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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2)

失重

第2章

厉钊先下来,他太惹眼,尤往高处一站,百十双眸子都仰看。他今天的内搭是件半高领的纯黑羊绒衫,纵如此,右侧颈的暧昧痕印更显欲盖弥彰。众人心里早上演了一出悬疑大戏,明面上却不敢声张。只在偶尔眼神交换时,窃窃激动。

十分钟后,倪旖也下楼。

她换了一条白色蕾丝长裙,较她自己那条,如此保守,从胸口到脚踝,遮得严严实实。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厉钊那儿,只有少数人看到她,显然没多想。

倪旖离开厉家,被冷风灌了个满怀。方才的燥热散尽,感官回位,只觉胸口刺痛。厉钊这个变态,掐人真得手不留情。

倪旖去了时怡家。

时怡一看她红印,震惊问:“厉钊是男人吗?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倪旖冷嗤,他一辈子都不认识这四个字。

“全肿了。”时怡小心上药,“今天不是他爸生日,你们怎么?”

“不是我们,是他。”倪旖纠正。

时怡叹气,“你还是尽量躲着他点,喜怒无常的,让人害怕。”

倪旖闭了闭眼,能躲就好了,这个疯男人。

结束不愉快的话题,说起正事:“和陈国伟谈得怎么样?”倪旖问。

“不怎么样。”时怡摇摇头,“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你二叔也想要他手上那3%的股份。他是坐地起价,不好说话呢。”

倪旖没有犹豫,“这3%的股份我必须拿到。”

澄澜实业是倪博明一手创办的心血,也有过欣欣向荣的高光时刻,可随着倪博明的过世,风光不再。龚芸是个靠不住的,一心追求第二春。生生把倪旖这个学设计的,逼成了学经营的。风雨飘摇里勉强苦撑,去年起,董事会意见分歧,说要把公司卖给一家私企。

倪旖手里统共也就48%的股份,架不住这帮老股东的一致对她。

两边股份相当,输赢一线间。

倪旖势单力薄,焦头烂额,像个跑江湖的女侠客,一身热血,不知回头。

别人不知道,时怡当她助理两年,太清楚当中的心酸。

本以为龚芸二婚嫁给厉康实,不看僧面看佛面,倚仗厉家的声望,怎么也能轻松点。却不曾料,遇上厉钊这么个阴晴不定的鬼修罗。

也不怪倪旖说他变态。

明知道彼此的身份,还用那样的手段把人给缠死了。可要说厉钊有多喜欢倪旖,也不见得。不说出手相助,连井水不犯河水都是奢求。

倪旖像一条鱼,不仅要奋勇杀敌跃龙门,还要小心守住自己安身立命的小鱼塘。

周五晚,倪旖去见陈国伟之前,就下定决心,不管今晚有多难,都要把姓陈的搞定。她和时怡配合默契,一个负责灌酒,一个负责吹耳边风。陈伟国腆着个大肚腩,被哄得红光满面。

时机到了,倪旖恭维说:“陈大老总,您家大业大,把那点小股份给我算了,我呢,高于市价,也不让您吃亏,好不好?”

“小股份,我是看不上,但你们公司二把手昨儿还请我吃饭。”

“我下回也请您吃。”倪旖笑起来,梨涡浅现,像天边月坠入凡间,绝世尤物。

陈伟国咽了咽喉咙,笑眯着,手搭在了她腿上。

倪旖表情不变,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酒。一旁的时怡迅速递上合同,左右开弓,“陈总,那咱们今晚就把合同签了吧。”

……

长廊转角最里边的包间,池骋哼着曲走进来。对牌桌上的人丢了句:“你舅舅就在隔壁,要不要去打声招呼啊?”

能在这局出现的,那都是自己人。话里有话,一听一个准。

朋友不以为意,“麻烦。”

“也是,你舅老当益壮,还要俩姑娘陪,也吃得消。”池骋对着右手边的厉钊挑了挑眉,“是不是姓倪的穿白裙子都这么绝。”

有人呵了呵,“你认识几个姓倪的?”

