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秋雨落下时候,琼竹和罗顷并肩站在窗前看雨,琼竹不由笑着道:“我前儿出去,见这院子旁边还有好大一片空地,还和顾嬷嬷商量着,不如寻点种子,等春天的时候撒下去,到夏天,就能吃自己种的菜了。”
“在宗正府里面种菜,你倒想得出来。”罗顷嘲笑了一句,琼竹瞪罗顷一眼:“什么叫想的出来?王府内我见也有一块菜地,而且还不小,也不晓得是谁种的。”
“那是曾祖父刚到藩地时候,思念京城,又闲着没事,于是就命人在王府里面开垦了一块地,大小总有两亩多,一边种菜,一边种稻,说等到稻子熟了,就命人快马送回京城,好让曾祖父的母亲也能尝到儿子种的粮食。”罗顷解释着,但琼竹从罗顷话中听出一点惆怅,于是琼竹问:“后来呢?”
“后来,第一季的稻谷还没熟,京城就传来消息,曾祖父的母亲薨逝了,据说是思念儿子,但又碍于规矩,不能跟随儿子一起就藩所致。于是曾祖父大为伤心,那块地也就不再种了。”罗顷说完就又叹了口气。思念儿子,不能一起就藩,这荣华富贵背后,似乎还有一些母子分离的苦楚。
“那时候,太后说,她的儿子也在外就藩,她也能忍住苦楚,为何太祖母不能?这些话,竟有责怪之意,于是曾祖父不敢回京奔丧,只有在多年后,才带着祖父父亲去皇陵拜祭了太祖母。”罗顷罕见地如此忧伤,琼竹把罗顷的胳膊抱住,似乎这样才能给罗顷力量,罗顷想微笑,但笑容并没有浮现在眼中,已经听到琼竹叹了口气:“天家无情,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们无情由他们去,琼竹,你我要有情,你我不能无情。”罗顷把琼竹的手紧紧握住,仿佛是在叮嘱,琼竹抬头对丈夫微笑:“是的,你我有情,你我在一起,如此就好。”
真的很好,罗顷把琼竹拥进怀中。琼竹抱住罗顷的腰,听着雨打在竹叶上的声音,只有有情才能面对住这些风波,才能让一切鬼魅魍魉都退散。
但是琼竹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美好愿意,有东平郡王在,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风波,幸亏身边还有丈夫。琼竹抬头,罗顷正好低头,看见琼竹的眼,罗顷轻叹一声:“这会儿,王府里也该是秋天了。”
王府里的时令和京城差的不太多,往年每逢遇到秋天,楚王妃都极其忙碌,庄上要送新鲜果子来,各处都要分发,还有各庄也要送账本过来,王妃要看一年的出息进项。可是今年虽然也像往常一样,王妃却没有心情看帐,只吩咐程嬷嬷她们几个人大致照往常来就是了。
程嬷嬷也晓得王妃到底为了什么心烦,周四来了两封信,都说没打听到消息,算来周四往京城已经去了三个来月,怎么着也该再送信来。但程嬷嬷不敢提起这个,只是和王妃说些别的事情,又要到中秋了,虽说楚王不在了,罗顷夫妇又在京城,王妃的烦心事一大堆,但节总要过啊,毕竟那些依附于王府的人家,还指望着王府赏下的东西过节呢。
于是程嬷嬷挑了个王妃看起来还算高兴的时候,把礼单给王妃呈上:“王妃,这都是送到各家的礼物,次妃的娘家那边,虽说次妃发了狠,说是不愿意和她娘家往来,可是那是次妃的主意,您瞧还是照往常吧?”
“他们是骨血亲人,自然也要照往常来,不然次妃要知道她娘家没有得到礼物,又要来我面前嘀咕了。”王妃勉强说了一句,程嬷嬷一句笑了:“是,王妃英明,那奴婢这就去吩咐他们。”
程嬷嬷刚要转身,王妃又叫住她:“回来,京城那边可还有别的消息?”
