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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皇后平静说:“他让你准备,那你就给他准备一间吧。”

廷尉有些懵:“没有谕旨,臣等可不敢啊。”

皇后说:“没有谕旨?”

廷尉称是。皇后默了半晌,伸出手去,从所坐的案头拿出一份谕旨,丢给他:“要谕旨,谕旨拿去吧。”

廷尉打开一看,正是将乌洛兰延治罪下狱的谕旨。看那墨的颜色,显然已经是几天前就已经写好了,放在案头的。

廷尉顿时明白了,连忙叩退。

皇后又叫住他。

“皇上的意思你明白?”

廷尉怔了一下,皇后说:“若是伤了性命,小心你的脑袋。”

廷尉忙应是,持着谕旨出宫去了。

而后,陆丽入了宫。

次日,李惠被罢职。李益,中书省一干官员,几乎全被罢职,除乌洛兰延外,又有二十多人因罪被下狱。陆丽重录尚书事,主持朝政,朝廷顿时一片天翻地覆了。

依兰得知乌洛兰延入狱,几乎不敢相信,径直闯入金华门,边走边叫:“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她是皇室疏属,和拓拔叡也不是一支的,隔了几代,关系算不得亲近。性子上来说,拓拔叡也不太喜欢她,所以她入宫的时候也不多。不过名分上到底是皇亲,拓拔叡因为她嫁给兰延,特意给了她长公主封号。她一路风风火火闯进宫,几个门的侍卫,拦都拦不住。

韩林儿带着人从崇政殿匆匆迎出去挡驾,正在大殿前将她拦住:“皇上身体不适,公主现在不能见。”

他怕公主挺着大大肚子,太激动闪了腰,劝说的同时伸手搀扶。然而乌洛兰延这老婆脾气火爆,不是什么唯唯诺诺的小女子。金枝玉叶着急之下,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骂道:“谁许你碰我的!什么生病,你以为我会信你们这些狗奴婢的花言巧语吗?让我见皇上!”

韩林儿拦着她不放,道:“公主有话,臣可以代为传递,到公主现在不能见。”

依兰推了几番推不动他,挣扎着冲那殿门的方向高叫道:“皇上!您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不是您最亲信的人吗?”

韩林儿要捂着她嘴,被她一把推开了。她激烈挣扎,挣动之下,头上的玉簪斜坠:“……他是您最亲信的人,您把我嫁给他……您处处维护他,连他欺我辱我您都纵容他!您明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您还让我嫁给他……我也姓拓拔!我也是皇族贵女,金枝玉叶!论身份,我也是您的妹妹,您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妹妹的吗?您不知道我很厌恶您很恨您吗?我的大好青春,我的大好婚姻,就被您拿去,交托给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只因为您喜欢他您就这样对我……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在您的眼里就可以随意处置,不需要在意我的心情吗?我真恶心你们,你们的友谊珍贵无可取代,我的人生就是一文不值,给你们做陪衬的吗?”

韩林儿掩住她嘴:“你这样叫皇上也听不见的。”

她眼泪涌了出来,痛苦且愤怒地抵抗着韩林儿的手,说:“你不是宠他的很吗?现在又把他关起来做什么?你不是随便他做什么龌龊事都替他兜着吗……你现在倒是继续啊,继续兜,你撒手做什么?皇上,这不是你的性格啊!你们甜甜蜜蜜的过往呢?你们不是情比金坚吗?不要让我这个憎恨你们的人看笑话啊!”

冯凭出现在殿门外。

依兰看到她,眼睛闪烁着激动的泪光:“皇后,你的丈夫,他的自私都是你纵容的!你也是罪魁祸首!你待在他身边,真的没感觉到他很无情吗?他对我,对别的女人不当人,他对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觉得你能是他心中特别的那一个吗?他这样宠信乌洛兰延,不也让他下狱了?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冯凭走上去,使开韩林儿,伸手搀扶住她:“皇上是真的生病了,不是他不愿意见你。兰延入狱,他比你我都要痛苦。”

依兰含泪憎道:“他凭什么比我痛苦。他肚子里也怀着他的孩子吗?”

冯凭说:“你这些话,是人听了都要伤心。我这些日子也焦头烂额,你我都是女人,何必互相为难呢?不顾别的,尚且顾顾你腹中的胎儿。”

依兰闹了一场,被冯凭劝止。冯凭让韩林儿用轿子送她出宫去,免得出什么意外,又让御医跟着,去家中替她把把脉……

依兰走了,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祥云,忧心忡忡地想着拓拔叡。

皇上的身体不知道何时才能好。她一个人,什么都不懂,孤立无援地面对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朝臣,真是有点撑不住。

保佑皇上快快好起来吧。

夏天就快要到了。

天气暖和了,他身体应该会好起来吧。乌洛兰延这件事尽早过去,但愿一切能平静,不要再生什么风波了。

她身心疲惫,脚步沉沉,一步一步回殿中去。

宫女尾随着她回殿,背后又有人叫:“娘娘。”