池骋说:“一个。”

厉钊漫不经心地咬着烟,长指一撩,把不要的牌给推了出去。安静打完这圈,虽赢了满钵,却不见他半点悦色。

池骋走过去,笑着说:“就装。”

忽然,门口异声骤起。

男人的骂咧、叫嚷、掺杂着气急败坏格外刺耳。池骋一听就乐了,对朋友打了个响指,“哟,你舅。”

外头,陈国伟顶着满脸血,一手按着额头,气得跳起来,“死女人,我他妈要你们死!”

他一声嚷叫,隔壁立刻气势汹汹冲出来四五个同伙。

时怡吓傻了,扶着倪旖,“怎,怎么办!”

倪旖暗骂,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十分钟前。

她忍着陈国伟的咸猪手,以为合同搞定。

陈国伟笑得油腻,笔在手上转来转去,“可我今天这酒还没喝尽兴。”

倪旖站起身的同时,借机摆脱他的骚扰。然后二话不说,连喝三杯五粮液,胃里跟火烧似的,她眼睛亮得像碎星,笑着说:“陈叔,签合同吧。”

陈国伟坐着,目之所及,是白皙修长的大腿,看急了他的呼吸。

他去抱倪旖,“你跟我回去喝,我还没喝好。”

倪旖拎着酒瓶子,直接往他脑门上砸开了瓢,“王八蛋。”

只是她没料到,这老王八竟然还带了人。倪旖的酒量本不算好,从h大珠宝设计系毕业的时候,顶多半瓶啤酒的量。倪博明过世后,她懵懂接管澄澜实业,这两年,硬生生地熬成了海量。

但再海量,今晚也是喝多了。

倪旖站不稳,头也疼,时怡急得都快哭了,“倪倪,快点快点。”

她哪里还快得起来,一迈步子,满眼眩晕。

时怡连拖带拽,眼见着陈国伟就要追过来,左手边忽地有人叫她,池骋倚在门边,单手插袋,一手衔着烟,笑着说:“嘿,这儿。”

出于求生本能,时怡架着倪旖往他后边的包间钻。

“哐当”一声巨响,脚没稳,倪旖算是摔着进去的。这一摔,摔得她差点吐血。好不容易缓过这波劲,就听到时怡如获大赦般的喊叫:“厉总!”

倪旖愣了愣,抬起头。

厉钊翘着腿,慵懒冷傲地坐在棕色皮沙发上,像一帧做旧的电影镜头。他今天没穿正装,衬衫半松,英俊如此,张合有致,正低头点烟。

火柴照亮他唇边,绒绒光亮,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就是太沉静,让人意识到,他根本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

时怡又气又急又害怕,“倪倪被人欺负了!”——活像个找到家长的小孩儿。

厉钊却正眼不瞧她俩,只冷淡地看向池骋,“什么人都往这带。”

池骋好整以暇,内心翻白眼,还真能装。

时怡是个小辣椒脾气,“你怎么这样啊,她,她也是你妹妹吧!”

一听“妹妹”这个词,厉钊的脸色又阴郁几度。

倪旖是一刻也不想待,踉跄着站起身,拉着时怡就要走。

她一转身,厉钊的目光死死跟着,像要吃人。刚点着的烟也不抽了,火柴盒也给丢到了一旁。但就是没有开口留人。

“砰”,门关上。

外面,陈国伟的叫骂声,女人的抗议声,鸡飞狗跳的,最后在池骋的化解下,渐归平静。

几分钟后,池骋走进来,说:“倪旖喝废了。”

秋浓夜霜重,厉钊披着大衣,从会所走出。池骋和他并排,怀里还揣着喝剩的半瓶拉菲,这酒对味儿,他没舍得落下。后边是另几个朋友,这群人站一块,远比城市霓虹精彩。

蹲守已久的陈国伟激动着跑过来套近乎,“厉总,今儿让您看笑话了。”又看向池骋:“池总,你也受累。”

厉钊面色平静,没应。

池骋对谁都是和气笑脸,“陈叔怎么会跟两个小姑娘过不去?”

陈国伟以为找到同盟军,借着点酒劲语气张狂:“不是过不去,实在是这俩女的太狡诈,还想立贞节牌坊呢!他妈的不就是个出来卖的。”

那个“卖”字一落音,气氛就彻底安静了。

池骋笑意虽在,但冷冷的,如同虚设,“是吗?”

