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俩早就在郑府接上头了?”岳将影狐疑地打量着他们,诚然换了张连,但这臭丫头的眼睛却是好认得很,狡猾的母狐狸,瞧着就不是个善茬。
打从第一回在云禾山见到她,他就有种迟早得在她手里栽一回的直觉。而事实证明,还不止一次!
“那倒不曾,我二人几日前才在郑承的寿宴上见面。”沈虽白纠正道。
“寿宴?”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郑丞相五十大寿,给不少同僚旧友送了帖子,弘威将军府自然在其列,他本是要与爹同去赴宴的,只因驿馆附近的市井发生了一点意外的状况,与宁青执赶去处理,才没能去郑府。
后来听闻郑府大公子酒后失仪,当众调戏御赐的胡姬,险些与府中一个门客动起手来,他还担心是沈虽白出了什么乱子,不过所幸并未追究。
如今见了顾如许,他将这几日的种种线索一连,大致有了猜测。
他就说嘛,这天下还有何人能让沈虽白乱了方寸。
“本世子日日都在城门下守着,你怎么进来的?”他就纳了闷了,林煦那大猪蹄子进城直到府里他才晓得,这臭丫头几时混进来的,他却是压根不知,红影教的人都会飞天遁地不成?
顾如许一脸“你是傻子吗”的神情,盯着他看了半响,叹息道:“也不知哪个心大的,敢让你守城门,回头放了一窝刺客进来,你也不定晓得吧。”
“你!”岳将影恼火地瞪着她,“顾如许你能不能别跟刺儿头似的?”
她笑了笑:“好啊,那本座就告诉你,本座是混在怒图进献的那些胡姬之中入城的,入宫献舞那晚,还瞧见你站在殿门外值守。”
闻言,岳将影吃了一惊:“……你胆子可真大。”
御前献舞,她都能蒙混过去,该说不愧是混迹江湖多年,诡计多端的女魔头么。
“你这眼神瞧着像是在暗暗骂本座。”她一个眼神瞥过去,岳将影顿感心虚。
“且说正事吧。”沈虽白无奈地打断了他俩,“将胡姬赐给群臣享用,看似是君臣同乐的宽厚之举,但这些胡姬从始至终都未曾得到大周的信任,视为玩物却还得多加提防,在弄清她们的底细之前,想必会严加看管。十一现如今以胡姬的身份住在郑府,正是处在郑承的监视之下,若非今日换了张脸,只怕没那么容易出府。”
岳将影稍加思索:“我爹同我说过,这郑承官拜右丞之后,左丞在朝中的权势便日渐式微,想必是为了渐渐收回一分为二的相国权力,而我爹在朝则是为了防备他一头独大,此人在民间风评甚好,在朝也勤勉得很,陛下对他还是十分倚重的。你们在他府上,的确要多加小心。”
他虽一直在军营历练,朝中之事倒也留了心眼。这位郑大人同他爹,亦是整个弘威将军府,被誉为大周天子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在陛下眼中或许还出现什么高下之分,不过既有宁国府的前车之鉴,他自然不会小瞧了郑承。
眼下陛下用将军府和右丞彼此牵制,这其中若是谁出了头,想必这大周朝局就得天翻地覆了。
“我与十一不能离府太久,就长话短说了,此次与你见面,正是为了查一查这位郑丞相。”沈虽白郑重道。
“你们要查郑承?”岳将影愕然地看向顾如许,“看起来是你要查。”
顾如许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你应当晓得本座来楚京是为了什么,当年指证顾家的三个罪名中有一份陷害宁国府和先皇后私通的证词,本座已经查到,正是出自郑承之口。”既然要他帮忙,这些事总归要事先同他说明白,“不知你可有听说过,郑承曾是闻贤书院的弟子,不过因出身,似乎没怎么崭露头角,后来按规矩被外放到江北做了三年父母官,才回到楚京入朝。”
岳将影怔了怔:“此事当真?”
他知道郑承其人,是在他官拜上卿之后,晓得他出身贫寒,至于他从前如何,倒是不曾深究。
没想到他还是闻贤书院出来的人。
“应当不会有假,此人与那桩案子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当初的证词应该还在刑部留底,只怕没那么容易拿到,即便拿到了,若无法证明宁国公与先皇后之间是清白的,也难以澄清真相。”顾如许道。
“所以你希望借弘威将军府和本世子的人脉,查清郑承当年究竟是如何给出这份证词的?”他算是明白了她的意图。
“不仅如此,本座想知道他是如何离开闻贤书院,又为何要对宁国府恩将仇报。”
“有点意思。”岳将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诚然本世子也有些好奇,不过本世子过得好好的,为何要费劲儿帮忙查案,要知道宁国府这三个字,在楚京谁碰都没有好下场,就算本世子不怕死,也得考虑一下将军府吧?”
顾如许略一沉思,道:“你无需插手宁国府的案子,只需帮忙找到五年前曾经在闻贤书院待过的人,告诉本座便可,这样一来,弘威将军府便不会引来怀疑了。”
当年闻贤书院被封,儒林阁沦为囚牢,其弟子自然各奔东西,入朝为官的没多久便会莫名其妙地惹上麻烦,轻则外放,重则贬为庶民,可谓受尽牵连,如今要找到这些人,凭她和兰舟眼下的处境,动辄不便。
他眉梢一扬:“在闻贤书院待过的人啊,本世子的人缘还算不错,打听打听或许真能找到一两个,但本世子帮你能有什么好处呢?”
“将影……”沈虽白晓得他这是在为往日种种同她斗气呢,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嫌事乱。
顾如许倒是气定神闲,指了指沈虽白:“你大师兄这不是也在拜托你吗?”
