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安邦从没有想过事态会发生到这种地步。

他的嗝止住了，地方却换了。

现在他正坐在一间光影凌乱的地下酒吧里，舞池里到处都是扭动的人影，灯光乱晃。

白枫就是舞台中央的王者。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未知荷尔蒙的味道。

吕安邦喜欢喝酒，但他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喝，他喜欢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喝多了，便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在这种地方，只有嘈杂与混乱。

吕安邦不喜欢这种地方。

但最关键是……

这里是一个非人地下酒吧。

未知荷尔蒙的用词便来源于此，在这里活动的大都不是人类，而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外星生物。

帝国的战争是突如其来，但作为曾经这一地区相当庞大的国家之一，吸引了大量其他文明的生物前来，甚至在这里居住。

混乱星域中，不同文明的生物混杂是很正常的现象，只有弱小的文明才会其他文明的来客拒之门外。

因此，此时此刻，在这里扭动的都是诸如液体生物，只有手的生物，八爪鱼般的触手怪，还有疑似人的生物。

它们甚至难以分出性别或者干脆就没有性别，在相对传统的吕安邦的眼睛里，这里的一幕幕简直如同群魔乱舞般可怕。

偏偏白枫玩的十分火热。

吕安邦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被钱收买。

刚刚白枫还买了一坨外星大便，据说是要回去报复出此下策的肖平。

因为东家已经改换，吕安邦也没有制止。

摸着怀里沉甸甸的帝国大钞……

他没有办法，只好一口一口地喝酒。

而这种煎熬持续了将近一天，白枫像是个精力过剩的疯子，扭动了好长时间才跑下来，瘫坐在吕安邦的身边。

吕安邦满身酒气，而白枫则干脆是一身稀奇古怪的黏液，散发着令人类捂鼻的诡异混合气味。

他不是来找乐子的。

他是真的来疯的。

吕安邦从怀里摸出一盒皱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递给白枫，又摸了半天才找到打火机。

白枫笑嘻嘻地说：“这一点也不符合文明的等级，你应该掏出的自动点烟烟卷或者顶级真正不伤身电子烟。”

烟头的火星缓缓亮起。

吕安邦为自己也点起一根，短暂地放下酒杯，道：“古老的习惯，已成了约定俗成的东西，你说的那些东西都有，但许多人还是喜欢这种东西。

“不屈服于未来，就得溺死在过去。”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高深，实则是句屁话。”白枫没有把烟吸进去，而是吐了出来，吐出一个四不像的烟圈，“不愧是帝国联邦闻名的废物。”

“如果这么说的，我们全都是废物。”吕安邦扭头看向他，嘴里的烟头的火星明灭着黯淡，“你、我、那头晶簇、苏晨……都是废物。”

“那这听起来像是个褒义词了。”白枫眯着眼睛露出笑容。

“对。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褒义词？”吕安邦冷声说，“我见过像是你这样的人，只要稍稍了解情况就能够推演出事情的大概、和人接触说话不出二十句就能够摸清楚别人的性格以及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认识的那个人，现在坐在帝国首都星圈防卫部副部长的位置上。

“所以我不明白，像是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你想，你可以在联邦舰队里拥有一席之地，甚至成为肖平的左膀右臂，哪怕有间歇性失忆症又怎么样？你之前在联邦舰队，没人能医治你，但现在，你们有这个技术了，区区的间歇性失忆症，根本不成问题。

“你明明可以大展拳脚，就要当一个废物。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枫看着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吕安邦的眉心，笑嘻嘻地说：“你是不是嫉妒我？”

“这你都能看出来，这说明我说的没错，我的判断也没错。我是羡慕你，你是真正厉害的人，这世界上，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的人有很多很多，但真正有所谓天赋的人只是极少数。我以前也觉得我有这样的能力，但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我的那些能力只是泡影，所谓与众不同之处不光是上帝给我开错了天窗。”吕安邦掐着烟的手微微发抖，男人嘴里混合着酒味儿的烟几乎喷在白枫的脸上，“我是羡慕你……我是羡慕你……因为如果我是你这样的人……如果我是你这样的人……”

“如果你是我这样的人。你就不会现在的样子了。”白枫脸上的笑容也悄悄褪去，他看着吕安邦，“我看过你的资料。”

吕安邦探出的身子颓然失去支撑，向后跌坐在沙发上。

舞池里灯光混乱，各式各样的声音嘈杂。

但这一处的角落却仿佛安静下来，与周围都隔绝开来。

“没人能治得好我的病。我也不想每天靠我的日记本来告诉我我自己是怎么样的人，该怎么样做事，又该怎么样面对我身边的‘陌生人’们。”白枫平静地说道，“你应该大概知道一点我的事情，在洛根十七号。

“我在那里丢掉了我的过去。

“因为我的身躯之中住着一头恶鬼。

“那是一头真正的、太空生物。

“它的力量之强大，甚至超越第九种姓的神灵。

“从伽勒法26恒星系逃亡战后，它便再一次沉睡。

“而现在，我能感受到，它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呼吸’渐渐变得有力。

“它正在醒来。

“坦旦人不再，再没有人能制约它。

“当它醒来，撕裂这具身躯，占据这具躯壳，我就将死去。

“但我还没有找到我要找到的那个人。

“时至今日，我甚至要靠日记本来提醒我她究竟叫什么名字。

“这样的人生，你还羡慕吗？”

吕安邦缓缓吸了口气。

闪烁的灯光照耀着他的脸色变幻不定。

“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枫向后靠去，瘫坐陷进松软的沙发里，他眯起眼睛，面孔笼罩在自己吐出的烟云里。

“那是个深空的故事。”

……

……