陈国伟被酒精迷糊了大脑,大大咧咧骂道:“可不就是,她以为她算老几!抱她一下直接拿酒瓶子砸我头!”

几秒后,厉钊忽然开口,语气平静至极:问:“怎么砸的?”

陈国伟大着舌头,比划说:“就,就,就啤酒瓶儿。”

厉钊眸光深静,压着什么东西,但那股蓄力,让身旁的池骋升起不好的预感。

厉钊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这样?”

“嗯,啊?”陈国伟没明白。

厉钊已经迅速抽出池骋怀里的半瓶拉菲。冷着脸,狠着劲,扬手就往陈国伟脑袋敲了下去。

瓶子厚,没碎。

陈国伟痛叫嚎啕,像只被放血的野猪,在原地打转。

厉钊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提拎着脚尖腾了空。他的眼眸里窜起爆裂的乱火,“知道她算老几了吗?”

一旁的池骋看得想翻白眼。

厉钊这变态性子,谁受得了。大抵就是——

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别人甭想染指。

“行了。”池骋拦了他一把,“什么身份,搁这儿动手。倪旖还在车里呢。”

厉钊从集团直接过来的,没换车,是一辆定制的迈巴赫。倪旖趴在后座已经不省人事。司机赶忙下来,“厉总,您坐前边儿吧,倪小姐吐过。”

厉钊皱了皱眉,忍着异味,还是坐去了后座。

他有点洁癖,此刻恨不得将这女人丢出窗外。倪旖哼唧着,动来动去,手指时不时地碰触他大腿。厉钊嫌弃地甩掉,“滚。”

倪旖似是能听懂,仰起脸,头发乱得像头小狮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厉钊别开头,多厌恶似的。

倪旖忽然一把抱住他,脑袋重重砸向他肩头一顿乱蹭,“呜呜呜。”

厉钊气得不轻,“你发什么疯?”

倪旖抽泣着,哽咽着,“都欺负我。”

厉钊推却的动作按下暂停,似有妖风灌进心底一隅,见缝插针一般,弥漫笼罩了整颗心。他低眉垂眸,阴沉着脸色,静静看着趴在自己肩上的女人。

倪旖形象全无,却也脆弱流露。

厉钊本该推开她的手,忽然钝了劲,从锋利里,榨出几滴甘霖与温柔。他的掌心覆盖下来,轻轻按在倪旖脸庞。

厉钊脸色骤变,随后皱眉更深,“你喝的什么玩意儿?”

事后一回想,其实倪旖从陈国伟那里跑出来起,她的反应就不正常了。

倪旖揉着头发,“我难受。”

厉钊一把扣住她的手,哑着声音问:“知道我是谁吗?”

倪旖眼角都是红的,她点点头。

厉钊心弦松解两分,“说出来。”

“老畜生。”

厉钊脸色一变,掐着她的下巴,毫不留情地把人摁在墙壁上。从背到肋骨,倪旖觉得自己要断了。她一口气没上来,皮肤惨白。

下一秒,男人冰凉的吻落下。

这是暗夜里的心跳计时器,每一次转动,都是厉钊的言不由衷。倪旖像沙漠旅人终于寻得一汪甘泉。她汲取养分,赖以生存。

厉钊暗骂一声,“别弄腰。”

两唇分开这半秒,倪旖心如危楼,摇摇欲坠。她主动送吻,灵魂失敏,只知道,这熟悉的体温,才能让心安宁。

像绮丽的梦,像抒情的幻想,像温柔的乐园。

哪怕只是“像”,也让她甘愿沉沦。

原来。

沉沦,与粉身碎骨同在。

倪旖的下巴被狠狠掐住,她被迫抬起头对视。

男人的眸像火焰,气势如虹,又问一遍:“我是谁?”

倪旖的目光,像掰碎的月亮,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是大哥。”

“是厉钊。”

语毕,势在必得的吻,重新覆盖下来。

这一晚的记忆很破碎,厉钊抱着她,汗水顺着饱满的额头滑落至鼻尖,至下巴,最后顺着喉结滴入衣襟。

他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部湿透。

厉钊得出两个结论——

倪旖是致命的毒。

以及,

他还是想要她,和两年前一样,穷尽疯狂,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