岳将影看她这没脸没皮的样子,真是气得发笑:“本世子又不是帮他,这算是在帮你吧?”
她唔了唔:“……我也曾是你师妹。”
闻言,岳将影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我师妹啊臭丫头,同门五年,你连句‘师兄’都没喊过吧?”
“师兄。”她笑得十分客气,“帮个忙可好?”
“你!……”他额上的青筋气得直蹦跶,被她堵得一下子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的话,“你这招子清受用,本世子可不上当,你当初打本世子,放狗咬本世子的账,本世子还没同你算呢!”
他忽然有种农奴翻身的畅快感,狠狠剜了她一眼。
诚然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同一个弱女子斤斤计较,但鉴于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山霸王一个,当年他可没少被她折腾,动武抵不过她使阴招,讲理又回回被她绕进去,堂堂弘威将军府世子,面子里子都栽在她手里,这仇不记个三年五载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顾如许静静看着他,面色和善地突然掰了下手指。
喀拉一声,清脆无比。
他登时抖一激灵,坐直了腰:“你,你想干嘛?”
她弯了弯唇角:“本座手痒,挠挠。”
岳将影:“……”
骗子!我信你个鬼!
反观一旁的沈虽白,正老神在在地啜着茶。
回想起往日在她手里吃过的亏,他头皮一麻:“……本世子也没说不帮忙,一点小事,看你急的。”
她微微一笑:“哪里哪里,本座不是很急,此事还劳师兄费心了。”
她咬重了“师兄”二字,从前总是被一口一个“哭包”叫唤的岳将影不由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岳将军是朝中重臣,弘威将军府也在诸多双眼睛下,此事你自己拿捏好分寸,若是有人起疑了,你立刻收手就是。”沈虽白叮嘱道。
原本前来向他求助,便是无奈之举,无论是红影教还是犀渠山庄,在楚京都没有什么可供差遣之人,要想查出郑承与闻贤书院乃至宁国府的关系,却又不得不四处打听,他与十一,眼下可都在郑承的眼皮子底下,一时半会难以抽身。
岳将影点点头,转而看向顾如许:“本世子听闻你是顾家人,却从未听说过‘顾如许’是哪个旁支的子嗣,你如今突然回到楚京,查起了这桩案子,敢冒这么大险,是为了什么?说起来,你对顾家的状况倒是知道得不少,莫不是在宁国府待过?”
闻言,顾如许目光一闪,看向沈虽白:“怎么,你还没对他说过?”
顾昭和顾如许之间的关系,他早就猜出来了,她还以为岳将影也晓得。
沈虽白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同他说。”
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岳将影更是一头雾水:“怎么,有事瞒着本世子?”
沈虽白看了他一眼:“其实十一……”
话音未落,就被顾如许拦住了。
“本座的确在宁国府住过几年,岳世子要是这么好奇本座是哪一位,不妨自己查查看。”
岳将影眉头紧皱:“你这人,也是个事儿精……查就查,本世子还能怕了你?”
她默然一笑,不置可否。
沈虽白想起他似乎曾经说过,当年差点同顾家小郡主定亲,结果被先帝截了胡的事,不由得尴尬地咳了一声。
不知他知晓十一的身份后,会是何种心境。
“闻贤书院的事,本世子会想法子,有了消息就告诉你们。”岳将影犹豫了一会儿,看向她,“本世子还有一事要问你。”
“说。”
“你既然在楚京,那个谁是不是也进城了?”他似乎在避讳着什么。
“你想问阿舒吗?”她心领神会,“她也在郑府。”
他一噎:“本,本世子没问她!”
“你不想知道阿舒的下落?”她眉梢一扬。
“……本世子也不是这个意思,总而言之她没事就行。”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本世子是要同你说正事的,你别把本世子带岔劈了!”
她点点头:“不问阿舒,那你想打听谁?难不成是林煦?本座消息无误的话,他应当就在弘威将军府吧。”
“啧,别提他,要不是我妹拦着,本世子早把他扔出去了!”他心烦地叹了口气,“本世子问的是你身边那个……那个小大夫。”
顾如许僵了僵:“问他作甚?”
他面色一沉,不耐烦地斜了她一眼:“你真当本世子什么都不知道吗?”
话已至此,无需点破。
顾如许的神色多了几分认真:“若本座说他在城中,你当如何,说他不在,你又当如何?”
岳将影沉默良久,烦躁地灌了几口茶。
“能如何?本世子还能把死里逃生的皇子抖搂出去不成?”
他虽与当年的太子殿下只有几面之缘,但他压根就没信过宁国公与先皇后私通之事,自然不会相信那场滴血认亲。
再度见到兰舟,他起初也没能认出他来,觉察到他的身份后,他也一度犹豫过,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权衡许久,他也没能得出个结论。
但无论如何,至少这个秘密不会从他口中泄露出去。
四下沉默了片刻,顾如许淡淡道:“此事你还是少知道一些为好,先将闻贤书院的事办好吧,我们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她起身,示意沈虽白离开这。
岳将影扯住沈虽白,问:“眼下你是郑府的门客,她是御赐的胡姬,你二人平日在府中如何能说上话?还能顺利地一同出府?”
沈虽白看了他一眼:“你寿宴没来,想必不知郑承已经将她赐到我屋里做侍婢了,她如今同我住在一处。”
闻言,岳将影瞠目结舌:“你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不成……”
话音未落便遭了一记白眼:“没有。”
岳将影一脸怀疑:“你不是要向她提亲么,我还以为你趁这个机会,已经将这个白眼狼拿下了呢。”
沈虽白叹了口气:“你想多了。”
以十一这性子,八字这一撇还不晓得何时才能画上,提亲一事,眼下看来更是遥遥无期。
这么一想,他顿觉愁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