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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0 章

吴显容被手背上一阵奇痒惊醒。

那痒感觉像是有什么虫子在她不经意之时钻进了她的血肉之内, 刮她的骨扯她的筋。

吴显容惊呼一身翻身而起,用力甩手,想要将手背上的虫子给甩掉。

但是甩完之后, 那剧烈的痒痛感依旧还在,虫子似乎并没有因强烈的震荡而消失。

吴显容特别纳闷,这是什么虫子, 为何粘得这般紧?

身处黑暗之中, 她什么也看不见, 伸手一摸发现手背上并没有什么虫子, 只有两个细小的, 凹凸不平的小血孔。

她想起来了, 这处之前被一只莫名其妙出现的红蜘蛛咬伤, 这是那红蜘蛛留下的伤口。

“不必费心了,你中的是自小吃毒蟾蜍毒液长大的红颜蜘蛛的红颜枯之毒。还有一个时辰的寿命,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遗言吧。”

距离她不远之处有一个女人突然开口,惊得她立即调转方向, 面对着声源。

本能地要抓起蛇皮鞭, 可是鞭子并不在手边,再摸腰处也不见蛇皮鞭的踪影。

吴显容想起来了,她和那小贼激斗之时, 眼见身后的胡国质子被一箭穿脑, 而后她们身下的屋瓦塌陷, 她和那小贼双双从高处掉落进一处地方。

从高处猛摔下来的震荡,让吴显容深陷昏迷之中, 这会儿才刚刚醒来。

那么, 如今开口与她说话之人, 必定是那小贼了。

既然小贼醒得比她早, 却没下毒手,此时还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说明这小贼伤得也不轻,应当是除了嘴之外,其他地方一概动弹不得。

吴显容的浑身发痛,手背上那痒痛感渐渐清晰。

但她需要先知道自己落到了什么地方。此次出行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幸好,有阿慎给她的天灯。

天灯之内有简易的一次性火折子,吴显容将天灯点燃。

“嘶”地一声,天灯在吴显容的手里亮了起来,她原本已经有了准备,眼睛略略一眯。

而在她对面的憧舟双眼早就适应了黑暗,猛然见到了火光,难受地立即扭头。

吴显容将天灯脱手,天灯晃晃悠悠地往上飘,大概飘了个六七米飘不动了,似乎被什么事物挡住,悬停在吴显容头顶。

若是天灯能飘出去,阿慎看见了信号,或许能来救她。

可飘不出去的话也能变成一盏灯,照亮黑暗,帮吴显容看清眼前的情况。

此时她所在的是一个深洞。

洞长宽大概只有三四步步,深却有六七米,看着便是个陷阱。

陷阱之内竖着几根削尖的木桩子,这些木桩尖头看得吴显容毛骨悚然。

若是她在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被这些木桩子刺穿的话,恐怕此时已经没命了。

她往后瞧了瞧,顶着她后背的木桩上还有血迹,而她背上有一长条火辣辣的痛感,伸手一摸更是摸了一手血,想必是她坠落的时候刮伤的。

只是刮伤而已……真是幸运。

吴显容多少有些后怕。

她抬头,借着光看见天灯被一块撞裂的木板残留段给挡住了。

木板另一边破裂,可以看见一些模糊的树影。

这陷阱应当是设置在某人家的院子里,她好死不死从屋顶摔下,正好落到了这陷阱之内。

院子的主人可能曾经还是博陵府内的一号人物。

就吴显容所知,党争之时,有些高官害怕刺客从后院进入行刺,通常都会在后院要道上挖上陷阱,守株待兔。

至于为什么说是“曾经”,吴显容想着她摔下来时必定会发出很大的动静,到这会儿还没有人出现查看是谁掉进了陷阱里,想必这院子或许早就荒废了,主人搬走,成了一处废宅子。

想到此处,吴显容想要施展轻功蹬上去一探。

谁知刚刚运气,腰腿的剧痛便让她痛出了一身的冷汗。

更有一股燥热的浊气蒙在她的心口,教她头脑发晕,心如火烧一般,意识混沌,热汗狂生。

冷热交替的感觉顿时泄了她一大半的力气,吴显容扶着土墙摇摇欲坠,控制了许久才将意识控了回来。

“不用白费劲儿了。你越是施力,红颜枯的毒素就会行得越快。你成为一具尸体,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儿。”

吴显容看着对面这言语里尽是看好戏的小贼。

那小贼的确是个女人,动弹不得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左边大腿被一根尖锐木桩刺穿,血早就将她身下的地面染红。

为了能够更顺畅地呼吸和控制血流的速度,她将夜行衣的面罩解开,用力绑在了腿部的伤口之上。

看上去似乎挣扎过,试图将腿从木桩上拔-出来,但满脸满脖子亮晶晶的汗证明,她没有成功。

吴显容试着行气,可筋脉拥堵,气根本无法运行。

她的确中毒了。

憧舟看着吴显容试着自行解毒的模样,不禁讥笑:“没用的,这红颜枯在中毒之初没有什么感觉,一旦察觉到自身的异样,红颜枯便已经与你的血液融为一体,无法解除了。”

