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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步不离

非衣翻身下马,疾步朝着闵安走来,拉住闵安的手腕,直扯得灯笼呼喇一晃,外面的牛皮罩纸立刻破了。“你怎能这样大意,不带一个侍卫就跑出来了?现在的温知返是侯爷,不是你家兄长,他若是存了歹心,将你掳去要挟我们,岂不是让我们手脚受阻?以后也不需要斗法,就会输给他了!”幸亏他晚上留宿在世子府里,师父不见了闵安,跑过来敲门敲得山响,他细细问了一下,就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了,连忙扯过两匹马跑了出来。

闵安踉踉跄跄地跟着非衣的步子,听他说得急切,心底有些不认同。“小侯爷会这样做?不至于罢?”

非衣微微一叹:“你这是认亲认出来的死理,忘记了官场上的规矩。官场上讲究拿人拿赃抓现行,管不了背地里整治的事。他若是心狠,等你走出温府,暗地派人赚杀了你,直接推脱说不知情,谁又能在太后面前治下他一分罪?他受罪事小,你有个损失才是事大,听我的,后面谨慎些,不要再去见他了。”

闵安默然想了一刻,重重应道:“是不该再去见他了,他当真没把我认做妹妹,还夹枪带棒骂了我一顿。”

非衣将闵安扶上另一匹马,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黯然,适时宽慰。“你去的不是时候,恐怕刚好撞在了温知返的气头上。你大概还不知道,世子就在今晚出动了骑兵搜剿温家农庄,逼死了朱八,还没上报给太后听,他这是先斩后奏,多少会折损温家的颜面。温知返那边,死了联络朱家的眼线,又没提出玄序来受审,心里肯定在恨着世子,你特地送到他跟前去,他自然要对你撒气。”

闵安骑在马上怏怏地低下头:“好像不管我怎样做,都是错的……”

非衣催马疾驰:“我信你心里有取舍,知事理,所做的决定绝不会错。”

“非衣总是这么好心替我说话……”

非常翘起嘴角隐隐一笑:“我待你自然不一样,比世子要温和多了,更不提那一心想着富贵的温知返。你要是有心,回头认我做哥哥算了,我一辈子养着你,不让你伤心。”

闵安受风吹,揉了揉发红的鼻子,低低叹道:“可你终究不是我亲哥哥,我想他陪着我,再带我回闵家旧宅定居。”

非衣听见了闵安的嘀咕,依然微微笑着:“只要不是跟了世子,这想法落在谁身上,都好实现。听得懂我的意思么?”

闵安一路上都在愁肠百结,实在是没想过有关李培南的任何事,非衣催问他,他也就无意点点头。非衣还曾高兴说道:“小雪一直念着要设宴款待你,与你说些贴心话,等世子府的事忙完了,你去我那边见见她?”

闵安不忍拂了非衣的兴头,勉强应道:“若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既然没得到温知返的承认,所牵挂的事只剩下玄序的处置了,要他先瞻顾以后,放开胸怀,过得惬意一些,目前他还提不起这种劲头,自然也会让非衣的好意落空了。

两人在清冷的风中奔驰。非衣没再说什么,急着向世子府赶去,两匹马跑过城头防风树林,将要冲进街坊门楼时,从白石匾后突然蹿出六名黑衣人,手持钩镰锁链,恶狠狠向他们招呼过来。

非衣心底一惊,下暗手的果然来了。他扬声对闵安说道:“你躲在马后,不要出来!”一声令下,他起手在马鞍上一拍,身子已借力向半空掠去,右手也没闲着,在腰间一抚,亮出了寒光凛冽的软剑。

非衣持剑与黑衣人缠斗,走了几招后,突然察觉到他们所使用的不是中原门派的招式。他掠出战圈喝问:“你们是谁?与温知返可有关联?”

闵安躲在马后伸头出来观看动静,怕非衣有闪失,连忙说道:“非衣不用讲君子礼节,先扣住他们再说!他们怎能知道我们走哪条路,肯定是小侯爷事先通风报信的!”说到最后,他突然醒悟到,是他的亲哥哥派人来对付他啊,一颗眷顾亲情的心立刻凉透了。

非衣受了闵安点拨,不再迟疑,扬剑再战,手底果然没有半分怜悯。黑衣人确是接到了温知返的传信,受他点拨,打算抓住这个机会掳住闵安,用闵安来要挟李培南,要世子府放出朱沐嗣。若不成事,他们至少也要提出朱沐嗣去大理寺受审,不让他白白死在李培南手上,否则,他的死对随后的计划无任何好处。

黑衣人的来历与温知返有些渊源。他们出自西疆苗蜡族,本是舵把子的徒弟,听说师父暴死在妓馆绣楼中,觉得事有蹊跷,纷纷从西疆赶至昌平府。平时与他们联络的朱沐嗣已经下狱,无消息传回,致使他们寻不到报仇的门路。正在他们胡乱打听师父案情时,温知返拿着朱沐嗣的信物召见了他们,许之便利,嘱托他们另行成事。

成事的关键之处,就是提出朱沐嗣,让他平息近月来所引发的朝野两方的动荡,保留住朱家寨、温家、西疆苗蜡三派势力。

黑衣人权衡利弊之后,与温知返定下江湖契约,依计行事。他们出动六人,抓一个闵安本是绰绰有余,无奈传信上并未指明,闵安身边还有个高手在护路。他们不想错失良机,看见闵安跑出温家的地界,不会给温知返造成任何嫌疑时,立刻发动了攻击。