冯凭转过身,看到贺若。

一宫人仰马翻,这个人倒是气色很好,挺拔英俊的一副相貌,嘴唇极红润的,脸上还泛着桃花色。只是低眉耷眼的,极落寞,好像是挨了欺负似的。

八尺高一个汉子,沾染着桀骜不驯的眉眼,做出这副神态来,竟有点让人怜悯了。冯凭知道他是为乌洛兰延而来,道:“皇上病了,你回去吧,我累了,不想再听你们说什么了。”

她是真的听累了。

疲倦摆摆手,她再度转身去了。

第142章 谋虑

宫殿前,一群华服的宦官、侍卫正鼓掌欢笑、嬉闹着。十岁的太子拓拔泓骑在一个宦官的脖子上,被高高托举着,手中持着木剑,正和一同龄的小孩子比武打斗,热火朝天。宦官侍卫们高呼喝彩:“太子打的好!太子打的好!”

李惠远远瞧见,焦急唤道:“殿下呀!”

拓拔泓转过头来,兴高采烈叫:“舅父!”

和他打斗的另一个少年也高兴叫道:“父亲!你怎么入宫来了!”

李惠已经六十多岁了,却还有一个十岁不到的儿子,叫李暧。李惠把他送进宫来,陪拓拔泓读书玩耍。

拓拔泓地位尊贵,身边伙伴颇不少。五六个少年,除了李暧之外,一个冯氏出身的冯思,一个永阳王的小儿子,另有两个拓拔氏的外亲,年纪都在十岁左右。拓拔叡给太子挑伙伴原则简单,主要在皇室宗亲或外戚当中挑选年纪相当又聪明伶俐的选入宫。少年们都穿着锦衣华服,模样长的都是肌肤莹润,唇红齿白,挺拔俊美。看到李惠,有人欢喜有人不喜。

李惠迎着一群早熟的少年目光走上去,向拓拔泓说:“太子这是在玩什么呀?”

李暧仰头说:“父亲,我们在练习比武呢。”

拓拔泓昂着高贵的小脑袋:“舅舅进宫来做什么?”

李惠说:“皇上现在在生病,你们怎么在这里嬉闹练武呢?还发出阵阵笑声,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你怎么不去看看你父皇,关心关心他身体啊?”

拓拔泓说:“我去过了。父皇说他要休息,说让我自己去玩吧,我就自己玩了。”

李惠说:“皇上让你去玩,你也不能真去玩啊。你们别在这殿前闹,来来往往的人看见,都要说你不懂事。你回宫中去看书写字,不要舞刀弄棍了。”

拓拔泓说:“我知道了。舅舅你进宫干什么呀?”

李惠说:“我去见见皇上。太子还是赶紧回宫去吧,不要玩了。”

拓拔泓答应:“好的,舅舅去吧。”

李惠说着不让他玩,却又从怀里掏出一只陀螺来,递给拓拔泓:“这个小玩意太子拿去玩吧,老臣去啦。”

拓拔泓两眼放光。待要伸手,又克制住了,他满脸喜悦地给身边宦官使眼色,宦官忙去李惠手上接了,又双手捧上去,呈给拓拔泓。

拓拔泓这才从宦官手里接过,喜笑说:“谢谢舅舅,我收下了。”

李惠看他小小年纪,那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架势,已经熏陶的比他爹还有了,心里又好笑又想叹气。

这是他的亲侄儿,但李惠对这拓拔泓生不出什么好感来。这孩子,聪明至极,天生一副凉薄的性子。常氏从小抚养他疼他,他却看不起常氏,常氏死了也没见他难过。他父亲重病,他还在这里跟宦官嬉闹玩乐,丝毫不见悲伤。

俗话讲三岁看到老。这么小就这样,长大了,又是个心如铁石,手段强悍,杀人不眨眼的。

这样的君王臣子都害怕啊。李惠寻思,这孩子是像谁呢?他娘不这样,他爹也不这样,看来是他拓拔家祖上传下来的。

拓拔泓领着众人回宫。

冯思紧跟着太子:“我早就说了不要玩那个么,果然让人训斥了。皇上在生病,咱们怎么能在外面嬉闹呢,让人看见对太子殿下的名声不好。”

李暧说:“你少放马后炮,刚才怎么没听你说呢?你不就是看我们玩你插不进来,没人搭理你,你才不高兴的么?你给我闭嘴!”

冯思说:“本来就是。都是你撺掇的殿下,凭什么让我闭嘴。”

李暧看他挤占了自己离拓拔泓最近的位置,生气推了他一把:“殿下让你闭嘴你闭不闭嘴?你滚一边去。”

冯思发脾气说:“你推我做什么!”

他横眉怒目,伸手也推李暧:“你犯了错你还有理了,你怎么不滚一边去。”

拓拔泓骂道:“你们两个成天吵什么呀?吵的我头都痛了!再吵你们两个都给我滚一边去!”