吴显容越是运气越是觉得头晕目眩,血液如同沸腾一般难受,一股恶气压在心上,教她勃然大怒,上前抱住憧舟被木桩刺穿的腿,用力往下一抬。

憧舟顿时被没顶的剧痛激得浑身紧绷,惨叫声冲到了喉咙口,硬是被她锤炼多年的意志力吞了回去。

“解药。”吴显容凝视她的眼神极其危险。

憧舟发现了,吴显容的眼球里已经开始充血,这说明红颜枯的毒素已经在扩散。

憧舟深喘了几口气,强行将涣散的意识重新凝了起来,用发白的双唇继续嘲讽:“我怎么可能将解药给你。”

吴显容再将她的腿往上提。

憧舟重伤气弱,而红颜枯毒素则是让吴显容狂躁难宁。

相较之下,憧舟已经全然不是吴显容的对手。

“此毒无解……”憧舟发狠道,“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

“行,那我换一个问题。”吴显容问她,“你是澜家人?”

憧舟冷笑:“什么蓝家人绿家人,我听不懂。”

“上次在聚星坊内,监听石攻玉她们的人也是你。澜宛尽叫你做最危险的事,让你在刀尖上行走,只当你是条狗罢了,根本不将你当人看待,你又何必护着这恶妇?”

憧舟本能地想要辩驳,话到嘴边立即停住。

若是在此辩驳,不就正中此女的诡计,正让她抓住了她是澜家人的证据?

憧舟并不吭声,嘴角的笑意依旧。

“别妄想从我的嘴里得到任何答案。”憧舟眼神一利,就要将藏于口中的毒囊咬破。

吴显容识出了她将举之事,立即用力扣住了她的下巴,阻止她咬合的举动。

“唔……”憧舟和她僵持着,吴显容自然不可能让好不容易到手的关键人物就这么死了,一定得从她身上榨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吴显容撑着一口气,用手指将她的嘴启开,强行将毒囊取了出来。

憧舟下颌剧痛,咳嗽不止,而吴显容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吴显容意识越来越模糊,她撑着最后一点意志看了憧舟一眼。

没想到她临死之前见的最后一人竟是这小贼。

吴显容慢慢伏在地上,朦胧之时,她想到了吴显意。

“吴显意……”她咬牙道,“你我姐妹之情已断,为何你还要纠缠不休……”

憧舟听到她这句话,眼神忽地凝神,宛若回光返照。

吴显意?姐妹之情?

吴显意只有一个嫡系亲妹妹,那便是赤炼娘子吴显容!

是对憧舟有巨大恩情的大恩人!

憧舟立即提起一口气,将吴显容的脑袋转向她。

此时吴显容已经陷入了昏迷,双眼还微微地睁着。

虽说遇见过两次,可第一次根本没能好好看清吴显容的样貌。而这第二次黑灯瞎火的,憧舟还受了重伤,根本没有精力去瞧她的容貌。

此时对着天灯微弱的光仔细地琢磨,的确……的确是赤炼娘子吴显容!

对啊,赤炼娘子拿的正是鞭子,此人的武器也是鞭子,憧舟恨自己,为何没想到呢!

吴显容曾经用蛇皮鞭将一负心汉抽得皮开肉绽,那负心汉所辜负的,正是帮憧舟葬母,且养大她的五娘子。

憧舟五岁时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她守着母亲的尸体好几日,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无法安葬。

五娘子看她可怜,便拿了五百文钱买了一副薄棺,将她母亲埋了。她记下这恩义,从此服侍在五娘子身边。

五娘子让她勤力习武,说以后有大事要交由她完成。

在憧舟十五岁那年,轻功了得,五娘子便将她当做讨好之礼,赠给了一位姓澜的女官,供她使用。

那姓澜的女官便是澜宛。

虽说已经是澜家暗卫,为澜家办事,但憧舟还是格外惦记五娘子,一有空便回去探望她。

对憧舟而言,五娘子就是她的亲姐姐。

好景不长,五娘子家中遭到巨大变故,家财散尽耶娘双亡,原本定下的婚事也被推拒。

那负心人正是之前追求了五娘子许久,用尽手段终于让五娘子爱上她的九品小官向二郎。

因为婚事被推家中又横遭大难,五娘子承受不住打击,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憧舟心里憎恶这负心人,但澜宛没让她做的事,她不可现身暴露自己,以免往后再办要事之时被人发现——毕竟澜宛现在才是她的主上,她需全然听从主上的吩咐。

五娘子在闹市巧遇向二郎,追上前询问向二郎何时娶她,那向二郎此时又看上了一富家女子,哪里肯娶一个疯女?就连被友人知道此事都嫌丢人,便当街将她挥倒,辱骂她一个乞儿居然胡乱攀认。

五娘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舍不得离去,那向二郎对她痛下毒手,差点将其打死。

幸好被路过的吴显容撞了个正着。

吴显容听闻这向二郎所作所为,怒不可遏,当街将他爆笞一顿。

向二郎被笞得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而后吴显容还给五娘子找了一处安身之地,每月探望还给些银两,憧舟也都是知道的。

憧舟的身份特殊,不可暴露在人前,所以与吴显容也很少近距离接触。但赤炼娘子的名号她一直记在心上

没想到……居然无意之间让大恩人受苦!