非衣武力强于黑衣人,黑衣人眼看事不济,分出两人偷袭闵安,不顾后背暴露在非衣剑下,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他们抛出钩镰锁住白马身骨,将它拉走,使得闵安没了遮挡。随后另有第三人不要命地赶过来,抛出锁链梭镖,缠住了闵安的手臂,使劲一拉,带动闵安跄踉扑出,倒在了坊门柱前。

情急之下,闵安发力拖住锁链,伤了手臂,给非衣的救援争取到了时间。非衣持剑赶到,刮伤数人,将闵安抢了下来。黑衣人一看失了势,用苗蜡语招呼一声,带伤逃遁进夜色。

非衣挂念闵安的伤势,也未赶着去追,他回头替闵安草草包扎一下,说道:“来的人是苗蜡族,舵把子的手下。我们要跑快些,回去将消息交给世子。”

世子府书房,李培南处理公事仍未歇息。秋凉夜里有些寒露,闵安顶着一头水珠带伤走进门,衣袖濡出血,有两三滴已跌落在地面上。他低着头讷讷的想认个错,李培南脱下身上穿的貂绒夹袄,扬手丢了过去,砸断了他的话。“穿上,洗干净了再说话。”

莲叶送来温水手巾伤药等物,闵安嗫嚅道:“这儿有些不方便,姐姐将东西送我屋里去成么?”

“你怕什么丢人现眼,就在这里洗。”李培南的话像是一记闷棍,打得闵安抬不起头来。

莲叶抿嘴笑了笑,招呼着婢女退下,并带上了门。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冷凝,非衣想起身帮助闵安,李培南就发话了:“你坐下。”

非衣想了想,觉得不能与兄长在小事上争执,就顺意坐下。

李培南并没有训责闵安,闵安也知道不顾府里的规矩,私自去见温知返确是做错了事,极为温驯地擦去血渍,替自己上好了药。他抬头看见李培南站在灯下在读羊皮纸,走过去讪讪说道:“世子,我——”

李培南丢下记载了苗蜡族古老传闻的皮纸,抬手点上闵安的额头,将闵安推到了一边去,向非衣说道:“苗蜡异族兴鬼神巫觋之说,手段颇为诡奇,不得不防。”

非衣应道:“世子认为他们会行异举?”

“极有可能。”李培南沉吟道,“抓去闵安也只是为了对付我,实则闵安的去留并无多大用处,他们敢兵行险招,显然是为了更深一层的目的。”

“什么目的?”

“只怕与朱家寨犯下的案子有关。”

“世子也是猜测,没有确凿证据吧?”

李培南点头,非衣说道:“不如静观其变。”

非衣的提议正中李培南下怀,李培南点头应允,从头到尾不看闵安灰败的眼神。闵安坐在围椅中,左右都觉得不自在,不断扭着身体。他听到李培南说自己无多大用处,心里实在是不认同,可又说不出辩驳的话。今晚的局势变化多端,他与哥哥彻底决裂,还生受了奚落与追杀,说是不难受那自然是假话。本来他只揪心一件事,要求面见玄序,却迟迟未得到李培南的准许。现在哥哥的冷酷无情也让他寒了心,他为了不让自己显露出伤痛,只好强装无异,举止里免不了随性了起来。

闵安的左右扭动倒是引起了非衣的注意,他起身向李培南告辞,催着闵安回屋休息。闵安不想引得李培南生气,待请示过他之后,才随着非衣走出书房,怏怏地回到唯吾院中。非衣等得闵安熄灭了烛火,在窗外多站了一会儿,才举步离开。

闵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快到天亮才合上眼。可当他清醒过来睁开眼一看,却发现自己被包在被褥中,又搁置在了书房的斜榻上。

李培南一宿未合眼,穿着一件单袍坐在案前,大概是怕吵着闵安了,将桌案移到了门边,顺手接过门外哨兵传回的消息,再批示出去。闵安在被褥里揉了揉眼,问道:“我怎会又回到了这里?”

“打包运过来的。”

闵安微微有些羞愧,竟然是睡得这样沉么?

李培南随之下令:“这些天寸步不离跟着我,否则稍有不慎,你又会跑出去生事。”

“我哪儿都不去,就留在院子里也不成么?”

“苗蜡族防不胜防,待我将他们清除干净,你才能外出走动。”

闵安心想,自己不仅仅是住在李培南的府里,还躲在他的檐头下避风躲雨,顺着他的意思总归有好处。

李培南提笔写了一则密令,回头一看,闵安捂着被褥已经蹲在了案边,还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又怎么了?”

“不是寸步不离么?”

李培南推闵安的额头:“去那边的椅子里坐着。”

闵安拖着被褥走了几步,回头又捱到了案边,蹲下了身子。“还是寸步不离好。”

李培南处置公事时,坐姿一向沉稳,他将房门打开,正对着白玉石筑基,两边还有侍从来往。现在闵安蹲在他身边,捂住被褥披着头发,被人掠去一眼,恐怕在府里又会兴起一桩笑谈。

李培南正考虑着将闵安撵得远一些,闵安自顾自地说话了:“我这样听话,世子让我见玄序吧。”

李培南提笔在闵安脸上写下不准两个大字,撇下他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