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渊渊眨了眨眼睛,声音软软糯糯的,前面音调挑得很高,到尾音又轻轻落下。
她望着站在门边的许欢,忽然开口,“欢欢可担心啦,你有没有抱抱她。”
“有。”
霍霖深眼睛眨也不眨地说谎。
小姑娘这才心满意足,又打了个哈欠,“那就好,爸爸你要对欢欢好。”
“好。”
“唔,要像子川对我这样好。”
“知道了。”
父子俩庞如若无人地对话起来,许欢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
只要他能安抚好那丫头就成。
等霍霖深从房间里出来,许欢才交代着吴子川去洗漱休息。
小男孩轻轻点头,没有二话就到了隔壁。
房间里顿时只余下许欢一人,她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忽然想起以往曾在这酒店里经历的一切。
到最后也不知为何竟越发烦躁起来,许欢便干脆走到窗台上去看夜景。
深黑的夜空,闪烁的光。
果然还是郊外才能看见星星……
不知何时,男人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脚步轻轻浅浅的,没有声息。
许欢察觉到他出现时,人已经到了身侧。
就这么随意立在旁边,可那清爽温暖的气息和随之而来的压迫感,无一不在强调他的存在。
气氛静谧。
许欢看了他一眼。
面前是一望无垠的星海,身后是温暖到极致的灯光。
他站在中间,像隔开了黑夜和光明的银河,光芒闪烁。
“你去风城这一趟,吴萧楠他、抓到了么?”
她终于还是一句话,打破了岑寂。
许欢心里其实挺关心这个,因而忍了他任性的要求,带着两个孩子等在这里。
霍霖深没有动静,眼睛直直望着远方,好似没有听见。
“没抓到?”
“是,有人暗地里帮他,跑了。”
许欢吃了一惊,“谁还会帮他?他现在是通缉犯,杀人、绑架无恶不作,任由谁也洗脱不了罪名。”
摇摇头,霍霖深没有再解释下去。
许欢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医院门口,自己曾看见的那道身影。
那样一闪而逝,却好似刻在了心上的人影。
她迟疑了许久,总算是开口,“霍霖深,你有没有想过,隔了六年也没人找到她的尸体,她有没有可能还……”
“活着。”
许欢说完时,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身躯僵硬了下。
良久。
她有些紧张,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耳边终于传来男人低低哑哑的音,“掉落悬崖的尸体,被海吞了、或是葬身鱼腹。许欢,她确实是死了。若是活着……”
又怎么会不出现。
许欢沉默了下来。
她本也不敢确定自己那一眼看的是否准确,只是从吴萧楠对所谓“真凶”的笃定中,以及陈羽姗那绝望的神情里得到信息。
她没有证据。
两人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气氛,因为这段剪短的对话再度陷入僵局。
许欢转身要走。
他却想跟上去,没走两步,便干脆从身后抱紧了她。
“做什么?”
“没,渊渊说你担心,让我抱抱……”
许欢嘴角抽搐,平日里便最见不得男人耍无赖,何况还是她所谓的前夫。
于是用力扯开他手臂,将人推了开来。
“我不知道你也会用这种方式占人便宜,实在幼稚了些。”
她撇了他一眼,声音连个起伏都没有。
霍霖深僵在原地,身上从内到外都开始发痒。
他抓挠了几下,眉宇之间皱成深深的沟壑。
耽误了几天,所以今天本该是去诊疗室的么?
酒店的套房很大。
三个房间,吴子川和霍霖深一人占了一个,许欢陪着霍渊渊睡。
到深夜时,小姑娘的烧已经退了,在舒适的温度下睡得格外香甜。
许欢却辗转反复地睡不着。
她如今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总想起一张带着血的脸。
陈羽姗说,她那姐姐不管是否死了,总是很惨。
后来想,经历过那样的事,哪怕人心不曾扭曲,哪怕活着,又还有什么面目去见昔日的人。
许欢仰头看着天花板,鼻尖是身边小姑娘的清香气。
耳边……
定定听了一会,才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
许欢赤着脚走出去,在隔壁房间外凑着耳朵过去。
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
“霍霖深?”
