一条对应奇怪部位的毛巾,将其撕成几根布条,包扎起了伤口。

亭内的绝美未亡人暗暗羞嗔蹬脚,却无奈不敢再道明真相……

很快,赵戎又换了件干净的儒衫。

用宽大的袖子将包扎后的伤口遮住。

他松了口气。

随后转头,与独孤蝉衣对视了片刻。

后者不知为何,脸颊有点晕红,特别是在她身上雪白裘衣的映衬下。

她没有去看赵戎,杏目瞪着旁边的地面,似是与这地板置气。

二人默然无言了会儿。

赵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浴池林园。

没有出声告别。

独孤蝉衣静立亭内美人榻旁,某刻,目光一移,目送着他背影离开。

眸光有些难言。

约莫一炷香后。

赵戎抄着袖子,悠哉离开了广寒宫。

他手里,抓着一条悄然带出来的彩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