拓拔泓一声呵斥,冯思跟李暧都不敢吵了,然而都怄怄气气的。

这几个少年,年纪小小,却已然跟着大人参与勾心斗角。李暧他爹和拓拔泓生母是亲兄妹,自认和太子关系非比寻常,看不惯冯氏得宠。李暧得拓拔泓信任,平日里便拉拢着其他几位少年一起孤立冯思,天天想方设法排挤他。冯思呢,也是个不甘心的,天天围着拓拔泓转,和李暧争宠,明地里争执,背地里互相攻击。白天争着要和拓拔泓同行玩耍,同桌吃饭,晚上争着要和拓拔泓同床睡觉。

拓拔泓么,自然跟李暧更亲,但他又喜欢冯思漂亮可爱。而且他也晓得皇后那里不好得罪,所以你一三五,他二四六地来。但他一个小孩,要真能一碗水端平不可能,李暧总是占上风,所以冯思和李暧是天天怄气,动不动要打。

冯思心里很不乐。

先前就算了,最近李惠都因事罢官了,这宫里的事都是我姑姑在说话,他李暧凭什么还得意?还教训我?

这个年纪的小子,青春发育,对身体的变化非常好奇,开始大致懂得一些男女之事。原始的冲动在心里萌芽,开始躁动了。他们那脑子里懂的东西,可比你大人知道、以为的要多的多了。一个个宫廷贵族家里出来的,谁爹还没几个小老婆,谁家还不养个娈童妓妾了?从小耳濡目染,早早就熟透了,到年纪就跟着效仿。苦于岁数尚小还不能要侍妾,所以一肚子的坏水儿都跟小子身上使。

男孩子玩起来又不忌讳的,搂来抱去,亲嘴摸小鸟儿,比跟女人玩起来还有意思。

十来岁的男孩子,好看起来那是极好看的。年纪尚小,还没有成年男子的粗重嗓音,胡须或喉结。皮肤细嫩,面如桃花和女子一般,四肢修长,身材挺拔,像初春的嫩柳,又比女子更有一种健美之意。拓拔泓就颇爱和美少年亲近爱恋,整天拉着冯思李暧等人同吃同睡,扮演夫妻。冯思李暧等人呢,就天天为着他吃醋惹火,争来斗去。

那午睡时候,冯思和李暧争着要和拓拔泓同睡,争的动手打了起来。

本来拓拔泓昨日和李暧一起睡,今天轮到冯思。但午饭过后,李暧非要缠着拓拔泓玩耍,也爬上床来。拓拔泓也不介意,就带他一块睡,但冯思就不高兴了。冯思小脸憋红,气的说:“今天是我和殿下睡,他凭什么也来。谁要跟他一起睡。”坚决不许李暧上床。

李暧又不让他,非要上床。李暧硬要上床,冯思硬不让。两个人在床上大打出手,冯思一边拿枕头打李暧,一边嗷嗷大哭,把李暧也打的嗷嗷大哭。

李惠没有见到拓拔叡。

皇后接见了他。

李惠对皇后,真的感到厌烦。

这个女人在一天,他就不能真正得到拓拔泓。

太子是他妹妹所生,皇后却偏偏要当这个母,她是皇后,身份上总要压自己一头。如果有一天拓拔泓登基,让她做太后,继续压李家一头,李惠感觉不甘心。

李夫人一条性命,难道要为她做嫁衣裳?

怀胎十月生的儿子,自己被一杯毒酒赐死,儿子认别人做母,给别人的家族带来权力和荣耀,自己家族则被踩在脚底。换做谁,谁也不能甘心。

他要扳倒冯氏,可这个女人心思极深,一点也不好对付。只要她紧紧攥着拓拔叡,他就没有机会下手。

李惠问:“朝廷的事,而今是皇上做主,还是皇后做主呢?”

皇后显然有些诧异,反问他:“阿公以为呢?阿公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这宫里的事,除了皇上,还有谁敢做主。”

李惠说:“可是我等既看不到皇上的人,也见不到皇上只字片语。一切全凭皇后一人之词,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

皇后眼神一冷,面有愠色:“李公说这话太过分了吧?这是你身为人臣行该说的话吗?什么叫全凭我一言之词?我是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妻,皇上身体抱恙,我不替他出面,难道你替他出面吗?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倒像是说我欺上瞒下,垄断圣听似的。我看你不但老眼昏花,舌头嘴巴也不好使了。你转头看看这殿中宦官宫人,哪一个人不是皇上的亲信?”她那口齿清楚言语凌厉:“你见着陆丽跟人说我一言之词了吗?陆尚书是皇上亲信,他丝毫没说这种话,你如何敢说这种话?”

“李公,太不体面了啊。”

她顿了一顿,冷脸寒声道:

“你说要指摘我,该拿说得通的理由来,找这种借口,该自打嘴巴。”

李惠沉默了半晌,无话可说,只得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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