她轻唤了一声,没听见回应,可隐约却感觉到一丝闷哼声。
而后房间内又陷入岑寂。
“你是不是也哪里不舒服。”
许欢想起来他以前便常常这样,喝醉了或是如何,半夜里总会醒来。
于是迟疑了下,还是推门走进去。
房间里没开灯,里面漆黑一片。
她缓步走过去,静静站在床边。
眼睛在适应了黑暗之后,终于能看见蜷缩在床上的身影。
“如果不舒服就去医院吧,你原本不也没办出院手续不是么?”
医生前日里还跟她吐槽,说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病人。
没人允许他离开,却大剌剌地到处跑,像个没事人一样。
许欢见他蜷在那像是睡着,本想离开。
可凑近了却总听见细细的呻吟。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床头灯。
入眼……
男人满头大汗,牙齿咬着下唇渗着些许血丝。
他微微闭着眼,感受到灯光之后,才尽力放松了下,“你过来做什么?”
“我听见动静,不放心就来看看。”
许欢打量了他几眼,瞧他说话时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
“出去。”
霍霖深则只是翻过身去,双手用力掐着掌心,压根不愿去看她。
“行。”
许欢无所谓地耸耸肩,当谁还喜欢关注你么。
若非吵得慌,她也不愿来察看。
可刚走出几步,一声压抑的闷哼又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她的手便被人紧握住,死死拽着不肯放。
许欢张嘴想说什么。
下一刻,男人用上力气,径直将她拽了回去。
许欢推了几下推不动,也就放弃了。
他总归是抱着,什么也没做,只在她耳边低低哑哑地重复,“就这样别动。”
许欢笑了笑,声音清清淡淡的,在夜色里格外明显,“抱着我有什么用,这几年你的胃病也犯过好几次吧,难道以前也是找个女人抱着过?”
霍霖深显然不会回应这个问题。
或者该说,他不知要如何回答。
她能误认为胃病是最好,否则这般狼狈的模样,是真真不愿让她瞧见。
许欢被困着,挣扎了很久也走不开。
最后干脆就睁着眼让他抱着,可全身却始终紧绷绷的,充满警惕。
良久,许欢才听见耳边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声音。
“没抱别人。”
她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在解释。便咕哝了几句。
霍霖深似乎舒服了些,换了个姿势让她背对着自己,身体弯曲起来,两人贴合好无缝隙。
“后来犯过几次,但其实渐渐都好了。”
因为她曾那样细致照料过,三餐暖食不曾少。
霍霖深将头埋在她颈项那处,轻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只觉得身体舒适了不少。
这便更不肯放了。
他眯着眼,打量了下许欢的模样,只觉得鼻尖的气息和怀里传来的温度,像毒药一般让人上瘾。
“欢欢,我们好好过吧。”
“什么?”
许欢以为自己听错了,刚刚忽然听见耳边传来那有些魅惑人心的声音。她觉得像笑话。
好好过?
她又僵了一下,听他的称呼,听那声音,想这男人大概是又迷了心智了。
也是,夜晚么,总容易让人冲动。
“好好过,不好么?”
霍霖深又开口,声音哑哑的,又腻腻的,哪有半点平日里的不近人情,倒像个撒娇的小孩。
他总这样善于利用人心,利用她心底偶尔会冒出来的软弱和同情。
许欢瞧不见他此刻的神情,除了猜测之外,便只能感觉到僵硬的身躯和逐渐被隐藏起的呼吸声。
于是没应他,想从他怀里挣脱开来,用力推,想推开了就也不理他,任他自生自灭。
“我没当年那么傻。”
推不开,便泄愤似的冷冷甩下这么一句。
霍霖深陡然僵住,温软的身子还在他怀里,心却隔了很远。
许欢便感觉到身后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像压根没说过这句话,又或者是装作没有听见她的回应。
“是。你没兴趣也是应该,以前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也好,其他人也罢,谁都有自己的立场,错了便是错了,该罚的总要罚……”
“可后来,突然觉得就错了。”他低低地笑,有些酸、有些涩涩的。
到知道自己错怪了她的时候,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被颠覆。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所有想法、思维,真的能在瞬间被扭转。
许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五年空白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很多。
想有一天再见到他时会是什么情景,想假如没有那件事她和霍霖深又会是什么模样。
想的最多的,却是很久以前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他们在这家酒店,住了整整一个月。
他们在这里有的渊渊。
在这里平平白白袒露的心迹。
他为她画了厚厚一沓的画。
对她说了从未开口说过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