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听到他说这些话并没有感动,因为姥爹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异常的预兆。
“马秀才,你说得对。我能遇到那个人,其实就是幸运。如果从来没有遇到过,那才是不幸。我也羡慕那时跟她一起看日出的自己!我感觉现在就是我最羡慕的时刻!好像一切都没有丢失,好像一切都可以重来!”阿东眼睛里的红色越来越多,仿佛里面的火越烧越大,无法抑制。那火焰让人不安,好像随时可以吞灭一切。
他长吁了一口气,将手伸到了荷叶上。
忽然,他将手一甩,头顶的荷叶落了下来!他的形体虚弱,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将轻轻的荷叶甩落下来。
避光的效果立即消失。
阿东眼睛里的火焰立即腾起,如两条伸出眼眶的红色舌头一般!这火焰立即蔓延开来,将阿东全身包裹。
“你……”姥爹惊讶不已,急忙弯腰去捡荷叶。
阿东露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说道:“马秀才,谢谢你!你不要救我了,就让我停留在让我自己最羡慕的时刻吧!这是对我最好的超度!”
姥爹放弃了去捡荷叶。此时就算再用荷叶盖住他,他也已经魂魄残缺不全了。这种魂魄残缺不全的方式跟小米不一样。小米的残缺如一块玉被打碎,魂是一块,魄是一块,还可以通过别的方法组合起来,破镜重圆。阿东的残缺却如一张纸被烧掉了一部分,损失的部分是无法寻回的,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如果让他残缺的魂魄留在世上,那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即使投胎转世,这种残缺也是不可逆的。
姥爹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仿佛是葬礼上被烧掉的纸人发出的气味,有纸被烧成灰散发出来的烟味,也有没晒干的青竹片骨架被烤焦而散发出来的一种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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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烧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在姥爹的眼前消失了。
那火焰没有了支撑,如人的回光返照一般猛地腾了一下,然后迅速消失。
那火焰没有引燃周围的野草和树枝,甚至连旁边的荷叶也不见半点烧伤的痕迹。但阿东脚下的一圈草地没有了露水。
这时,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飞了过来,落在旁边的树枝上。树枝颤了颤,落下几滴昨夜积下的露水。
“布谷布谷……”那只鸟儿叫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悲伤,似乎在为阿东唱哀歌。
“梁上仙?”姥爹虽然前几次没有看清梁上仙的面目,但是从声音和身形能看出它不是一般的布谷鸟,而是受了人拜的梁上仙。
“布谷布谷……”梁上仙依旧悲伤地鸣叫不已,仿佛嗓子里要啼出血来。
“谢谢你为他唱哀歌送行。”姥爹仰头对着梁上仙说道。
梁上仙啼叫了许久,然后从树枝落了下来,落在阿东刚刚站在的地方。它在那个地方走了一圈,然后展开翅膀飞走了。
姥爹望着梁上仙飞走的方向看了许久,然后独自从山上走了下来。
此后的几个月里,姥爹依然每天晚上去给尚未出生的小米念经祈福,但是不再念诵《地藏经》了。
颜玉兰逐渐感觉舒服多了,妊娠的反应没有之前那么严重。
时间推移,池塘里的荷叶渐渐枯萎,连荷叶杆儿都萎缩了起来,一根一根变得又黑又皱的荷叶杆直直地戳着,仿佛是送葬队伍里举起的仪仗。最后连那些苦苦支撑的荷叶杆也纷纷倒了下去,于是渐渐就到了冬天。<div class="cad">conAd2();
那时候画眉村的冬天还是会下大雪的,雪深的时候能齐膝,山上的兔子蹦不起来,有人偶尔会在山上捡到兔子。不知道为何,后来雪就越下越少,越下越薄,有时候甚至一个冬天都不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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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尚若然就劝姥爹:“等雪化了再去吧,你又不年轻了,路上滑一跤,以后就要家里人天天伺候你了。”
姥爹说:“不碍事。”吃完晚饭就披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依旧要往冯俊嘉家里去。
尚若然就对外公说:“你也不劝劝你父亲。”
外公道:“让他去吧。”虽然外公小的时候受过很多尚若然的气,但是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些而跟她故意过不去。阵央找圾。
但尚若然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外公对小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总觉得外公有意无意之间要跟她对抗。
“我不是你亲生母亲,但他是你亲生父亲啊。你看看外面的雪,摔伤了怎么办?就算你父亲是个菩萨,那也是泥菩萨,瓷菩萨,石膏菩萨!摔一下就完了!”尚若然情绪激动地说道。
姥爹板起脸,说道:“你是不是长了三个嘴巴?”