“并没有呢。”程嬷嬷知道自己注定让王妃失望了,果真王妃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就挥手让程嬷嬷下去,程嬷嬷看着王妃的神色,晓得她只怕还有什么吩咐,于是程嬷嬷并没有立即离开,果真王妃想了想就对程嬷嬷道:“世子妃的娘家,方家,比照往年的例多加三成。世子妃跟着世子上京,也不能亏待了。”
程嬷嬷应是,这次才真正退下。王妃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摊了满桌子的那些东西,那些东西王妃原本是很高兴摆弄的,这是王府主人的象征。可是这时候王妃却一点思绪都没有,自己对着这些不会说话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
王妃模模糊糊地,似乎睡着了,梦中仿佛看见楚王站在那里,一脸忧伤地看着自己。王妃想睁开眼,那眼却怎么都睁不开。
“王爷,王爷!”王妃喃喃念着,楚王又看了王妃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王爷!”王妃尖叫一声,这回眼睛睁开了,面前什么都没有,耳边传来丫鬟焦急地喊声:“王妃,快些醒来。”
王妃这一回的眼睛才真正睁开,屋内和原来一样,面前的桌子还是放着那些东西,丫鬟已经给王妃端来茶:“王妃,您是魇着了,喝口茶吧。”
“我觉着,一定会有什么事儿发生。”王妃并没有去接茶,而是伸手拉住丫鬟的袖子,有些焦虑地说。
丫鬟很少看见王妃这样,也吓了一跳,但还是尽责地提醒王妃:“王妃,什么都没有,您不用担心。”
“不,有的,我梦见王爷看着我,满脸忧伤,他是不是责怪我没有把王府照顾好,让东平郡王这样搅动风雨?”王妃的话让丫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王妃听不到丫鬟的回答,手颓然放下:“是的,你不敢回答,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王妃,您大概是昨夜里没睡好,先在床上躺一躺吧。”丫鬟看见王妃一脸深受打击的样子,忙要扶王妃赏床上躺躺,王妃摇头:“我怎么有情绪躺啊?我这心中,就像有什么事儿发生一样,怎么都落不到底。”
两人还在说着,程嬷嬷就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对王妃道:“王妃,京城有消息来了。”
“快传!”王妃站起身,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来传消息的并不是送信的人,而是周四的母亲周大娘,周四写信回去,信是先送到他爹娘手中。周四的爹先拆开儿子写的信看了,沉默了半响,又和自己媳妇商量了。
周大娘原本是服侍老楚王妃的宫女,后来被许配给周四的爹,这么些年下来,对主人的那点忠心,已经转成要自己全家丰衣足食平平安安了。听完丈夫和儿子的意思,周大娘半天都没说话,过了许久才道:“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朝廷真要撤藩,那陛下不许人把消息传出来是有的。”
周四的爹和媳妇商量的意思,就是媳妇怎么说也是在宫里待过几年,又在老楚王妃身边服侍了十来年,见识和别人不一样,这会儿听到自己媳妇这样说,不由吓了一跳:“那,东平郡王那边,就……”
“什么事儿都要等着陛下定夺,我们也就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好好地服侍王妃,另一边呢,对东平郡王那边,也要恭敬了,不能再像原先一样。”周大娘可比自己男人有主意多了,略一思索就是这么一句。这主意和周四信上说的差不多,周四的爹沉默了会儿才对周大娘道:“那,给王妃的信呢?”
“我送去就是。”周大娘说着叹气:“哎,这藩王的事儿,也见得多了,像我们府上这样,也是头一遭。”
既然事情有自己媳妇做主,周四的爹也就不再多说,也叹了口气。周大娘在家里过了一夜,想了一晚上该怎么安慰王妃,在家吃了早饭这才往王府里来。王妃是知道周大娘的分量的,看见周大娘穿着端庄,神色也端庄,亲自来送信。
王妃的心就更着急了,缓缓站起身对周大娘道:“不过一封寻常的信,怎么就劳您亲自送来。”
“给王妃请安。”周大娘规规矩矩地给王妃行礼后才对王妃道:“这信上说的,想来十分紧急,因此小的这才亲自送来。王妃,小的从进宫到这会儿,也有六十来年了,什么事儿都听过见过了,世上的大事不外就是那么几件,您什么都不要担心。”
周大娘原本是宫女,老楚王和老楚王妃成亲后,她作为被选中服侍老楚王妃的宫女离开皇宫跟随老楚王妃前来藩地的事儿,王妃是很清楚的,这会儿见周大娘神色如此庄重,王妃只觉得这封信有千斤重,迟迟没有接过信。
程嬷嬷在旁也是心中打鼓,拿过周大娘手中的信,拆开后交到王妃手中。这信纸很薄,也不重,但王妃只觉得自己不敢打开信,于是把信往周大娘那边推去:“给我念念。”
周大娘早作了准备,接过信看了看,就开始念起来。开头是很普通的,周四向王妃请安,禀告自己这一路的打听,接着就是各种消息。听说罗顷病重是实,王妃的心开始往上提,接着就是别的消息,有说罗顷已经好了的,也有说,罗顷已经不幸去世,陛下有意借此撤藩,因此下诏不许把这消息泄露出来,所以现在京城无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