憧舟悔恨万分!

为什么没有早一步发现?!

现在可还来得及?

憧舟立即将自己腿上的血抹了许多在指尖之上,不顾伤口撕扯时锥心之痛,用力向吴显容的方向挣扎。

将吴显容抱起在怀中,把指尖上的血抹在她的唇上。

“快……快咽下去。”

红颜枯是憧舟领了澜宛之命,淬炼了许久才淬炼出来的毒。

此毒凶猛无比,本是无药可解,但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澜宛便将憧舟提炼成为药人。

世间无药可解红颜枯——除了憧舟的血。

憧舟的血便是解药。

可此时吴显容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即便血已经抹在她的唇上、牙上,也根本无法自主完成吞咽的动作,起不到任何作用。

憧舟心急如焚,没别无他法,用力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将血全部吸了进去,心里说了三道“对不起”之后,用唇启开了吴显容的双唇,将解药溶入她的口中……

.

对这一带坊道很熟悉,唐见微轻松地躲过了巡卫。

她重新来到六皇子被杀,吴显容失踪之处,小心地爬上了屋顶,为了避免被发现,矮着身子在屋顶上轻轻走动。

当她寻找到一滩血迹,便知这儿是六皇子被杀之地。

她在周围看了一圈,有屋瓦被掀翻的打斗痕迹,这很正常。

可是有一边缘之处塌陷得特别厉害,似乎整个屋顶都被砸穿了。

唐见微趴在这处往下看,只见下方是一院子,院内黑漆漆的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颇为诡异的是能看见一点儿月光黄的灯火。

这灯火是什么情况?

唐见微仔细看,瞧出来了……

这是天灯的亮光吗?

莫非阿姿落了下去?很有可能!

唐见微立即振奋,小心地来到屋顶边缘,想要找棵树顺着树干爬下去。

“谁!”黑暗中有人对着她喊了一声。

唐见微本能一顿,不过这声音她似乎在哪儿听过,有点熟悉。

“吴御史?你是吴御史吴明砚?”

“你是……唐三娘?”

院子里的人迟疑地认出了唐见微,这人果然就是吴明砚。

“吴御史为何在此?”

“我还想问你呢唐三娘,你怎么在屋顶上?”

此时天际渐渐泛白,原本就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有了亮光的辅助,更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这是一个布满荒废迹象的庭院,吴明砚手里紧握着一把剑,似乎刚刚翻墙进来,崴了脚踝,不住地晃着腿。

“我是来找阿姿的。”

“我也是!”吴明砚焦急道,“我一整夜都没有寻找她,几乎将整个博陵翻遍了也没寻着人,可让我焦心死了。我早就说让她不要涉险,她偏偏不听!这下好了!人都不见了!我听人说先前阿姿在屋顶和贼人打斗,找了半天才找到这可疑之处!”

唐见微:“你瞧那点儿灯火,应该是阿姿放出的信号,可惜被挡住了。吴御史,您过来帮我个忙。”

“什么?”

“我要下来,您拉我一把。”

吴明砚还觉得奇怪呢,这唐三娘向来行走如风,看着就是身怀武艺之人,为何现在她在屋顶这般狼狈,想要下来还要我来帮忙?

吴明砚这思绪才刚起,就见唐见微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爬到了距离屋檐最近的树梢上。

“我要下来了,吴御史给我搭把手。”

“你……你怀孕了?!还要下来?你疯了!?”

正说着,唐见微沿着树干灵巧地往下滑,吴明砚吓得面无血色,立即上去迎她。

人没接着,唐见微自己稳稳站住了。

“还行,比我想得还要轻盈。”唐见微满意地摸摸自己的肚皮,“乖孩子,可有惊着你?”

吴明砚:“……”

在博陵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吴明砚没少听闻唐见微的事迹,据说此人打小就不安分,没想到肚子里都有了,还这样胆大。

“有人吗——有没有人——”

自她们身后传来几声呼救声,仿佛是从地底发出来的。

唐见微和吴明砚立即寻声而去。

……

吕澜心回到吕府之时,步伐沉重,痛感牵制着她的脚步,但她的嘴边还带着幸福的笑意。

“阿幸。”

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自她前方传来,吕澜心抬头瞧去,正是她澜娘。

“澜娘。”吕澜心上前行礼,手臂才刚刚抬起,澜宛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教她白皙的脸庞顿时发肿。

吕澜心方才还溢着笑意的嘴角,此时破了皮,立即透出猩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