尚若然就噤声了。
姥爹跨门而出,渐行渐远。
外面的雪确实大,一大片一大片地往下掉,好像是天上哪个宫殿起了火,飘起的灰烬是白色的,一飘就飘到了人间。
姥爹走到上次给阿东摘荷叶的池塘时,看到池塘边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头发和胡子上沾了一层雪。<div class="cad">conAd3();他正愣愣地看着刚刚结冰的池塘,冰薄如纸,一碰就破。
姥爹以为那位老人是别人家的亲戚,可是正要擦身而过,那位老人却喊了姥爹一声,让姥爹浑身一颤,差点摔倒在雪地里。
“师父……”那位老人喊道
。
虽然声音苍老且沧桑了许多,但是姥爹一下就听出那是子非的声音。
姥爹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来,再次认真地看了看那个叫他“师父”的人。
“子非?”姥爹已经从眉目中辨别出了子非的影子,但仍然不敢相信面前垂垂老矣的人就是子非。
那位老人点点头,微笑道:“认不出我了吧?”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么老吗?”
姥爹记起,在小米葬礼的那几天,子非就以飞快的速度衰老着,一天跟一天之间的差别就很明显。莫非此后他一直迅速衰老,以至于现在老成这样了?
“你不是喝了长生不老之药吗?对了,我听赵闲云说,你知晓了破解三劫连环的方法,去东海之上寻找那两位长生不老之人去了。你找到了吗?”姥爹问道。
话刚说完,姥爹又觉得不妥,于是说道:“外面太冷,先回家里吧。”
子非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我知道你要去给小米念经。我只是来看看你,见你一面,说几句话就走,算是告别。”
“告别?”姥爹不知道这个活了两千多年的人曾经经历过多少告别。对他来说,告别应该是最平白无趣的事情吧?
子非笑道:“是啊。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就应该知道我不再是长生不老之人了。赵小姐都告诉你了,我去了东海之上。是的,我去了,找到了当初要我破解三劫连环的人,请求他们从我身上取走长生不老之术。”
姥爹长叹一声,说道:“你怎么这么轻易地放弃长生之术呢?这是多少人苦苦寻觅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啊!”
“那两位老人也这么问我。我跟他们说,长生不老之术就如这看似无法破解的永恒的三劫连环,三劫连环没有破解,就如时间没有消逝;一旦破解,原来的永恒就不存在了。现在三劫连环解开了,我也该解脱了。”
姥爹道:“恐怕不只是这个原因吧
。”
子非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说道:“知我者,莫过于师父您了。”
姥爹立即想起在阳光下燃烧殆尽的阿东。
“小米现在还好吗?”子非问道。
姥爹如实说道:“我也不清楚。她的魂还在白先生那里。但我不知道白先生还能活多久。她的魄已经投胎转世,我也不知道转世之后的她会不会像我的魄转世之后的弱郎大王那样。不过好在我念经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旧识的鬼魂,他给了我一些帮助小米渡过难关的建议。当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照他说的试一试了。”
“什么办法?”子非问道。
姥爹将阿东说的方法大致讲了一遍。
“这可算得上是勾魂夺魄了。”子非说道。
姥爹点点头。
子非不无遗憾地说道:“要是小米的师父还在这里就好了,说不定他可以用他们家族代代相传的方式来帮助小米顺利转世。”
“自己的苦难自己渡吧,不能事事求人。再说了,转世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抑制小米的魄。小米的魄里的恶性都是因我而起,还须我自己来处理它。”
子非点点头,又问:“罗步斋现在可好?”
姥爹道:“你离开后不久,他也离开了。此后便断了音讯。但愿他现在过得好。”
子非转了身,携住姥爹的手,说道:“走,我们边走边说吧,到了前面的岔路,你便往小米那边去,我便往另外一个方向去。在分别之前,我们还能说说话。走到了那里,话没说完也算说完了。”
姥爹知道留他不住,便跟他一起往前走。
这条路简直就是姥爹的人生之路,在无数个岔口跟无数个人分别,然后一人继续往前,遇到不同的人,又与不同的人分别。<!--by:daaqxius|9112|11348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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